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狼

第二十章 1

听了狼的哭声,千万不要动心。——白族谚语

找到狼洞,小松原喜出望外。

这个洞口开的并不十分隐蔽,拨拉开柳树条子便可以看到。他觉得花斑狼粗心大意,这样的洞穴容易暴露给猎人。

想弄到狼崽,只得进狼洞。

狼洞前小松原犹豫起来,他清楚自己干的是什么,掏狼窝啊!世间的种种危险,掏狼窝被列其中的。只身进狼洞,生命在刀尖上行走,稍有闪失,很难活下来。

“这是不是花斑狼的洞啊?”小松原想,性命攸关时刻,允许他想的多。

倘若不是花斑狼的窝,是其他狼的窝,难逃给狼咬死的厄运,这样非但救不了花斑狼,反倒搭上自己一条性命。

如何来证明此洞就是花斑狼的,小松原束手无策。迟疑一些时候,他孤注一掷,拿自己的生命作赌注,赌给一条母狼和它的两个幼崽。

狼洞开口很大,他爬进去基本顺畅。

小松原的生命中还没有进狼洞的经历,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有。确定不了洞里有没有野狼就贸然进去,他战战兢兢。

爬了一段,洞里越来越黑,他有一支宪兵队发的应急手电筒,照射的面积很小,但有了它照亮,心里踏实不少。

洞壁比小松原预想的光滑得多,没有浮土什么的掉下来,一些植物的根系纵横交错,可见洞是在一片茂盛的植物下面。

前面忽然出现了两个洞,就是说,狼洞分岔了。

“去哪个洞?”小松原犯起了难。

理论上讲,只有一条路通到洞底,可到底是哪一条呢?

动物建巢筑穴有比人高明之处,人类模仿蜂巢鸟巢已经有了建筑,其实狼洞更值得人类模仿。生活的习性决定了狼的建筑风格,换句话说,生存使狼必须有这样的建筑。

狼洞不是一条道通到底的,整个洞穴由起居室、储备间、卫生间等组成,多条通道就如一座地下迷宫,狼以外的动物,即使进入洞里来,也很难找到狼的卧室。

除此以外,还有许多假洞和出口以迷惑入侵者。

小松原面前的两个洞,一条正道,一条歧路,他如果选择错误的话,那条路把他引向洞外,就是从这个洞口进入,从另个洞口出来,做了一次狼洞游,卧室没见到,自然没找到狼崽。

迹象,他力图通过狼走过的痕迹来判断哪条路对,可惜没有一点痕迹,只能抱蒙走了。

洞道忽然狭窄起来,双肘支撑不起来,手电筒只好叼在嘴里。他是一条虫子,四肢成为真正的爪来爬行。

幽暗的狼洞空气稀薄,小松原觉得有些憋闷,肺部像被重物压着。这一段对狼来说是安全通道,之所以狭窄而没拓宽,是作为防御关隘的,比狼体大的动物很难通过。

“噢,离老窝不远啦。”小松原心生喜悦。

韩把头给他讲过狼洞中有这一道防线。

“它紧挨着狼的宿处。”韩把头说。

希望有了,小松原加快了向前爬行。几米远的窄洞过去,面前豁然开朗,洞宽了,流通着清凉的风。

狼洞越来越大,可以蹲起身子,周围很宽敞了。他用手电往远照射,四只莹绿的光反射过来。

啊!是它们,狼崽。

小松原因激动,心剧烈地跳动,四肢没劲儿。终于找到了它们,花斑狼有救了,三条生命都有救了。

两只小狼崽不太欢迎他这个不速之客,它们的生活中除了母亲,没有别人到洞里来。如此形状的动物——狼的眼睛里形状是它们判断物体的重要手段,待它们长大后嗅觉才能发挥作用——它们头一次看到,出于本能它们对小松原充满敌意。

龇牙,小狼崽用露出牙齿来吓唬擅入者。一般的动物见到狼一排闪亮的牙齿,定会仓惶逃走。

小松原不怕,韩把头说过幼狼的牙齿很软,咬不断东西。

“我带你们去见你们的妈妈。”小松原对小狼崽说。

两只小狼崽紧紧挤在一起,准备携手对付他。

“我带你们走。”小松原伸手去捉。

忽地一只小狼崽咬住他的手掌,他哎哟一声,谁说狼崽不咬人牙齿没长硬,自己的手着实给狼崽咬住了,血已流出来。

如何让它撒口?小松原不想使用暴力,舍不得打它们。他想出办法,憋足一口气,吹进狼崽的耳朵,这招真灵,小狼崽松开口。

小松原带着两只小狼崽爬出狼洞,包在衣服里的小狼崽此时安安静静的,它们样子很乖。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那么狼之初呢?性本恶吗?他喜欢上毛茸茸的小家伙,实在说不上它们与狗崽有什么区别。

小松原走下土坨的脚步轻盈了。

花斑狼站起身,远远地望着小松原走近,样子很兴奋。它闻到了一种亲切的气味,确定日夜思念的幼崽来了。

“我把你的孩子们带来了,你这下相信我了吧……”小松原不管花斑狼能不能听懂他的话,他一边放狼崽一边说,“你别咬,我给你打开夹子,放你走。”

两只狼崽跑向母亲,母子团聚的情景令小松原感动,他的梦境里有相似的场面,母亲紧紧拥抱着从异国他乡归来的自己。

狼的世界里同样有亲情,小松原亲眼目睹花斑狼母子相见的感人场面。那一刻,他觉得世间的一切生命都值得尊重,猛禽野兽亦然。

人类无法进入动物的内心世界,更进入不了它们的感情世界,缺乏了解而片面地说兽不如人,甚至骂人是野兽什么的。

狼崽吮吸母亲的乳汁,花斑狼眼神里充满幸福。

吃饱的小狼在母亲的腹下睡去,花斑狼也躺倒下去,几天没进食和水,它极度虚弱,已经没有力气蹲起来。

“我去给你弄吃的。”小松原决定回香洼山,给花斑狼取些食物来。

现在,谁叫朱洪达,或者朱少爷,他都不会答应,若是叫二龙戏蔓,朱家少爷乐呵呵地答应。

二龙戏蔓白天乐呵呵,太阳落山就想家。

算算离家两年有余。

月光中的荒原空荡荡,没了家庭融融温暖气氛,朱洪达产生淡淡悲伤。

朴美玉对他一直很好。晚上睡觉把他放在马架里边,自己睡在外边,这样就甭担心狼会伤害他。

二龙戏蔓刚来一张白白小脸,周身透着孩子气,斯斯的少爷相。现在面堂紫红,满身野花和青草味,也会学了一些土匪黑话:拖条(睡)、拐着(坐)、磁盘儿(笑)、劈苏(哭)、甩阳子(大便)……学会打枪和骑那头大红骡子。

有一天他恳求道:“割了我的辫子吧,我不当姑娘啦。”

“你爹会同意吗?”

“管他呢!梳小辫穿花裳多难看。”二龙戏蔓现出几分小男人味儿,朴美玉没表态,他撅着小嘴生气地说,“你是大哥,我是小弟……”

朴美玉没吭声。朱洪达还有很多事情不懂得的。真正称大哥要在举行入伙插香仪式后,成为绺子的一员,那时才可称兄道弟。

朴美玉决心收留这个孩子,培养训练他成为真正而地道的胡子。少爷穿着妖艳的花衣裳又梳着辫子让人看着别扭。

朴美玉掏出刀子说:“来,先割掉辫子。”

嚓嚓,割韭菜似的削短头发,青黢黢的头茬,二龙戏蔓显得精神帅气。朴美玉接着扒掉他的带大襟花衣服扔掉,说:“衣服也不要啦。”

光赤赤的小男人很结实,下身垂吊那堆玩艺也很棒。盯他小**的时候,他还有些不大好意思呢!

“二龙戏蔓你先躺着,我给你缝件袍子。”朴美玉把他抱起来放在平展展的沙土包上,盖上斗篷,然后钻进马架胡乱翻箱倒柜,扯出几块大布(民间粗纺的),粗针大线地缝制起来。

很快,口袋似的便裤缝成,又做了件汗褡儿,亲手给他穿上。一个活脱脱的小男子汉,出圈马驹子似的奔跑起来。

又是一个荒原雨夜。马架外秋雨淅淅沥沥。蹦达了一天的二龙戏蔓睡了,被窝里不老实,练起拳脚,很有力地蹬踹身旁的朴美玉。一次手伸出棉被外,他给放回去,盯着这张稚气的脸,思绪万千。曾有一张脸让他怀念,想起来就想痛哭一场。

后半夜二龙戏蔓睡毛愣了,猛然起身,**乱叫直喊娘。朴美玉将他揽进怀里,搂起衣襟,把那只小手按在胸前。或许是本能,那只手不安分地划拉起来,揪住**,捏了捏,慢慢睡去。

绵绵秋雨洒下无限愁丝。

朴美玉声声叹息扯得很长。也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敢真实地暴露自己,很响地叹息很响地哭。秋天眼看过去,青纱帐一倒,荒甸子就无法藏身,那时候自己就要往西走,穿过荒荒大漠,到没人烟的地方藏匿。二龙戏蔓怎么办?与绑他票前后的想法大相径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