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狼

第二十章 2

朴美玉从项点脚处得知黑龙会的小野抠去自己的眼珠,是为给林田数马换。起初的动机是报复林田数马和丁香,把朱洪达带进荒原,朝夕相处产生了感情,真的有点离不开他啦,初衷随之改变。只身一人在荒野间苦熬岁月,太孤独了。

有一段时光里大红骡子成为知己,无数心曲向它倾诉。有时候冒险到远村去一趟,并非为了钱财食物,为看眼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行,是一种满足。离开人群独居荒野如此看来是残酷的。二龙戏蔓的到来,很快成为精神的依托。想到有一天他真的走了。那剩下自己日子咋过?早早晚晚终会有那一天的。好在人不能一时想得那么远,相处的日子还很长。

离开朱家落草为寇,起根发苗给项点脚绺子插扦,一切都是河上漂引起的。

那天荒原搭车河上漂制服了两个劫道土匪,临近索布力嘎镇又拱手辞别胡子,化险为夷,心情舒畅而忘乎所以,产生极其危险的想法和念头,到索布力嘎镇集市上逛逛。

顺利通过城门军警的检查,街巷分手时,河上漂对王青龙说还搭他们的车捎脚回去。工夫不大,河上漂被警探拿获,带到警署审讯室,见王青龙、朱敬轩坐在那里,一切就都明白啦,没否认没分辩,承认自己是胡子,报号河上漂。

“爽快,是条汉子。”警察署长钦佩河上漂痛快豪爽,说,“有什么话你可对鄙人讲,也可对朱村长讲。三天后你的首级将悬挂城头示众。”

河上漂对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只说声谢谢,没有什么话留下,恨恨地看了朱敬轩、王青龙一眼,当日被关进死牢。

要处极刑的人都戴上沉重的铁镣,手被反绑着。牢房铁门透进几缕昏暗马灯光,河上漂听见狱警的脚步在移动。

夜半,瘆人的猫头鹰叫从荒原断续传来。人们都说猫头鹰一叫就要死人,或许,它就是为自己叫的,河上漂想。

死牢走廊又响起脚步声,一个大烟鬼模样的老狱警,从死牢窗口朝里望,死死地盯着河上漂。

这老家伙性变态,那个年月还很少有人使用“同性恋”这个洋词。乡下人极粗俗地称为“操屁眼子的人”。他是警察署长的表哥,这一恶癖其他狱警视而不见,反正都是要处死的人。啥物件最终也得烂了扔掉,任他风流吧。

死囚河上漂的细皮嫩肉勾住了老家伙的魂,前半夜人多不好动手,恶臭的唾沫朝值班的狱警背影吐了几口,终于熬到夜半换岗。

老狱警开开死牢门,凑到河上漂身边,干瘦的手指摸向他的屁股,娘们儿声娘们儿气地说:“你真好,多大岁数啦。”

河上漂明白老家伙是什么人了,他突发奇想……一线希望在他心中升腾。于是就顺着老家伙想法发展,瞅准机会。

“我22岁。”河上漂说。

“娶妻生子了吗?”

“一朵花没开!”

“怪可怜的,脱生个男人,没沾那种事……”老家伙演着**戏,很像**的母羊,解开自己的裤腰带,露出干巴巴的屁股,一副侠肝义胆模样,说,“打从前清朝起,我家就吃斋念佛,行善积德。来吧,我就为你……”

只瞥一眼老家伙的神秘处,河上漂肠胃翻腾直想呕吐。胡子绺子里经常发生这种龌龊事,较大的绺子规定不准接近女人,不少胡子性饥渴,和马**的,同性相互刀对刀、枪对枪的……逃脱的机会来了,河上漂说:“老人家佛心,小的不孝了,可是手脚动不得呀。”

“那好说。”老家伙认为鱼上了钩,掏出钥匙开开河上漂的脚镣,又去掉绑绳,然后靠在墙根,撅起屁股等待着满足和刺激。

河上漂盯住那戳在墙角那杆枪,来到老家伙跟前,突然飞起一脚,老家伙球似地被踢出,头撞到墙上昏死过去,裤子还滑稽地绊在双膝下。弄到一杆枪,河上漂如虎添翼,打死几名警察后越狱。

“大哥,我让朱敬轩给祸害苦了,差一点儿丢了命……”逃回绺子的河上漂添油加醋地叙说落难的过程,目的激怒大柜项点脚。

当年情急之下钻进狼洞,躲过杀戮的项点脚,重新拉起杆子,做上了大当家的——大柜,他是俄国花膀子队唯一的幸存者,他的逃脱意味着仇恨像一颗蒲公英的种子随风飘撒在荒原上,发芽长成无法阻止。全队的毁灭并没有吓破项点脚的胆,局红管亮(人强马壮)报仇血恨是他的梦想。

“哪个朱敬轩?”项点脚问。

“谢力巴德的村长。”河上漂说。

这就有了前面项点脚装扮成卖麻花的小贩,到朱家望水(侦察),给王青龙识破,吊打在马棚子里的夜晚,朴美玉救了他的故事。

朴美玉想逃出朱家,采用了大胆的方式,给胡子插扦。她当初恨朱家,但是不想杀朱家的人,因此在与项点脚阴谋抢劫时,她提出了条件:不伤朱家人。

项点脚答应,胡子大柜说话算数,吐出唾沫落地就是颗钉。朱敬轩痛惜家财被掠夺之余,暗自庆幸,一家老小毫毛未损。他显然不知朴美玉插扦时和胡子谈的条件。

朴美玉跟着项点脚的绺子走了半年,一个羸弱的女子,杀杀砍砍抢抢夺夺中,成为威风凛凛的胡子。打家劫舍不是她的目的,一桩宿仇未报,她发誓找到抠去自己眼睛的人。

“抠你眼睛的是不是一个日本人?”项点脚联想到他所知的一个真相。

“啊,是啊。”朴美玉吃惊,“你怎么知道抠我眼睛的是日本人?”

项点脚不肯说出真相,他在信守一个诺言。他说:“怎么知道的你别问,我能告诉你的都告诉你。”

朴美玉得知抠自己眼珠是为给林田数马换,巧合的是朱敬轩说他的儿子是林田数马的。对宪兵队长的间接仇恨,促使她寻机报仇,绑架朱家少爷她认为是最好解恨的报复。

绑票的目标是确定了,可是朱洪达从不出院。硬闯进去绑人吗?高墙深院炮台地堡暗枪,即使进得去,也难出得来。机会到底还是来了,朱老爷子谢世,朱家大操大办丧事,以此收敛钱财。终日紧闭的大门敞开,迎接四面八方赶来献幛辞灵的人。

灵棚搭建在院中央,数名剌叭匠子吹的《工尺上》、《放鸭》、《小开门》送葬调,楚苦动人。参加葬礼的人鱼贯入院,朴美玉混在其中,排队磕头到灵棚前,绑了朱洪达……

秋雨依然未停,冷风钻进马架。睡梦中的二龙戏蔓似乎觉出冷,先是头后是全身钻进朴美玉被窝——兽皮卷,小脸紧往她的胸前贴,热乎乎的嘴唇猪羔吃奶似的乱拱……朴美玉整夜没合眼,一直想着这个问题:放二龙戏蔓回家,还是继续带他走?

花斑狼当着小松原面进食,吃掉他放到它面前的半只黄羊腿。通常的情况下,狼不会在人类面前吃东西的,它要保持尊严,动物中狼的进食最高傲,它们是带着胜利者微笑吃掉猎物。

狼坦然自若地吃东西,向小松原传递一种信息,它对他没有敌意,也不会伤害他。

小松原还是不敢轻易走近,面前毕竟是一条狼,而且是刚刚吃饱体力大大恢复的狼。随着它精力充沛起来的还有食肉动物的凶猛,眸子闪烁道道寒光。

深秋的太阳拼命地朝上升,鹞鹰在天空盘旋,它盯着花斑狼几天了,等待机会。

狼肠子对于鹞鹰来说是道美味。

花斑狼鄙视的目光迅疾划过云端的黑色的物体,刚被夹子夹住的夜晚,鹞鹰就发现了它。严格意义上说,它不是鹰家族成员,样子像鹰罢了。以捕食小鸟为主,有时也到村屯边上叼小鸡。

如果换了海东青,夹子夹腿活动受到限制的花斑狼,就相当危险了。鹰追杀狼的事件经常发生。

鹞鹰不敢轻率地来攻击狼,这一点小松原也清楚,吃饱的狼更不怕鹞鹰了。他全神贯注地想如何到狼的跟前,打开夹子放它们回洞,自己好回香洼山去,老是在草甸子晃荡,容易让宪兵找到。

“你还不信任我吗?”小松原问狼。

花斑狼似乎听懂了他的问话,尾巴摇了摇。犬科动物的习惯用尾巴讨好主子,狼属犬科,它本能地使用尾巴。

小松原眼睛一亮:“喔,你真的信任我了!”

花斑狼再次摇尾巴。

小松原胆子大了起来,走向狼。就在这时,一只狼崽跑过来,友好地望望他,用嘴巴蹭着他的皮靴,像一只顽皮的狗崽。

花斑狼静伏着,它观察小松原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