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台

89 兵临城下

“我只盼这个女儿能聪明乖巧,将来平平凡凡嫁个好人家,就是她的幸运。”任仙姝笑笑说,又想起什么问罗艺:“放了我走,一定牵累了秦将军为我受苦,若见到他,替小女子道个谢。还有一事,我忘记告诉秦少将军了。”

罗艺侧头揩了眼角的泪,听任仙姝继续讲:“家父曾讲,当年秦家二夫人犯了官司,依照规矩,是要去公堂上过堂,这样就令秦太宰颜面扫地。秦太宰大公无私,吩咐家父但提了二夫人去依法公办。二夫人被‘请’去了衙门,她向家父供认不讳,承担了所有罪名,但只有两件事求家父,一是要等到秦太宰的休书到了,再让她过堂,她已经很对不起秦家,不能再侮辱太宰大人的声誉;二是她要回府去收拾几件衣衫,去看看孩子一眼,再来伏法。谁想到,她是抱了赴死的心回秦家的。家父每提起此事,就很是感伤,好端端的一对母子,就生分了,后来一见到秦彝少将军,我总忍不住多看他两眼,从他的容貌中去分辨那可怜的女子的一丝痕迹,尤其是我自己落魄后,更是同情秦少将军,不知道没了娘的孩子如何长大?毕竟二夫人触墙自尽时,他已经记事。”

罗艺抱过孩子,逗哄了一阵,满心的伤感。

任仙姝的痴情,他心中有愧,但是谁让这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只是大哥,因为物伤同类,由生母的悲惨遭遇推及到对任仙姝的怜悯,竟然不惜承担了这么大的罪名。

记得义母曾说过,每天提心吊胆就怕他们父子中间再出什么纷争,但事事不顺,总是不太平,天不遂人愿。

隋军兵分四路包抄金陵,一路打来所向披靡。南陈的军队准备不足,很多士兵对朝廷早有怨气,也无心恋战,一路败退。

隋兵压境,秦旭太宰就听到了传闻,镇守马鸣关的萧摩诃要投敌,而且消息绝对可靠,大隋天子杨坚的御弟杨林已经同萧摩诃接洽,许了高官厚禄和重金。这些伎俩是两军阵前劝降时通常的套路,秦旭并不惊奇,只是奇怪萧摩诃竟然如此轻易的答应同杨林会晤。

秦旭愁绪满怀,皱了眉头把弄手中一个青玉笔山,寻思对策。萧摩诃是他的得意门生,战场上骁勇善战,他信赖他,才放了他去守马鸣关,如果萧摩诃如此轻易的投敌,怕是金陵城不保。

秦旭将笔山重重置在案上说:“我要亲自去趟马鸣关,劝说萧摩诃回头。”

众将纷纷制止。

这时秦彝从众将中走出,叉手施礼镇定的请令说:“太宰是军中主帅,帅不可轻移,秦彝愿往。”

众将纷纷反对,此去艰险,若是萧摩诃早有意投敌,借机扣押了一位南陈大将当人质去大隋表功就糟糕了。

秦彝笑笑说:“萧将军此时心里一定还在盘算,心意未决,正需要有人为他当机立断。去迟一步,就多一分危险,俗语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该去!还要快去!”

帐内议论纷纷,秦旭思忖片刻说:“也罢,那老夫给你五千兵马,上路吧。”

秦彝摇头说:“不必,秦彝轻袍缓带,一人一骑去见萧摩诃将军就可。大隋的同僚见面,又是自己的师兄,何用这些兵马?金陵城的兵马,是护卫皇上的安危的。”

众人都吃惊,纷纷劝说。也佩服少将军秦彝的肝胆豪气。

秦彝走了,并没告诉宁氏他要去哪里,宁氏以为他去押运粮草,也没有细问。

自从罗艺去北方开辟后路,蕊珠留在了秦府日日倚窗叹气,思念夫君。

近来爹爹心情不佳,战火就要烧到金陵城下,蕊珠也为爹爹担心。这天她去给爹爹请安,丫鬟正在整理书房,一块熟悉的红色绫子绣了凌霄花的图案的帕子,很是眼熟,丫鬟小心地将帕子包着的物件从隔板上取下放置在案子上,秦旭不由问了句:“是何物?”

蕊珠记得这帕子是罗艺的,是她用来为罗艺包裹爹爹赏赐的那柄宝剑的,罗艺临行时,偷偷将宝剑放在了大概秦彝的房间中。蕊珠记得罗艺对他说:“这剑本该是大哥的,大哥当得此剑,他才是真正的英雄,罗家的好男儿。”

蕊珠点头,她知道大哥最喜欢这口宝剑,只是爹爹却违心地将剑赠给了罗艺。

“这柄剑不是送与了艺儿,如何还在这里?”秦旭不解地问。

“罗艺临行前,将宝剑偷偷转赠给了大哥。又怕大哥不肯夺人所好,就留了个字条放在了大哥的书房。”蕊珠解释,心里还在奇怪如何剑回到了父亲的书房。

丫鬟朗声说:“老爷,这是前日大公子亲自放回到老爷的搁架上的,奴婢还问大公子这是何物,大公子说,是老爷心爱之物,物归原主。”

蕊珠明白大哥的心迹,罗艺想借宝剑去化解大哥同爹爹的恩怨,但是固执的大哥却退却了这份好意,或许他的心里,即便走了罗艺这个弟弟,他在爹爹的眼里也不会是爹爹欣赏的儿子。

父女二人面面相觑,苦涩的滋味只有秦旭自己心里明白,老太宰捻着胡须叹气,摇头不语。

四日后,萧摩诃同秦彝携手回到秦府,秦太宰下令萧摩诃留守皇城,秦彝去镇守马鸣关。

蕊珠不解地问:“爹爹,罗艺曾说,这金陵城一面面水,三面开阔,易攻难守,守金陵的人一定是位智勇双全的大将。罗艺他甚至考虑过自己留守金陵城,可见留守的守将之重要,如何爹爹还肯让萧大哥守皇城?不怕萧大哥有贰心?”

秦彝解释说:“妹妹真是近朱者赤,佛殿前的鸟也懂得禅机了。如今南陈再无大将,萧大哥已经被我言词说服,不会背叛南陈。只是萧大哥对任仙姝的事心有怨愤,还要好好开导他。”

对于秦彝只身孤胆去马鸣关劝说萧摩诃回头的故事在军中传说,将临危不惧,肝胆照人的秦彝将军描述得令人听之敬佩。

后花园里,秦旭摆酒,喊了儿子作陪。秦彝为父亲瞒酒,秦旭就仰头喝下,目不转睛地打量儿子,忽然问:“彝儿,你不怕吗?”

秦彝微愣,笑了说:“自置身戎马之日起,再没有怕的。”

“听说杨林就在马鸣关内。”秦旭问。

“是!孩儿知道,但是也要去。孩儿去了,他就走了。”

“哦?你可对他说了什么?”

秦彝摇头说:“不须说什么,刀剑之中,孩儿敢只身进城,萧大哥赶放孩儿进城~~杨林,不是傻瓜。”

秦旭赞许地望着儿子点点头,沉吟片刻,换了话题问:“彝儿,太平郎随了外祖父家去避难,你可是想他们母子了?”

秦彝有些吃惊,再看父亲时白发苍苍,面容憔悴,只身两颊在酒气微醺中透出醩红色,那样子形同枯木般无神,哪里还有往日威慑朝野的英气。不知道是不是在家里,也不知道是不是朝堂上有太多的无奈,秦彝觉得父亲憔悴了许多。

“想,自然是想。不过大敌当前,想又何用?退了敌兵再说吧。”秦彝说。

这回反是父亲拿过了酒壶,为他斟满了酒。秦彝倏然起身,有些乱了礼数一般的歉意,父亲的枯槁的手拉住他的手,说了句:“坐下吧。”

秦彝坐回席上,老太宰叹气说:“那日见太平郎,那高隆的额头,同你儿时一般的样子。她的坟,你带太平郎去祭拜过了是吧?”

秦彝撩衣跪倒在地低头不语。

秦太宰摆摆手说:“隔不断,拦不住,这就是血肉亲情。她在天上望着你,她夜夜托梦要我好好的抚养你成人,堂堂正正的做人。是她自己求我休了她,她被县丞带走前,她哭了向我请罪,说她是不想离开我,不想离开孩子,才出了这愚蠢的下策。她做错了事,我不能偏袒,我都打定主意,可以向皇上赐官归野,只是我那时年轻气盛,想为国干一番事业,不想秦家的基业就毁在我手中。她明白我的意思,她说她不会连累我的。休书,她讨要,我给了她,她出了门却哭了喊了求我饶他,不要休了她。”这回是秦旭提起酒壶对了壶嘴痛饮,随后扔了酒壶用手背抹了抹嘴角说:“她就一头,撞向了影壁。”

哽咽的声音,秦彝的涕泪齐下,他摇头,他不信母亲竟然狠心到当了他一个无助的孩子的面前去撞死,多么残忍。

“可恨你真的不懂事,奶娘拉了你在房里,我呵斥你不许出书房半步,偏偏那个瞬间,你冲了出来。那血,就溅在了我们父子身上,她死都遗憾,不瞑目。”

一片沉寂,本在鸣叫的鸣虫也停了叫声。

秦彝喝了杯中酒,自嘲的一笑,起身说:“爹爹早些歇息,孩儿去护军中看看,打点行装,明日一早赶赴马鸣关去守城。”

老太宰的话卡在牙关口,却说不出,看了儿子恭敬地叩了三个头,起身远去。

风飒飒摇动树叶沙沙地响,似乎为谁悲吟。

第二日,马上顶了银盔皂甲的少年将军一袭绛红色的罩袍勒马点兵出征援救马鸣关。

秦太宰远远在城头望着,手搭在额头挡住刺眼的阳光,看着儿子在旗幡招展中出征。

那马踟蹰着,马上的人缓缓回身,对了城头上的他拱手深深一躬,不能全礼,却令他满腹的怜意。

罗艺休整好北方的军队,忍不住惦记远方的妻子,听说隋军重新卷土重来,蓄势去取金陵,就将军队交给了副将,自己回京城去接妻子蕊珠去北方。

到了京城,城门紧闭,守门的将官认出他,才放他进城。

一路上对他抱怨说,如今战况吃紧,前方的粮草募集不到,朝廷的国库空虚。

罗艺皱眉问:“如何会穷到没有了军饷?”

守将低声对他说:“小将军,还不明白吗?国库的银子,不都被万岁拿去造楼阁亭台了吗?就这样,张贵妃她们还造谣说,先帝节俭,临终时留了金山银山让我们太宰大人代管,结果被太宰中饱私囊了!”

罗艺气得牙关发痒,揉拳擦掌义愤填膺。国家如此,朝廷还这么的混乱颠倒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