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狼

第十九章 2

“始终没有提出任何条件。”朱敬轩说。

“没有?”林田数马狐疑,“她有别的企图?”

朱敬轩说他几个月来一直没搞清楚绑架者的意图。绑架者又不能没有意图,勒索财物,杀人报仇,总归要达到什么目的才绑架。

起初,朱敬轩认为女人间因争风吃醋,出此下策来报复丁香。现在看来不是。

“她的绺子有多少人?”林田数马问。

“一个人,她一个人。”

“单枪匹马?”

“一人为匪,胡子自称是单搓。”

林田数马沉思默想。

朱敬轩掐死似的候在一边。

“偌大的爱音格尔荒原找出一个胡子如大海里捞针,这件事还得你去办,去找……”林田数马不容违背的口吻说,“尽快找到少爷,一根寒毛都不能碰倒。”

朱敬轩不敢和宪兵队长讲什么条件,叫你怎么着你就怎么着,如果你想脑袋还好好长在自己脖子上的话。

“哎,我去找。”朱敬轩点头应是。

林田数马准备派宪兵去找,没对朱敬轩说是不暴露自己的意图。走漏风声,绑架者会逃得更远,那样找回儿子更无望。

不知为什么,他病榻上养伤,老想念洪达这个儿子,在他心里儿子不叫洪达,叫一木。把那个挖野菜的女人肚子干大,他就给未出生的儿子起了名字一木。放在朱家寄养是无奈之举,兵营里总不能养个中国女人生的孩子吧。

“朱敬轩让儿子管他叫爹。”丁香讨好日本人曾经来对林田数马说。

林田数马瞥眼简单得只知吃饭养活孩子的女人,说:“叫爹有什么吗?”

“儿子是你的,他那玩艺不好使。”丁香说粗话。

林田数马一时不知怎样对这愚蠢女人说,他同意儿子叫朱敬轩爹,只有是朱敬轩的儿子养在朱家才安全,掩人耳目。

“好啦,你对任何人都不能说儿子是我的。”林田数马说。

如今朱敬轩的二姨太绑架走儿子,一走音信皆无,是不是儿子的身世暴露,对儿子下手的人多啦。

“他们一个个冲着我来的。”林田数马**到,像一只狼闻到隐藏洞里猎物的气味。

并非林田数马草木皆兵,抗日的人一天天多起来,以各种方式,索菲娅要杀死自己,他甚至把手下的士兵小松原的逃走,都和抗日联系在一起。

“朱敬轩的二姨太绝非一般人物。”林田数马疑心加重。

当然,林田数马不知道是谁将洪达是林田数马儿子的消息泄露出去的。

“狗肚子存不住二两荤油。”林田数马说句地道的关东土话。

他怀疑丁香说出去了儿子身世的秘密,让报复者知悉,动手绑架了儿子。

林田数马尚不知情,泄漏者不是丁香。倒是以嘴最严著称的朱敬轩说出去的。

“队长,此事烂在肚子里,打死我也不会说。”朱敬轩信誓旦旦地对宪兵队长说,按理说这不是说着玩的。

“你说你的家什不好使,洪达是谁的呀?”朴美玉问。

一片田园风光**着他。

“说呀,不然今晚你就憋着!”朴美玉守卫田园,挑逗道,“不说,馋死你。”

朱敬轩猴急。

之前,朴美玉怀疑洪达不是朱敬轩的,长的一丁点儿都不像他。某些地方倒像管家王青龙。

“洪达和管家连相。”她说。

“实话和你说吧。”朱敬轩为达到目的,竟然说出了洪达是林田数马的儿子。

其实,不管洪达是管家的,还是日本人的,对朴美玉来说,意义在于她恨的女人有了丑闻,这也足够了。

林田数马没猜错,朴美玉绑架朱洪达就是冲着林田数马,与抗日没什么关系,和一桩仇怨有关。具体说,与她失去一只眼球有关。给胡子插扦抢劫朱家时,她还不知道宪兵队长林田数马与自己有什么联系。后来知道了,才动手绑了洪达少爷。

作为宪兵队长,林田数马受不了这个屈辱,由于和自身有牵连,不便对他的士兵讲明真相,借口抗日组织策划绑架朱村长的儿子,我们不能不管,又将追逃小松原和缉拿凶手索菲娅一同部署下去,大致是这样的——

第一组,三人,曹长江岛任组长,到各村屯去,寻找凶手索菲娅。

第二组,四人,曹长大竹任组长,追查小松原的下落。

第三组,四人,曹长井上泉任组长,深入荒原寻找绑架朱村长儿子的胡子。

亮子里宪兵队行动起来,林田数马坐镇指挥。

遭黄鼠泚尿羞辱的花斑狼陡然灰丧下去,一个盘中餐对它耀武扬威,竟然用泚尿来羞辱自己,腿夹在钢夹子里动弹不得,才使黄鼠小人得志地神气起来。

小松原不能完全理解花斑狼此时此刻的心情,至少理解了大部。趁人之危行为不仅发生在人类间,墙倒众人推动物界也存在。他现在最想做的,是到狼身边掰开夹子。

花斑狼被夹子夹住五天,它对布置夹子的人类说不上有多恨,尽管下夹子的不是我小松原,狼怎么看呢?会不会误认为就是我夹住了它?

小松原绞尽脑汁想接近狼的办法。

韩把头讲过许多狼的故事,和猎人经历中的狼,只是没有一个眼前这种情况,因此没法参照和模仿,受些启发也成,没有。

“狼和猴子一样,有模仿的天赋。”韩把头讲他的一个故事,“我和狼喝一次酒。”

人和狼喝酒,具体地说是韩把头和一只老狼,在一个仲夏的夜晚喝酒。

“你们俩撞杯了吗?”小松原好奇,问。

“撞杯倒没有,一起举杯……”韩把头讲那次奇特的经历,绘声绘色。

韩把头放好喂子,等待一头野猪的出现。这头野猪欠下他一笔血债,一个狩猎队员让它獠牙给咬伤不治而死。

野猪浑身蹭满松树油脂,干燥后铁似的硬,它出现在韩把头的枪口下,一枪竟没射透逃脱。刀枪不入,他下喂子,布置陷阱捉它,苏子油炸的馍香飘数里远。

老狼觅味道过来的。

月光下韩把头在土坨上独斟自饮,醇厚的酒香吸引了嗜酒的老狼。

也许是荒原太空旷,一个人喝酒也太孤独,韩把头没对狼有任何敌意,破天荒地邀请狼:“老伙计,来一盅。”

老狼坐在离他很近的地方,观察韩把头,听见他喝酒的“滋儿,滋儿”的声音。它馋了,吮吸自己的舌头,丝丝涎水被风抻得很长。

“老伙计,你过来喝一盅。”韩把头举了举手中的酒盅。

老狼试探性地朝前移动下身子。

韩把头继续邀请,老狼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动一点,还是不敢到人类跟前。他把酒倒一只泥碗里,搁下一块狍子肉干离开,到另一高岗上,接着喝他的酒。

老狼慢慢爬行到韩把头留下的酒肉前,先是嗅嗅肉干,而后嗅嗅酒碗,学韩把头的样子,喝酒,吃肉干。

韩把头还向老狼举酒盅,做撞杯状。

老狼喝进去酒,飘飘欲仙起来,走入了一个神奇的魔幻世界……最后完全醉倒。竟然像在自己的领地上,呼呼大睡起来。

这回轮到韩把头小心谨慎向老狼爬去,到它身边,用草棍捅它,老狼没任何反应。

韩把头看狼这副模样好笑,喃喃地说:“都说马有失前蹄的时候,狼你也有哇?”

喝醉酒的老狼什么也不知道。

同一个醉狼说一阵话,韩把头拍了下老狼的肩膀,说:“老伙计,你消停地睡吧,我走了。”……

小松原抬头看眼花斑狼,心想:也能拍下它的肩膀就好了。这样的零距离接触是他的渴望。

“和它喝酒?”他想模仿韩把头。

小松原没带酒,用酒需要回山上去取,往返需大半天时间。一分一秒对花斑狼来说都很珍贵,它明显没昨晚精神,憔悴得很,最关键的是它洞里的崽,几天没喂食,会不会饿死?

花斑狼在生死间想的最多的是幼崽,它知道孩子们的年龄,牙齿没长结实,嚼不动筋肉,需要母乳和细嫩的肉。

“人要是懂几句狼语就好了。”小松原嘟哝。

动物间接近的障碍是语言不通,如果可以穿越这个障碍物,眼前的难题迎刃而解了。语言交流不行,只剩下行动,接近狼的行动不是勇敢地走过去,它咬就咬,不咬就掰开钢夹子。

小松原很理智,主意打在取得狼的信任上,在狼的面前做点什么事,让它相信自己没歹意,往下的问题就好解决了。

花斑狼的生命像一根压力不足的自来水管子时断时续,需要蓄积些力量才能站起来,站身起后不做挣扎,也不看小松原,回转身向坨子,苍凉地低叫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