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灵魂
第一百五十七章 灵魂
许久，崔斯特像是死了一样蜷缩在软椅里，黯然的阴影掩盖了他那原本充满光明的脸庞。窗外，风声凛冽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弹奏一首不成规律，但很悲伤的六弦琴曲，雨点触地哗啦啦地音响仿佛是歌手孤单地朝天空咏唱寂寞的恋歌。
“……她明天就要走了，道亚斯……玛利亚和她的家族，明天就得要离开这座城市，离开梵蒂巴芬到其他地方去……”
“……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玛利亚没来找我……她只是托人给我送来一封信，说她这段时间是一生中过得最愉快的时光……”
“她一定很想见我，一定很想问我一些事情……可她硬是没有透『露』出一点口风……这就是她，这就是玛利亚……”
崔斯特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湿了的信封，怔怔地盯着它半响，突然像个小孩子一般哭泣出声，将那信封紧紧贴在自己脸上，泪水横流。
洛图淡漠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以近乎冷酷的状态一直等到崔斯特的哭声停止，才再次机械式地问道：“大人，要加茶吗？”
崔斯特吸了吸鼻子，看向六弦琴手：“……道亚斯，你除了这句话，不能说点别的？”
“那么大人希望我说什么？安慰？说这城里好姑娘多的是，失去了一个不算什么？或者是无关痛痒地表示一些同情，跟着流下几滴眼泪？”洛图尖锐地说道。
“这……”崔斯特愣住了。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大人，你眼下从头顶到脚底都写满了一个词语‘失败者’！即使你还有着健全的四肢，正常的大脑，尊贵的身份，崇高的地位，你作为一个人，一个曾经焕发光芒的绅士，也已经一败涂地。”
“一条野狗受伤的时候，它会找个地方『舔』堵伤口默默等待死亡或者东山再起，无论它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它都是一个有尊严的生命，然而现在，来找我寻求怜悯的你，却是表现得比野狗都不如……”
洛图冷冷的声音一直刺到崔斯特的心里，让后者的脸『色』越发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你这个凄惨狼藉的模样让我失望透顶，甚至让我有点后悔跟你这样缺乏自我灵魂的家伙发生交集……老实告诉你吧，大人，反正你对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我不妨对你说清楚我对你所说事情的真正看法——”
洛图一把抓住崔斯特的衣领，『逼』近了他的脸孔，眼眸中放『射』赤『裸』『裸』的轻蔑和鄙视之『色』。
“你在收到玛利亚小姐送来的信的那一刻，你就已经被彻底抛弃了！！知道吗！？玛利亚小姐是个远比你这种窝囊男人坚强优秀的女人！她在一开始就已经看穿了你的本质！一个只知道听命于家族，没有自我的人形傀儡！尽管她在最后被你的毅力所感动，对你寄予了一些希望，但她绝对没有也不会将自己的一切押在你身上！”
“撤职？落魄？失去光辉？你错了，大错特错！玛利亚小姐天然的高贵本质从来就没有黯淡过！她绝对不会在一个已经表现出畏缩之意的丧家之犬身上继续她的爱情！在她写完给你最后一封信的那一刻，她对你这个家伙争取了多年才得来的垂青期就已经结束！！”
“她会一如既往充满坚强和尊严地生存下去，哪怕离开了这座城市，而你，即使你仍然能够留在这里，也只不过是一具完全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而已！”
洛图一甩手，将崔斯特狠狠推回座位上。
“道亚斯……”崔斯特茫然道。
“给你最后一句忠告，大人……”洛图斜了他一眼，戴帽，提伞，打开店门，冷风呼啸着吹拂进来，让店内温度陡然一寒。
“有空的时候，多照照镜子吧。”洛图撑起雨伞，迎着冷风走出店门，只留下一个大雨之中，风衣飘逸的冷漠背影。
“……镜子？”崔斯特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
“啊呀，小洛图真是好过份呢，竟然对一个可怜善良的朋友说那样的话语。”
心灵飞翔的住处，风『露』兰朵和苏珊拉听了洛图说崔斯特和玛利亚的事情。
“没错，男爵，你把话说得太重了，就算你的本意是为他好，恐怕也会遭到他一生的怨恨。”一身家居服，正在用菜刀削土豆的苏珊拉说道。
“我才没想为他好……”洛图一边接过风『露』兰朵递过来的暖身牛『奶』，一边说道，“只是把我想的东西确实说出来而已，怎么去看那是他自己的问题……也许这种做法与‘道亚斯’的伪装形象不符，但我们在这里的日子也不多了，懒得管他。”
“好恶劣，好冷酷的小洛图~~”
“兰朵前辈，我不反对你的言语，但你说话的语气……”
“好啦~拿去！这是这几天的情报资料，你自己看吧！”一身蓝条纹睡衣的风『露』兰朵把文件往洛图手里一塞，就蹦蹦跳跳地走开，回去卧室继续睡觉去了。
“……下雨天就会想要进行睡眠……这是哪门子的生理习惯？莫里克树蛙吗？”洛图看着风『露』兰朵的苗条背影，有点囧道。
“只是爱好而已，因为他觉得这种时候睡觉是最舒服享受的事情。”苏珊拉将土豆皮华丽地削成一条带子，其精细程度跟她手里那柄斩骨大菜刀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洛图：“…………”
……
翌日，雨过天晴，阳光万里。
“玛利亚，你真的不去再见崔斯特一面吗？”可莉亚爱怜地看着自己的妹妹说道。
“嗯，不用了，见面只会让彼此感到难过而已。我想他也是这样觉得的，我不想给他增加无谓的压力，而他也不会想看到我沮丧的样子，所以我不去见他，他也不会来送我。”玛利亚梳理着自己的长发，一如往常地将其扎成利落的马尾辫。
可莉亚看着玛利亚的背影，还想再说点什么，但却是说不出来。
一段本该美好幸福的相恋，却刚刚展开就要……结束吗？
“你也不要这个样子，可莉亚姐姐，我们只是离开了这座城市，以后又不是永远不能往来见面了，用不着那么黯然的……”玛利亚透过镜子看到可莉亚的神情，站起身来，微笑着过去拥抱姐姐，反过来安慰姐姐道。
“玛利亚……”可莉亚也抱住妹妹，“我知道……你终究是坚强的……是我舍不得你……其实……你可以选择留下的……只要和我一起，到我夫家来的话……”
“大家都离开了，我留下又有什么意义？”玛利亚幽幽说道，“现在的教廷……不认同我们这些人的想法……尽管所有人同样信仰光明，但人们总有其不同的信仰方式……”
“善良的妹妹……”可莉亚松开玛利亚，伸手抚『摸』她的脸颊，“总有一天人们会知道的，利用战争推行光明是莫大的错误，你所坚持的和平理念才是最终的正途……总有一天……”
……
就在玛利亚家族的车队出发离城的时候，一夜未眠的崔斯特在自己的房间里呆呆地对着一面镜子，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一些凌『乱』的画面不断在脑海中闪烁，一些难忘的话语不断在脑海中轰响。
“我是谁……我是什么……我究竟……想要什么……”崔斯特像着了魔一般喃喃说道，伸手抚『摸』冰凉的镜面，触及那熟悉又陌生的脸庞。
从小受到的教育，忠诚于家族的理念，光明教义，光明信仰，玛利亚的话语，玛利亚的拥抱，玛利亚的笑颜……
画面定格在遇见道亚斯的那一天，那一天，是和玛利亚一起完美的约会，自己当着所有人的面，大胆说出了一生的表白。
美妙的歌曲，佳人的怀抱，那前所未有的感动深深烙印到了心底，就像是……融化了灵魂一般。
与之相对的，同样是道亚斯，就在昨晚——
“你是一个失败者。”
“你已经被抛弃了。”
“你只是一个受人『操』纵的傀儡。”
“你没有也绝对不可能获得她永久的爱情。”
一字一句深深刺到骨髓深处，冷酷，刻薄，轻蔑，不屑，毫不留情，就像是……一把刀子割碎了灵魂一般。
灵魂？
我的灵魂……在哪里？
镜面上的光影渐渐地破碎，又渐渐地重合。崔斯特的手掌慢慢地握了起来，呆滞无神的眼睛里慢慢焕发一丝游离的光彩，然后这光彩越来越亮，最终充斥了他的双眸。
啪啦！
一声脆响，手上的镜子滑落在地，砸成无数碎片。
“崔斯特……你在房间里做什么？”推门进来一个威严的男人。
“……父亲大人，我要走了。”崔斯特拿过自己的大衣，披上，一步步地走过男人身边。
“什么？”男人皱眉道。
“……我一直以来都听从你和家族的命令，在这里的养育，照顾，庇护下成长生存……我很感激这里的所有人，可以的话我也不想离开，然而……”
崔斯特回头，『露』出一个为他人所熟知的惯常笑容，但那眼中闪烁的光芒让这个生养他的男人都感到无比地陌生。
“我必须去追求自己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