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台

116 临风吁怀

杨林笑而无语,让手下端来他的八宝囚龙棒,借了几分半醒半醉的酒性接过囚龙棒横棒在胸前,狂舞高歌。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

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契阔谈宴,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紫嫣觉得小皇爷爷有些失态,那迷醉时执着的神情,眼眸中流露出怅恨无奈,收势时一阵狂龙卷身般的棍雨绕体,杨林奋力举棒一砸,嘎扎一声巨响,高台上的汉白玉栏杆被砸得粉碎,断裂的碎石柱奔入咆哮的海涛中,被礁石上奔涌的白色迷浪吞噬得无影无踪。

杨林拄着棒立在山头,迎了刺骨的海风喘息着粗气,他的胸膛起伏,心潮汹涌如眼前澎湃的海涛。

“嫣儿,你很是失望是吗?”杨林问,“小叔公不能为你复仇,不能为你皇爷爷雪恨。”

紫嫣怅然之余还是有些始料未及,她不想小叔公终于脱口而出。

积蓄在心头的怒火熊熊燃烧,灭门的惨剧,皇爷爷惨死,她孤女流落天涯辗转千里而来报信的委屈,一时间紫嫣难以自制,几乎对杨林嚷起来:“小叔公,如此的行径可对得住九泉之下的皇爷爷和皇祖母?昔日皇祖母对小叔公百般疼惜,父亲说,但凡宫里有了什么稀罕物件,没有他的也要先有小叔公的一份。每逢年节,小叔公不在宫里,皇祖母都要为小叔公在家宴上留一副碗筷,斟一盅美酒。且不说皇祖母,皇爷爷临终前想到的只有小叔公,念念不忘让小叔公进京勤王,皇爷爷对小叔公或许严厉,有失公允的地方是有的,但是皇爷爷对小叔公关爱之情从来未减。皇爷爷惨死,血溅宫闱,含冤莫白,能复仇的只有小叔公一人,小叔公如何这般冷酷无情?”

紫嫣哭了,泪水涟涟,哽咽不已。

小叔公叹息着来到她身边,为她拭泪,她却倔强地扭过了身子,更是委屈。

但很快,紫嫣惨然一笑调整了心情,望了一眼小叔公整理被风掠得零乱的乌发,淡然说:“嫣儿是庸人自扰了。嫣儿的身世,小叔公怕是最清楚不过的。小叔公不费心,嫣儿不过是捎信的青鸟儿,更不比替人担忧。只求小叔公念及昔日祖孙一场的情谊,放了嫣儿和秦二哥离开,隐居山野了此一生。”

紫嫣的恳求十分的现实,杨林不置可否,指了紫嫣呵呵地笑,摇头说:“嫣儿,自幼你皇祖父就说你是个小精灵,果然如是。你太过自作聪明了,你是知道你小叔公我眼里揉不得沙子,若你不是杨家血脉,我岂能容忍外姓的子弟留在宫闱?”

紫嫣心头一震,心想莫不是仇婆婆诳语在骗她,那些话都是假的不成?

杨林似乎猜出了紫嫣的心思,狂纵的大笑道:“嫣儿,你非太子勇的女儿,如你所知。”

紫嫣的心提紧,等了小爷爷的下文,她不是太子勇的女儿,还是杨家的骨肉,莫不是~

紫嫣一阵面红耳赤,她几乎不敢向下想,她竟然羞耻地猜想,小爷爷对她一直不薄,难不成她是~~

小爷爷呵呵一笑说:“你可想知道你生父是谁?”

紫嫣抿咬了牙,带了些怨恨,揩一把眼泪,她故意轻蔑地答:“听说是个强盗,或是个采花**贼,半途借了我母亲太子妃的轿子,才有了我这个孽种。太子为了掩饰家门丑事,就隐忍不提了,只是苦了我们母女。”

紫嫣暗想,小叔公此话似乎含了玄机,她故意挖苦,猜想会不会那登徒浪子是小叔公,那杨门的丑事就是亘古的丑闻了。

杨林捻须大笑,打量了紫嫣说:“你最恨的仇人,却是你生身之父,不知道你可还想再去报仇?”

晴天霹雳一般,紫嫣愕然呆立,她瞪大眼睛望着小叔公,一眼的茫然,脸色红晕退去,满脸的苍白。

她不敢信,或许自己听错了,这时杨林再次说:“我起初也不敢信,太子勇对我言说此事,我不信。可是,这是实情,杨广这孽障,他一直觊觎你母亲的美貌,也想娶了你母亲,只不过你祖母独孤皇后的威严无人敢去挑战,美人只有一个,隔了云端去看才觉得更美。她是该母仪天下,就被嫁给了太子勇。起先小夫妻还算恩爱,只是太子妃太过呆板,礼仪拘束得颇多,又总被皇后招入深宫日日讲述太子的所作所为,就令太子勇生出嫌怨。如你所知,太子妃去庙里进香,路遇到强人掳走,珠胎暗结,但是那‘强人’不是别人,是杨广的亲信,太子妃被掳去了杨广在郊外的一所别院,被杨广凌辱。此事败露后,只太子勇一人得知,他告诉了我,气恼的要去揭发二弟杨广的丑事,告诉皇上和皇后,是我拦住了他。丑事不得张扬,但是太子妃就生下了你们孪生姐弟。”

一阵海风袭来,紫嫣周身瑟缩,仿佛身子重重衣衫被卷得无影无踪,她**在狂风中一般毫无遮挡的无地自容。如何会是这样的结果?

杨林扫了一眼呆立的紫嫣说:“嫣儿,你求我去为你皇爷爷报仇,这对你来言,就是助你弑父,小叔公岂能如此?对小叔公而言,此举更是荒谬,小叔公当务之急要保的是大隋的江山,要江山稳固。杨广虽然败德,做出这等的蠢事,令人痛恨,但是眼前他是大隋的天子,就是根危柱撑着庙宇,我要倾尽全身的气力去扶住他,让他不要倒塌,不能倒塌。若是我去断了这根腐柱,他断了,大隋的宗庙也就坍塌了,害人害己,小叔公不能,不能。”

杨林摇头,痛苦的表情,对紫嫣说:“嫣儿,你所言杨广逼宫的劣迹,小叔公早有耳闻,小叔公气得吐血,气得大病一场,气得跺足捶胸叹息。但是,大隋的江山是你皇爷爷千辛万苦打下,若是他天上有灵,是惩处杨广还是保大隋基业,小叔公肯定他是要保住江山。得知皇兄被杨广杀死,小叔公也是悲愤交集,但为了大隋的江山稳固,不能再动荡,即使杨广失德,我也不想兴兵自相残杀,决意辅助杨广再兴大隋。嫣儿呀,恶人有恶报,时辰未到。待小叔公抚养你幼弟杨佑成人,让他继承了大统,再言报仇不迟。”

“佑儿?”紫嫣惊呼,忍不住追问:“佑儿在哪里?小叔公可知道?”

杨林笑了点头说:“当年,是我从太子勇手里救了佑儿藏走,太子勇看到佑儿就充满了仇恨,他要把皇孙推下轩辕台万丈深渊。”

“小叔公,能否让嫣儿见见弟弟?”紫嫣惊喜地问,杨林颌首道:“可以,不过,你要说出传国玉玺的秘密。”

僵持的沉默,二人兀立在高台无语,一任狂风在耳边怒号,残叶飘零。

紫嫣衣衫飘举,如风中一多落花,没了根蒂,不知何时被风儿卷得天涯飘零无影无踪。

她淡然地一笑,莺声道:“小叔公的话嫣儿不懂了,嫣儿不知道什么传国玉玺,嫣儿所知道的都告诉了小叔公。”

杨林大笑,手中囚龙棒扔去一旁踩了石栏说:“那,杨佑,你就不能见到!”

紫嫣抿咬了唇,泪光盈盈,杨林看了她继续说:“还有那个秦琼,我欣赏他的才气他的豪义,一如当年的马鸣关大将秦彝那份骨气,令人佩服。但是,秦家和杨家毕竟是有血海深仇,你我即使喜欢秦琼,但他也是仇敌之子,你同他,即使小叔公不深究,他也不会再娶你为妻。他若娶你,就是个不忠不孝之人,你如何能甘心嫁这种禽兽不如之人?若是他不娶你,你又伤心,这是两难之举。嫣儿,你是聪明的女子,不要挤进牛犄角不出身了。”

一针见血,实话却是含了莫大的隐痛。

紫嫣不甘心地反问:“可是,小叔公毕竟还是收留他为义子,小叔公也是惜才心切不是?谁见了秦二哥能不喜欢?”

但很快,杨林抱以嘲讽的一笑道:“天下好男人遍地皆是,你不必惆怅。秦琼来登州,他是为了杀本王而来,如何能心甘情愿认贼作父?我看得懂他,他也明白我,只不过谁能胜出就不得而知。你拦下一匹烈马,但明知他即使驯服,也是属于哪个山林,并非你所有。可能他随时会尥蹶子踢死你踏在马蹄下,你该留还是舍弃呢?”

风渐渐停歇,紫嫣愕然望着小叔公,终于跪在杨林膝下哀求:“小叔公,求小叔公放过秦琼,嫣儿不能没有二哥。”

杨林深吸一口气说:“嫣儿呀,你太像你母亲,妇人的心就是软,没有立场的软。秦琼,他不会再见到他。”

“他在哪里?”紫嫣急迫地问。

杨林只是摇摇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