应不识

第60章

“军爷,在下是否骗您,问问柳公公就知道了。”

柳旭忙道,“军爷,这位是之前御前的叶公公,是一直贴身伺候宁王殿下的。”

这守门的将领略一思索,听说皇上的意思也是不能怠慢了里头那位,这上面下来的任务说是里头的人不准出来,但若是进去个服侍的太监应该也不打紧,于是对叶时雨道,

“进去吧。”

叶时雨谢过后进了去,门关上的一瞬间,只听得那将领与外面的人闲道,

“别人都巴不得离远点,这还有个自己往里撞的。”

“也算是个有情有义的吧。”

有情有义?

叶时雨怔了一怔,看向眼睛已经泛红的柳旭,“你怎的在这里?”

“公公你在外头,怎么不就走了罢了,何苦回来。”柳旭满目哀伤。

“我倒真的差点儿走了。”叶时雨看了看手中的包袱,微微一笑,“可走着走着我就想,这天地之间除了皇宫竟没一个我能去的地方,幸好这腰牌仍带着,就这么进来了。”

“进来了,可就出不去了。”

“我不想出去了。”叶时雨转头看了眼已紧锁的宫门,轻轻叹道,

“咱们这样的人就算是逃出去了又如何,注定是一生孤独,无依无靠,”

所以他回来了,可进了宫门又不知自己能去哪儿,思来想去竟只有回到这里才算是名正言顺。

不过也无妨,只要同在这四方城内,就总有相见那一日,他甚至无所谓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时雨?!”

惊诧不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叶时雨回头,看见的是发丝凌乱满眼血丝的高靖南,这失意颓靡的样子是他从未见过的,内心也不由得有些五味杂陈。

叶时雨张了张嘴,想行礼却又不知如何称呼才好,若是按高靖南的脾气,仍叫宁王殿下定是要掀起一阵怒火。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为难,高靖南苦笑一下,

“还叫殿下就好。”

柳旭惊得差点儿出声,这满屋的狼藉就是他昨日小心翼翼称呼了一声殿下所致,宁王对叶公公果真是不一般,他极有眼色的进了殿内去收拾那一地的碎片,外面就独留了他二人相处。

高靖南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在自己那般对他之后,在明知道进了宫可能只有死路一条的时候,叶时雨竟还不顾一切的回来,心中既疼且悔,忍不住快走了几步想拥他入怀。

“奴才只愿能侍奉殿下左右,”叶时雨却连退数步跪在了地上,“倘若奴才逾了矩,那恐怕这点愿望也难成真。”

一句话惊醒了满腔情意的高靖南,他这才想到,自己这举动哪里还是柔情蜜意,分明是一道催命符。

已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手指微颤着渐渐放下,

“我不该急于一时,你且等着,我今后定不会再负你情意。”

叶时雨眉头微动,此言透着些奇怪的意味,似乎在高靖南看来此刻并非绝境一般,倒让人不得不在意。

叶时雨在乐央宫已是第三天,饭菜用度每日都按时送来,菜式份量也都很好,绝没有因软禁而有丝毫怠慢。

而且自打叶时雨来了,柳旭是真真儿松了口气,他将人拉到一边,不无佩服地道,

“叶公公,也就是您了,宁王殿下现如今是吃得下饭也睡得着觉,也不像刚进来时那般易怒。”

“是自打我来之后?”叶时雨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其实那日我进来时,地上虽有不少碎片残羹,但桌上的碗盘内却差不多用尽,你再仔细想想。”

“您这么一说奴才想起来了。”柳旭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头几日殿下几乎不吃不喝,还将这屋里能砸的都砸了个遍,奴才也不敢进去,一直都守在外头,连饭菜都是放在门口。”

“但您回来的那天上午,甚至连早餐都用了。”

若说高靖南是突然想通了那他定然不信,头天夜里肯定是发生了什么能让他安心的事,可他囚禁在此与世隔绝,又能得知什么事呢?

“这期间可有人进来过?”

柳旭十分茫然地摇摇头,“就连饭菜都是门口的军爷放进来的,其余再无人进来过。”

叶时雨知道问不出什么,倒不如自己多留意些。

深夜之时,心中有事的叶时雨辗转反侧,最终听着内间睡着的人呼吸均匀,又轻轻动了下另一侧睡着的柳旭,确定二人都已熟睡后,叶时雨蹑手蹑脚地出了主殿。

白天他不好将乐央宫看个究竟,就看着今夜月色甚好,打算将乐央宫转上一转,寻寻是否有什么蛛丝马迹。

这乐央宫并不大,只有一个主殿和一个偏殿,因他们不过三人,一间主殿就已足够,偏殿便一直未踏足过。

叶时雨围着偏殿走了一圈,并未见到什么异常的,却在偏殿一侧的外墙尽头处发现好似有个门。

这外墙与宫殿的墙中间仅有三尺多宽,尽头是个死胡同,里面杂草重生,一片破败,很久没清理过的爬墙虎里虫儿鸣叫,风过簌簌,倒教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院门紧闭着,应是没人来过,叶时雨看着这乌漆墨黑的地方心中有些突突,但只剩了这一处,他咬了咬牙还是决定上前去看看。

这门上的锁锈迹斑斑十分陈旧,叶时雨摸了摸似乎确实很久未曾打开过,而后他又往里面看了看,却突然发现了不对。

里面本应向上而生的杂草却塌伏了一片,像是有什么重物砸下来过,叶时雨微微蹙眉,站在了那片塌倒的草丛中向上看去,那里高高的宫墙檐上,一片有着白色断口的琉璃瓦十分显眼,叶时雨蹲下来在草丛里摸了一阵,却在三尺之外发现了另外半边断瓦。

若是意外断裂那这半边断瓦应几乎在原位才对,怎会在这么远的地方,倒像是有人捡起后又扔了出去一般。

尤其这断瓦的断口很新,拿手一抹就能轻易地擦下粉尘,可能曾有人进来过,给高靖南带过什么消息!

这个发现让叶时雨心绪一时纷乱,他一直认为高靖南身边的人或事自己了如指掌,可如今看来根本就差得远,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还是要尽早回去才是。

风在这时突然停了,刹那间没有了树叶拍打的沙沙声,万籁俱寂之下踩在杂草落叶上脚步声就显得格外明显,叶时雨尽量轻地从上面走过去,一直到走到了石板路上,才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他警觉地向四周看了看,满月之下整间院子一览无余,一切都还如方才一般,这让他稳了心神,即便被人看到,也可借口睡不着出来散步。

于是他脚步徐徐自偏殿边经过,眼看快拐向正殿那边,突然一粒小石子骨碌碌自偏殿那边滚过来,摇摇晃晃地停在了他的脚边。

此间无风,这石子来得蹊跷,再抬头看看,那边更是暗影一片看不清究竟,让叶时雨背上瞬间一麻,难不成自己就这么倒霉,刚好撞见了前来联络高靖南之人?

眼虽盯着那儿,脚步却缓缓后撤,心中盘算着若有异动就马上跑向殿门,那外面有守备军在,或许能逃脱,须臾间暗影中有些晃动,果真有人,

“时雨?”

叶时雨所有戒备在声音响起的一瞬间全部卸下,他愣了一下,而后左右看了一眼后,轻步走向那团黑暗,果然在其中看见了一身玄衣的高长风,身侧站着的正是司夜。

二人相见俱是心中一震,而后又同时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与责怪。

“陛下……”

这两个字实在包含了太多的情绪,叶时雨一双如寒潭般的眼眸微光闪动,情意霎时间的流露冲淡了所有冷意,可他却根本不知道此刻该哭还是该笑,更不知究竟该说些什么,

“我还在想如何才能将你带出来。”高长风声音虽刻意压得极低,喜悦之意却显而易见,

“而你竟正好就在外面,此乃天意,你现在就随司夜走。”

已贵为九五之尊的殿下,竟未用“朕”字,让叶时雨心间一震,然而他垂下了眼帘,不敢再看向高长风急切担忧又含着情意的双眼,心一横便直接跪下,

“奴才不走。”

“你!”高长风没想到他此刻还这样倔,又气又急,偏又不能大声,“留下的后果不必说你也知道,趁现在诸事繁忙还顾不上就先藏起来,日后总会寻得机会再回来。”

“何时才能有这一日,皇上不知,奴才也不知。”见高长风欲向前将他拉起,叶时雨跪着向后挪了几步,倔强地伏在地上,“奴才没什么大出息,惟愿……留下。”

可这留下总要寻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他自知不可与皇上牵扯上一丝关系,想回来就只能回到高靖南的身边。

即便这许久未见,高长风依然可以从只言片语就能明白他所思所念,听着逐渐哽住的声音,他只觉得心被揪成了一团,同样痛得喘不过气来,好容易才得见他又怎会舍得,可若不走,高靖南的火迟早要烧到他的身上。

他现在初登大宝,许多事必须仰仗着以黄铮易为首的一班臣子,而黄铮易话里话外都透着对叶时雨的厌恶,若不是他一直用诸多事情阻着,当日就要将他捉拿去大理寺。

现在叶时雨自投于乐央宫,称了不少人的心,所以他再三思虑,还是决定让司夜带着他尽快离开,但其实这趟他本不必亲自来。

来,不过就是想见上一面,想为日后又不知多久的别离添些可以回忆的片段。

高长风轻叹一声逐步走近,弯腰扶上叶时雨的肩膀,掌心单薄的触感让他心尖一颤,音调轻柔,

“你总是心思太重。”而后又是一声无奈的低叹,“听话,待风头过去了定然去接你回来。”

“不, 不止如此,奴才留下还有其他的原因。”他快速地将自己方才的发现说出,高长风闻言心下一跳,下意识地看向那侧门。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叶时雨迅速站起疾退了数步,整个人被笼罩在了满月的清辉之下,无所遁形。

高长风一惊,正想迈步将其拉回,却听得主殿那边有人唤了声叶公公,他一怔,只得收回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