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狼

第十九章 3

“哦,有了。”小松原眼前一亮,突发奇想:何不带它的崽儿过来。

小松原要去找花斑狼的崽儿,走出几步远回头看。花斑狼前爪子深深抠进泥土里,每次站起身,它都要借助于泥土,不然很难一下子站起来,它十分虚弱,浑身大汗淋漓,他微弱的声音对他说什么。

“它要说什么?”小松原没搞懂。

嗷——呜!

花斑狼发出的声音很微弱,几乎听不清楚。

“怕我伤害你的孩子?”小松原摇摇头,说,“不会。”

要找到狼窝并不像小松原想的那么轻而易举,相反,是十分艰难的事。造物主给狼一些致命缺陷时,也给它一些独特的能力,譬如:伪装。狼大概是最善于伪装,又很成功的动物。

汉语中的词汇“狼藉”意即纵横散乱。《辞海》载:传说狼群常藉草而卧,起则践草使乱以灭迹。

狼睡卧过的地方都如此,它的洞穴修建和开口就更加隐蔽,不可随意让你发现。

小松原没失去信心,顺着狼道走下去。当然,狼不会将道伸到巢穴的,在某一段路,它要突然甩掉老道,为迷惑跟踪者,东拐西拐,还要做消灭痕迹的事也说不定。

狼道突然间断了,再向前很找到狼的蹄印了,想找到它踩倒的蒿草都难。眼前是一片开着管状黄色小花的狼把草,这是一种药材,治疗感冒、百日咳等症。

小松原曾经给队长林田数马采集过,熬水治疗他的感冒。不过,采药的地方不在这里,也没看到如此茂盛的狼把草。

走过狼把草地,是真正的沙坨子上了。狼总是把洞挖在高处,应该荆棘丛生的地方。

小松原向最难走的地方走,企望找到花斑狼的洞穴。

两只沙鸡突地飞起,小松原吓了一跳,心嘭嘭地狂跳起来,好半天才平静下来。

再往前走,树棵子更密,不得不双手分开枝条走。

一个粗大的洞口,如一张恐怖的大嘴巴向他张开。

啊,狼洞!

朱敬轩从宪兵队回来,丁香一眼盯上他的裤裆。

“你直勾勾地瞧啥?”朱敬轩觉得老婆的目光莫名其妙,少爷让人绑走几个月,她从未着过急上过火,像似与她丝毫无关。他心里骂道:“缺肝少肺的混账东西!”

“嘻!看你叫没叫队长给骟喽。”丁香喜滋滋的,说。

朱敬轩骂了一句,躲出屋去,王青龙在院子里跟上他,两人一起到炮台上,有事他们习惯到这里来说。

朱敬轩懊丧,一筹莫展。

“村长,燃眉之急是拿出救少爷的办法。你愁又有何用?伤了身体,反倒误了营救大事。”王青龙劝道。

谢力巴德小村都晓得王青龙名字的典故。他的裆里没一根毛,光光的杆儿,关东称这种男人为青龙,如果是女人则称白虎。关于他是否有毛众人无法断定,又不好扒他的裤子验一验。但从外表上看,他声调娘们腔娘们气,面无半根胡须,眉毛稀稀几根,眼珠子颜色像长了黄疸。眉毛和胡须稀少的男人总给人一种阴险狡诈的感觉。是不是青龙、长不长毛倒无所谓,丝毫不影响他给村长当军师。

“这么长时间没一点消息。”

“通常胡子绑票,大都是为了钱财……朴美玉要多少赎金咱就答应给多少。”

“朴美玉单枪匹马,孤身为匪,没那么简单啊。”朱敬轩说。

王青龙眼珠子转了转,说:“它不是只孤狼,没那么凶狠吧?”

“凶狠我倒不怕。”朱敬轩深深的忧虑,说,“恐怕不是冲着钱财来的,我担心她知道少爷的身世。再者,丁香得罪她太深了。”

“那她充其量是报复夫人,也不会把少爷怎么样。我倒是想……”王青龙吞吞吐吐地说。

“说话咋像口含**似的,痛快说。”朱敬轩不耐烦了。

“我有个拜把子兄弟在九海绺子里当商先员(八柱之一)。求他说服大柜九海,派人寻找朴美玉,少爷就有望接回。”王青龙出了一条妙计,出重金雇胡子去找少爷,匪道他们畅通,况且胡子间相互来往。

“嗨!事到如今呵,只好这样做了。”朱敬轩村长最恨胡子,不愿意与胡子交往。曾发誓胡子露头就打,见尖就掐,一辈子不与流贼草寇同流合污。可眼下少爷落入魔掌,生死未卜,当务之急是救他脱离虎口,管他胡子不胡子的。他说:“你全权筹办吧,不惜一切代价救出少爷。”

“事不宜迟,我立马动身去黄花甸子找九海绺子。”王青龙做些准备,当夜就离开谢力巴德小村。

一线希望给王青龙带走,朱敬轩觉得无计可施。犯疑等待的日子,忧心如焚。他从头到脚地想着二姨太给胡子插扦的事,想着想着后悔莫及。叨念一个名字:河上漂。

满洲国刚成立那年,依仗有了少爷这层关系,朱敬轩巴结日本宪兵队长林田数马才深深得罪了胡子。

求官心切的朱敬轩当谢力巴德村长,在小小的村公所里憧憬着光明前程,幻想发迹。村长干好了当镇长、县长说不定。能提携自己的显然不是那个末代皇帝,而是驻守亮子里镇的日本皇军。巴结日本人的机会来了。

夏天那场两百年一遇的洪水淹没爱音格尔荒原,胡子马贼草寇一日兴起,七人为一帮,八人为一绺,大到上百人,小到三、两个人轧古丁,和一人为匪的单搓。起局(拉起绺子)挂柱(入伙),落草啸聚,占山为王,这些人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砸响窑吃大户,捐大界(勒捐),袭击警察劫抢军车的胡子,一时间闹得满洲王朝人心浮动。关东军电令驻守亮子里镇宪兵队率满军骑警队,火速出击,肃清匪患。

声势浩大的剿匪行动前,宪兵队长林田数马主持召开村、屯、保、甲长联席剿匪会议,决定采取多种策略:化敌为友,重金诱降匪酋接受改编;自裁骨肉,派人打入胡匪内部,挑起事端自相残杀;以毒攻毒,利用胡子吃掉胡子;风卷残云,调集各种武装联手消灭胡子。

亮子里镇全面动员投入剿匪行动,有枪出枪有人出人有钱出钱。朱敬轩刚刚任命谢力巴德村长,很想抓住这次机会充分表现一下,建功立业,以便日后升迁擢用。头脑一热拍着胸膛向林田数马打了保票:至少剿灭一绺胡子。

回村后,朱敬轩和王青龙商量对策。本村有十几条枪,对付横刀立马的胡子谈何容易?王青龙说:“咱们舍些财物,投石问路,摸摸胡子路数,再做商议。”

那天,一辆胶**车,辚辚驶进荒原。车上装着东西去古镇双山赶集:一头肥猪、数只鸡、鸭及家织的粗布。王青龙摇鞭赶车,一身地道车把式打扮。朱敬轩的装束让人一看便知是某大户的管家。带着这些东西,故意避开大路不走而选择荒径背道,没带人跟车护卫,一旦遇到胡子,拱手让给他们,这里可见他们俩用心良苦。

小村轮廓渐渐模糊,远远甩在后面,蓝雾弥漫的荒原在眼前展开,目光所极,天地茫茫。蒿草没人碱草齐腰,时时切断他们的视线。好在赶车的王青龙很有经验,蒿草丛棵中钻来钻去又没迷失方向。

“青草没棵的,真是胡子的天下啊。”朱敬轩感慨道:“纵然有千军万马,把草原篦梳一遍,胡子也弄不干净。”

“舍孩子套狼。”王青龙狡黠地笑笑,瞥眼车上的货:“今个让他们尝甜头,明个就箱柜里藏人,打他个人仰马翻。”

数日前,村中有人在这一带被胡子抢劫,据他们说胡子穿得破烂,骑马还有骑驴的。由此王青龙断定:这是一小绺不成气候的胡子。经过谋划才装扮成去城镇赶集,引蛇出洞,诱鱼上钩。

寂寂荒漠中走得缓慢。年轻时寻花问柳的王青龙,哼起从妓院学来的几句窑调儿:

做一遭中歇手,

就是喂不饱的馋痨狗。

央及他歇歇再不依,

恨不得把他咬一口。

谁知不像那一遭,

不觉伸手……

哼唱这些一来为了解闷儿,二来为藏匿的胡子早点发现他们。最先见坨口有一匹枣红马的是王青龙,一踏入荒甸子他的眼睛四下撒目。发现目标他停止了唱歌,低声对朱敬轩说:“一定是瞭高的(瞭望)。待会儿胡子出现,你就装得毕恭毕敬要像管家,胡子的规矩、黑话我懂一些,一切由我去做。”

那匹枣红马縻在木橛子上挡住去路。

王青龙鞭子劈天一声脆响,喝住牲口,解开马肚带搭在马身上,将帽子摘下,倒扣辕马背上……关东车把式遇到胡子,懂胡子规矩都必须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