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台

90 铁血豪情

罗艺从后门进府,心惊胆战起来,他想父亲一会责怪他私自回京,搞不好又是军法家法在等待他,心里忐忑不安,脚步也慢了。府里的下人见到他很是惊喜,他故作镇静地同众人寒暄,也不顾了规矩就径直冲到自己的小巢,一把从后门搂住了对了窗外发呆的妻子,蒙了她的眼贴在她颊边捏了嗓子喝道:“不要动!采花大盗是也!”

蕊珠用臂肘撞了他一下,又喜又恼地说:“回来了还吓人家,快放手了!”

小夫妻在窗下温存,小别重逢,倍感甜蜜。

私语一阵,罗艺才低声问:“爹爹可在书斋?”

“该是在门口,这些日爹爹总在仪门徘徊,听到车马声就向外走。娘说,爹爹是在等大哥回来,如今战局一起,时危见臣节,家困识孝子,里里外外的事都靠大哥替爹爹把持,爹爹背地里也夸奖大哥了许多。”

“小娃子才需要人夸奖。”罗艺不屑地揉揉鼻子,心想这夸奖岂不来得太晚了,毫无必要。

院外一阵嘈杂声,仆人们私语着向外跑去,蕊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喊住小桃问:“在慌什么?”

小桃也不明究竟地摇头嘀咕:“说是大公子回来了。”

“大哥回来啦?”蕊珠难以置信地拉住罗艺的手提了裙子就向外跑,嚷道:“莫不是菩萨保佑,让我心爱的两个哥哥都回来了?”

他们一前一后随了仆人们跑到仪门,首先听到的是嚎啕大哭的声音,一种不祥的预感,罗艺的脚如被粘在了原地,他彷徨,迟疑,思忖许久,沉重的步伐向二门挪去。

“太宰大人,大公子他,他去了!他带了马鸣关的兄弟们死守城池,七天七夜。可是隋军在城外天天的喊南陈皇上的无能腐败,横征暴敛骄奢**逸,说让兄弟们良禽择木而栖。就有人开了城门放了隋军进来。破城之日,杨林逼迫我们大公子投降,说是降了大隋,封他做龙威大将军,封侯赐地。大公子大骂杨林,同杨林大战了八十回合,可是大公子几日都没吃干粮了,体力不支,见大势已去,不想被隋军擒获,就,就自刎殉国了!”

“哎呀!”秦旭大叫一声,昏厥过去,众人捶胸抹背总算喊醒他,他呻吟着问:“我儿,我儿他在哪里?”

“太宰大人,大公子他,他殉国了!”

裨将将手中一件绛红色满是污渍的战袍双手捧到太宰秦旭面前,手指间满是黑红色的血污,他蠕动了唇,泪水满面地说:“大人,末将的手上,是大公子的血,末将一路快马加鞭赶回,不敢洗去。杨林拖了大公子的尸首走,吩咐人去掉了大公子的盔甲和银枪,说是要厚葬英雄,末将只有在大公子倒下的黄土地上,用大公子的战袍裹了血沃的一抔黄土回来给大人了。末将无能,太宰大人,大公子他死的壮烈呀!”

在场的人无不动容,痛苦声连成一片,秦旭颤抖的手,用手指轻轻地去抚弄那战袍,双手捧起,用唇去舔上面的血污,老泪纵横。风袭来,散落的银丝随胡须凌乱飘展,没了方向。

“老爷,夫人昏死过去了。”

府里一片慌乱,天仿佛低了许多,老太宰捧了那罩袍包裹的血沃的黄土,一步步向后院踱去,他不要人跟随,似乎只想自己和儿子单独相处。

大哥秦彝的丧事简单操持过后,罗艺和蕊珠就被父亲轰回了燕山北平府。

临行前,秦旭告诉他们一个天大的秘密,就是任仙姝生下的是男婴,已经被南陈的老臣们合计好送去了一座寺庙抚养,隐姓埋名。让任仙姝收养一个女婴,为的是掩人耳目。他们只想给南陈留下一根苗,留下一丝复国的希望。而秦太宰将一份地图塞到了罗艺手中,叮嘱他说:“艺儿,若是京城不保,你千万不要回来,你要为南陈图将来,这幅图,是先帝留下的藏宝图,里面的金银不能妄动,这是日后卷土重来的根本。这回大隋来势汹汹,本想动这些金银应急,可是不能呀。若是皇上知道了还有金银,怕是不等变作军粮,就先成了御花园里的雕梁画栋,奇花异草了。”

罗艺很想问义父,这样的皇帝,为什么要保他?忠臣是忠于明主的,忠于昏君是愚臣!

但他不敢再忤逆义父,义父失去了唯一的儿子,已经痛心疾首,他亏欠秦彝太多了,知道死,父子二人也没个谅解的机会。秦彝大哥走,带了遗憾,义父活着,怕是更追悔莫及。

蕊珠哭着被父亲赶上了马车,随了罗艺远去,明明知道这或许是生离死别,但是罗艺握了义父托付的秘密,只有咬牙离去。

城破了,隋军不废吹灰之力,因为萧摩诃开了城门。萧摩诃的道理很简单,从秦彝的死他是看明白了,陈后主就是个昏君,再给他卖命,他连乌龟王八都不如!

金陵城头,太宰秦旭眺望无限江山,大喊几声:“先皇,先皇!”自刎而死。

罗艺闻讯带兵扑来时,金陵城已经是隋军的天下。

他冒死乔装混进了城,在一座道观寻到了义母秦夫人。

秦老夫人望着他,没有眼泪,淡然地问:“蕊儿她好吗?”

“娘,随了艺儿离开这里!”罗艺要背义母离开。

秦夫人端坐不动:“艺儿,你不恨娘吗?昔日在你义父面前,是娘说你的坏话,害你挨打受罚。”

罗艺摇摇头,笑道:“是娘把宝贝女儿嫁给了艺儿。娘不走,艺儿也不走了。”

秦夫人笑笑,摸摸罗艺的头顶,叹息道:“是个聪颖的孩子,彝的嘴要是有你一半乖巧就好了,就不会到了死,也没听到他爹的一句赏识的话。”

眼泪汹涌而出,罗艺忙去劝慰,秦夫人哽咽的止了泪说:“艺儿,容娘去更衣出来。”

秦夫人进到后堂,许久没有动静,罗艺心里奇怪,再追去后堂时,秦老夫人已经挂在了房梁上。

罗艺痛哭失声,所有的一切都是大隋发兵导致,他满怀的仇恨都在给义父义母和秦彝大哥报仇,回到燕山后兴兵卷土来伐大隋。

他在黄河岸打退大隋几路大军,又同杨林对面。

看到逼死秦彝大哥的杨林,罗艺怒火中烧,两军阵前打得你死我活,不分胜负,但杨林手中一根囚龙棒,毕竟不如他的罗家枪枪法高明,一根枪上翻下挡,就封了杨林的上路。

这时大隋老将韩擒虎亲自上阵来劝,拦住罗艺说:“你在此为何打仗?陈后主已经在大隋的京都里饮酒作乐,只是他那个妃子张丽华被唐公李渊杀了,他新宠信了旁的妃子。你们的皇帝都臣服了,还舔脸向大隋皇帝讨个官职,你是为谁再打仗?”

“我为了我爹和大哥报仇!”罗艺口中不服,挺枪直刺,心却动了。他为了什么?爹爹和大哥又是为了什么去死?

两军对垒,各自紧张。

忽然间明黄色的旗幡招展,大旗下打马过来一位明黄色袍衫没有穿戎装的人。

“皇上,皇上不可!”无数人在阻拦。

这就是大隋开国的皇帝杨坚,罗艺在马上望着这个人,气宇轩昂,一股凌云之气飘在眉目间。若比起那日日眼眶乌黑哈欠连天的陈后主,却是眼前的人更向皇帝。

“大哥,不必理会他,待小弟擒了他,让他去地府里去为父兄寻仇!”杨林催马要上,杨坚催马上前拉住他的马缰,二马错镫时挥手一鞭抽在杨林的背上。

“大哥!”杨林惊叫,满是怒气和不服。

杨坚悠然信马来到罗艺的马前,他没有兵刃,没有披盔带甲,气定神闲地说:“打仗,就有死伤,何况两国交兵?令尊太宰老大人和令兄秦彝将军,是为了南陈那个昏庸的后主而死,而不是被我们杀死!”

罗艺咬牙,他仿佛从这只身犯险的皇帝身上看到了大哥秦彝昔日的风采,心中为之一动。

“罗将军,你可知道我们在哪里寻到的你的国君?在井里,一个枯井里。我们大隋的军队进金陵城如入无人之境。你们南陈沿江的守将,因为痛恨朝廷的腐败,已经望风披靡尽走。你们后主不谙军事,又懦弱胆小,我打隋百万大军压境,萧摩诃大人打开了朱雀门,我们**。那位袁宪大人是条汉子,他知道规劝后主亡国也要有个帝王的风范,请皇上去正襟危坐,从容面对。呵呵,呵呵,你们的陈后主呀,他哪里有这骨气,他带了张丽华和孔贵妃,躲进了井里。大隋兵马入宫,朕的次子杨广搜宫,发现了井中有人,黑魆魆不辨五指,就要往下扔石头,这时候里面的哭求声不断,士卒用绳子往上拉,竟然发现你们的皇上把自己和张丽华、孔贵妃捆在一处不离不弃,呵呵呵呵。千古奇闻呀!啊,罗将军,你猜,这口井,时候大隋的士卒给起了个什么雅号?”

罗艺听得面红耳赤,杨坚笑道:“‘胭脂井’,士卒们戏称为‘胭脂井’。如此的君王,你们保他为何?可值得为他送命?秦彝将军在两军阵前自刎殉国何其英雄,你们皇帝呢?吓得双腿打颤尿了裤子,跪了求贺若弼将军千万不要杀了他。朕留他一命,他反来向朕讨要豪宅养生,讨要官职,有个名声,简直是没心肝!”

见罗艺无语,一身素袍披麻戴孝,分透出少年风流俊逸潇洒,杨坚说不尽的怜惜,满是爱才之意劝他说:“罗将军再去想想,明日再战不迟。”

风雨之夜,罗艺在帐内读兵书,进来一位一身黑衣斗笠的人,看不清面目。

那人走到他的灯下,他惊了,果然没有看错。

自此,他答应了隋文帝的招安。直到大隋的皇帝三请四求,派来无数大臣求和,答应他自立北平王,王位世袭,可以独自招募兵马,对大隋朝廷听调不听宣,罗艺才勉强同意退兵称臣。

自此归顺了大隋,隋文帝杨坚爱才,对他百般的优待。但为了秦大哥的死,他同御弟杨林势同水火,几次见面冲突,隋文帝都会毫不留情的责备杨林,这令罗艺也多了些愧疚。

直到隋文帝的皇后独孤娘娘的寿诞,宫里张灯结彩,罗艺进京庆贺。

宴上罗艺见到了陈后主,大礼参拜,也不顾左右异样的目光。

反是陈后主慌得扶了他跺脚哭道:“你不是要害死我吗?”

杨林从一旁过,哼笑着摇头,罗艺羞愧满面。

入座后,舞乐起,众人把酒言欢。

陈后主忽然问:“如何没有吴中的乐舞?我家乡吴中的乐舞才真是丝竹声悦耳,舞姿曼妙,昔日在宫中~”

无数异样的目光投向陈后主,罗艺真恨不得起身劈了这个丢进南陈脸面的昏君。

隋文帝咳嗽一声道:“是朕怕陈侯你听到吴中的乐舞思念起亡国之痛难过,特地不要宫里奏吴音。”

罗艺摇头,心里苦笑,这皇帝那里还有点做皇帝的尊严!

罗艺打量着陈后主,他昔日的皇帝,平素君臣之分,他从不敢如此的直视陈后主这个皇上。陈后主涎着脸笑着,拍手说:“无妨无妨,我如今是大隋的臣子,奏些吴音让诸位感受一下吴乐的仙乐飘飘,曲幽绕梁也是好的。”

罗艺彻底无语,他低下头,喝闷酒,吴音想起,歌姬们轻歌曼舞,舒展广袖。

皇上身边的内侍递过一碟精致的卤鹅肝,配了红绿黄三色的小花,摇了麈尾对他解释说:“是皇上听说北平王爷最喜爱吃鹅肝,特地吩咐御膳房为王爷烹制的。”

罗艺惊得抬头,忍不住目光望向隋文帝杨坚。杨坚对了他和蔼地笑着,点点头,罗艺心头波澜激荡,不想到他这点只有身边亲近的几个人知道的嗜好竟然被杨坚得知,细心的为他安排。再看看喝酒拍手取乐,贪婪地望着美女几乎要垂涎欲滴的陈后主,心里一阵莫名的感伤。他拱拱手,没有起身去叩谢圣恩,他要矜持,他骨子里还是南陈的臣子。罗艺的余光中看到了靠山王杨林目光如火,似被他的不知好歹惹怒,但正要起身,就被细心的隋文帝杨坚一个责怪的目光逼得坐回了原处,忍气吞声地仰头喝闷酒。罗艺满意的一笑,自此暂时放弃了为陈后主复国的想法,回到了北平燕山府自立为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