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狼

第九章 4

忽一日,老母马气喘喘地跑回家,半截缰绳说明它是挣断缰绳逃跑的,全家人为老马归来欢喜,朱三却闷闷不乐,觉得那未卸的马鞍和系在额头的镶银装饰扎眼,刀子一样地割心。于是,他霍霍地磨了两个时辰的刀。

第二天,村里很多人家飘出炖马肉的香味。朱三的爹响亮地骂儿子:“挨千刀的三驴子,哑巴畜牲懂什么?你给我记住,老驴老马整不过你,老天爷还有眼呢,早晚遭报应。”

朱三的爹没见到朱三遭报应就撒手人寰。爹一死,孤儿朱三骑上黑鬃马加入绿林行列。几年后就报号当上大柜,今非昔比,腰间缠红布的笤帚疙瘩换上德国造的净面匣子枪,破棉袄换上了团龙团凤绸锻马褂。风餐露宿鹤唳风疾,啥最亲?一是马二是枪,特别是像黑鬃马这样通人气的马,拥有者实属福分,确切说是生命。血雨腥风中朱三和黑鬃马相依为命……

马队在疾驰。黑鬃马额上的星放出一种神奇的白光,让朱三看着心里踏实。冰凉的露水飘飘洒洒,他不时从脸上抹去,警惕的目光四周逡巡。

忽然,从左侧的小树林里闪下光亮,朱三断定有人在抽烟,他果断命令:“开花!(分散)”

“大哥,”二柜顺风耳说,“我齐把草(弄个明白)!”

“扒虎扒虎(看看)也好!”朱三立即拔了字码(挑选人)一起和二柜顺风耳去了。

灵捷的黑影摸向黑黝黝的树林,顷刻枪声大作,只听二柜高喊:“快踹(走),花鹞子(兵)把线(路)占啦。”

原来,联合剿匪指挥部怕朱三绺子闻风逃走,决定在总攻击前派兵埋伏胡子可能经过的地方,防止逃窜,胡子撞到枪口上,伏兵立即做出反应,紧紧咬住目标,拼命追杀……从月升中天到东方泛白,双方都有伤亡。

胡子遵照大柜朱三的命令,化整为零——分成数股,分由四梁八柱率领,突出包围后在预定地点会合。

最惨的是朱三这股,一开始就被两个正规骑兵班咬住,十二个弟兄相继落马毙命,只剩下负伤的快枪朱三光杆司令一人,他后面十几个骑兵追杀,唯一的希望就寄托在前面那片黄蒿甸子,钻进茂密的蒿草中也许能躲过这场灾难。

哒哒,震耳欲聋的狂射,快枪朱三觉得左臂一阵麻酥,很快鲜血顺袖口流下,持缰绳的手再也抬不起来了,只好用嘴叼住缰绳,靠头摆驾驭坐骑,右手挥枪还击。

一驰近的兵士被击毙,身子折下马背脚还别在蹬里,被狂奔的马拖拽着,其状异常惨烈而悲壮。倘若那可怜的兵士骑的是黑鬃马,它就会立刻停下来……身受数处枪伤境况十分危险的情况下,朱三仍然生着这样的感慨,他似乎没注意到危险、死亡已向自己步步逼近,子弹也仅剩下两颗,黑鬃马通身是汗,腹部两处轻伤。它拼命朝前奔,跳跃一道水沟时几乎跌倒,极力找到平衡后又继续向前。又是一阵枪声,快枪朱三再次中弹,落下去,血浆使他看到一片鲜红的世界,现在连站起来的力量都没有了,官兵的马蹄声渐近,听到沙哑的声音:“包围前面那块黄蒿甸子,那个胡子落马了。”

黑鬃马你在哪里啊?伸进嘴里的拇指和食指怎么也撑不起两唇和腮,根本打不响唿哨。朱三眼一闭心一横,听命由天,他十分沮丧地倒在地上。绝望中他听见稔熟的马啼叩地声音,黑鬃马出现在面前,它用湿湿的嘴唇拱拱朱三的手,前蹄焦灼地蹴地,其用意是催他快起来。事实上他很难站起来,既便站起来也难爬上马背。

朱三悲怆地对心爱的马说:“你走吧,找到弟兄们,转达我的意思,让二柜顺风耳接替我坐第一把交椅,告诉他们我不行啦。”

黑鬃马似乎不愿听主人说这些,扬头见数匹马奔来,它明白自己该怎样救走主人,卧下身来,朱三便吃力地爬上马背,尔后它站起身,选择一条安全的退路奇迹般地甩掉荷枪实弹的官兵。

几天后,它找到了快枪朱三的绺子。

众胡子见他们大柜已死在马背上数日。

荒坟上筑起一座新坟,二柜顺风耳按照胡子的规矩举行了葬礼。

一切进行完毕,顺风耳命令马队立刻出发。鞭子、马刺此刻都失去了威力,匹匹马纹丝未动,胡子不约而同朝后看去,只见黑鬃马伫立快枪朱三坟头,前蹄蹴地,悲痛地哀嘶。

“我去牵走它。”项点脚说。

“不!”二柜顺风耳掏出枪,说:“它不会离开他,那就成全它的心愿吧!”

枪响,黑鬃马倒在主人坟头。

卢辛为这个故事感动,马背上行走的岁月里,和所有胡子一样,他与马结下了生死情谊,项点脚说马病了,而且还不止一匹,因此他很着急:“走,看看去。”

四匹马躺倒在柳蒿荫凉下,几个人守在身边。有人用蒿草当甩子,为马哄赶蚊蠓。

“大当家的。”花膀子队员与卢辛打招呼。

“怎么样?”卢辛蹲下身来,问。

“死了一匹。”花膀子队员说。

卢辛查看遍马,对项点脚说:“得去找兽医。”

项点脚说:“我去亮子里接兽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