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台

8 起死回生

王府派管家来请紫嫣去王府做书童。

张公瑾是北平王帐下的旗牌官,悄悄告知紫嫣内幕。

小王爷自幼身体弱,如今患了怪病不禁打,几板子下去就会昏死。但小王爷的过错王爷又不想估纵,每次小王爷犯错就抓了贴身小厮替打,给小王爷一个威慑。但小王爷生性顽皮,所以不消几个月,跟班的小厮就跑掉一批,总是需要人来补缺。

近来,北平府有一处朝廷派来的眼线,是监国伍魁、伍亮兄弟,这二人是越王杨素的亲戚,他们的粮草由朝廷直接调拨,人也不听北平王节制,所以很是讨厌。

伍魁伍亮听说小王爷身边紧缺跟班小厮,日日推荐一些眉清目秀知书达理的孩子到北平府,名为替小王爷寻来的跟班,实为眼线。但盛情之下不便拒绝,王爷嘱咐王妃抓紧挑两个可心的孩子安插在小王爷身边填上这个空缺,也好堵住伍魁、伍亮的嘴。

紫嫣心里暗骂,北平王府的少殿下果然排场非比寻常,就连挨打都有专人去替,难怪这小王爷如此猖狂无礼。又一想,自己千里逃命来到北平府,也是因为无法知道靠山王的虚实,不知道他是否变节,不敢贸然去送死令先皇遗命付之东流。如今紧要的是抢在杨广之前寻到弟弟佑儿,但佑儿的消息又是石沉大海。

得知了内幕,紫嫣推却了去王府做书童的差事,只在张公瑾的宅院暂住了等候秦二哥的音讯,日日心中煎熬,也忘却了自己的处境,只一心记挂秦二哥。

第四日,张公瑾哭丧了脸归来,不多时史大奈也六神无主的跑回来。

“李兄弟,曾听秦二哥说,你家也是世代行医的?”张公瑾谨慎地问,紫嫣见他神色不对定然是有求于他,忙应了反问:“是谁抱恙?该不是秦二哥在大牢得了病?”

史大奈一把推了张公瑾去一旁,嚎啕道:“我们小王爷,死了!”

“小王爷?”紫嫣更是不解,那位不可一世嚣张霸道的小王爷前几天还活灵活现地在这里颐指气使的欺负人,死了?死了怕还替民除害了!

紫嫣心想,心里反生出些快意恩仇的惬意。

见紫嫣似是不信,张公瑾跺脚道:“我曾对你讲过,小王爷身子骨弱,近些年还染了怪病,不吃打,板子一落身不消几下就昏死过去。王爷是知道这个道理的,所以这些年不敢碰小王爷,逢他犯了过失都是跟班的小厮替打。只是这回,王爷气头上狠打了小王爷几下,这裤子才扒下来没打几下,怕是小王爷身子娇贵不吃疼,又急火攻心,这一厥过气就再没醒来,断了气了。换了多少个郎中诊治都说是小王爷身体僵硬冰凉已经魂魄散了,可王妃哭得死去活来不肯信,我们也不信。小兄弟,听说你一路上妙手回春治好过几例厥死之症的病人,秦二哥让我们来求求你想个方子,死马当作活马医!”

尸厥的病症紫嫣听师父说过,但却未亲手治过。况且这小王爷已经死去了半日没了个气息,她心里无底。但是既然秦二哥信得过她,让她帮忙,也没有推诿的道理。摸摸额头被小王爷的鹰啄伤的疤痕,心有不甘,也暗怪秦二哥多事。北平王的一百杀威棒正高举着等了秦二哥,秦二哥还有闲情去管那个刁蛮的小王爷的死活。

但医者父母心,紫嫣还是静下气了解:“王府的医官诊脉后如何断论?”

张公瑾答:“说是什么脉象阴阳逆行,是大凶之兆,扎了人中穴都不见醒。”

“可是王爷的板子打伤到小王爷的要害?”紫嫣再问。

史大奈跺脚道:“不过就是屁股蛋上挨了三五板子,也不见红伤,青紫都不曾有,哪里就碰到要害?你是不知我们小王爷心高气傲,像那家雀一样气性大。就这几板子怕气也把他气死了。这没想到真是要了他的命!”

紫嫣费解地摇头,一身素罗袍随在管家身后绕过层层殿宇回廊来到一座琉璃瓦金碧辉煌的殿宇前,雁过留声,她仰头,瓦蓝的秋空浩渺,澄澈的无一丝浮云,恰如她的眸光清湛。

深吸一口气,极力令忐忑不安的心平静,耳边是仇婆婆千叮咛万嘱咐的话语:“小主儿,可是要千万个提防,多加小心。北平王府虽不是龙潭虎穴,但北平王生性凶狠苛刻,稍有差池怕是要掉脑袋的!”

“李子颜,王妃在候着你,随我来!”

心头一惊,神情微怔后,嘴角微微勾出笑意的弧,她谦恭地向管家拱拱手,应声随管家迈入涵元殿高高的门槛。

哭声一片,紫嫣进殿前见几名家丁已经披麻抬来一口棺木,心里一惊,难以置信小王爷竟然如此就去了,想来这小王爷虽然霸道无理,却还是个钟灵毓秀的少年,为人父母者该多是心疼。

紫嫣进门叩见王妃,心里千百个不愿意也只得低头,若是在皇宫,她几曾如此低声下气?

举手投足见都带了玉树临风般的潇洒,她偷眼望向帘幕低垂的卧榻。

“夫人,节哀顺变吧,早年道士就曾算卦,说此子活不过十二岁,如今已经十四,这也是命数。”紫嫣辨出说话的人是北平王罗艺,几日不见似乎苍老许多。

“我儿子没死,成儿他不会撇下娘就去了,成儿没死,成儿是被你吓昏过去了!”王妃喃喃自语,神情呆滞,再也不似几日前那华丽雍容的妇人。

她怀里抱着儿子的头,小王爷面色惨白,薄唇没了血色,死人一般无二。

紫嫣近前,管家忙说:“王妃,这是张公瑾荐来的朋友,江湖郎中有些偏方。”

紫嫣也不在意,只上前捏起小王爷罗成的腕搭脉,竟然是脉象全无,身体冰凉。

“都是什么时候,小王爷去了,就让他安静地收殓为安,哪里还用这些江湖郎中多事!给几枚钱打发了就是!”北平王不厌烦地斥道。

两旁的仆人来拉拽紫嫣,紫嫣却挣脱他们的手,从袖子中抖出一精巧的象牙针筒。

“让他试试!”王妃惊喝道,又呜咽道:“或许这孩子同成儿有缘,他就能行!”

紫嫣抬起罗成的头,看了看他的面色,心里狐疑。这症状确实是阳缓而阴急的阴阳离绝症,但这发病的时机不对,从医理上说不通。心里犹豫,咬咬唇,取穴头顶‘三阳’‘五会’,取针对了百会穴一针扎下。

“成儿!成儿!”王妃惊呼着,“成儿的耳朵动了,适才扎针时,成儿的耳朵扇动了一下。”

紫嫣略有踟蹰,似乎这症状也不大像,但咬咬唇,捏起罗成的手,在十指指尖末梢井穴扎破放血,费了气力才挤出几滴淤血。

紫嫣的方法是当年师父津津乐道的扁鹊治虢国太子尸厥的方法,是千古流传的名方,只是当年虢国太子是丑时犯病,正是肝气上升之时阴阳失和,而小王爷这病症来得好没个道理。

紫嫣正在狐疑,生怕自己过于纸上谈兵,但小王爷的气色已经渐有血色,痛苦的呻吟几声。

“儿呀,儿呀!你可是吓死娘了,你若去了,娘也不活了!”王妃大哭道。

母亲的眼泪滴在儿子的面颊上,紫嫣长吐一口气,渐渐发现小王爷终于有些气息。紫嫣忙吩咐一旁的医官煎煮“八减剂”热敷在小王爷腋下,一时间众人喜极而泣。

小王爷的手指微颤,徐徐睁开眼茫然地问:“娘,这是哪里?阴曹地府如何和王府一个样?”

“儿呀!”王妃痛呼一声昏厥过去,慌得紫嫣忙去为她掐人中令她清醒。

北平王凑近前抱住王妃母子,小王爷却惊恐地搂了母亲怯怯地喊了声:“娘!”

“王爷去忙公务吧,莫在这里吓到孩子,他才从阎罗殿走了一圈回来。”王妃说得涕泗涟涟。

小王爷闭上眼贴在王妃怀里一阵干咳,如一只温顺的小猫一般。

北平王心含歉意,陪笑着凑近前,又打发众人退下,伸手去抱**的罗成,却被罗成一把挣脱,高喊了一声:“娘!”惊慌的样子如遇大敌当前,清冷的目光望了一眼北平王,满是忿意。

“成儿,你自己说,父王可是打屈了你?只是父王气恼下忘记了你的病。”北平王再靠近罗成,罗成急促的几声咳喘吓得王妃哭道:“王爷,你偏是要眼睁睁逼死成儿才安心?罗家和秦家只剩这一条血脉,虎毒还有怜子心!”

话似乎重了些,北平王抚弄儿子俊美面颊的手停在空中,他徐徐起身摇头叹息吩咐:“就让成儿将养几日吧,不必再去军中。”

“成儿,来,快去谢谢你的救命恩人!”王妃指了一旁的紫嫣感激道。

罗成扫了一眼紫嫣,阴冷的目光含了敌意,不屑的轻哼一声,翻身向内嘟哝道:“赏两个钱打发他走吧!”

“成儿!”王妃责怪道,推推罗成,他却转身赌气般不再说话。

王妃歉意地一笑审视着紫嫣,才惊愕地发现:“是你,那日被小王爷的鹰啄了额头的书童?”

紫嫣本是满怀治病救人的欣喜,被王妃这一句话点得哭笑不得。

自小王爷死而复生,王妃也是气定神闲,接过丫鬟婆子们递来的帕子洗净脸色的泪痕,简单梳洗又是昔日那雍容华贵的妇人,翠环珠绕,金玉满身,绝美的容颜,手中随意把弄一只雕琢精致的碧玉盏,纤细的指上一颗猫眼石发出幽光,惹人瞩目。

紫嫣听说过,北平王的王妃秦氏家世显赫,出自名门望族。宣华夫人原本是南陈的公主,同北平王妃是闺中密友。

“那夜天黑不曾看的仔细,如今看倒是个齐整标致的孩子,人也还算机灵。”王妃面容稍霁,浅颦低笑都流露出高高在上的优越,若不细看会误以为是三十开外的美艳妇人,肌肤如雪柔润,只是眼角留下抹不去的岁月痕迹。

身边的婆子不失时机地迎奉道:“再生得俊美,也不及我们小王爷分毫。”

“李子颜,你救了小王爷的性命,王爷和我会重重赏赐你。你尽管说,想要金银珠宝田产房舍,我们都可以答应你。”王妃慷慨地说。

紫嫣心里暗笑,北平王妃果然出口不凡。但转念一想,借机说:“王妃若是想打赏小的,小的倒是有一不情之请。”

话音一落,枕在王妃腿上的小王爷嘲弄的哼了一声,满是对紫嫣的不屑。

“求王妃恩准小人去轩辕台拜祭。子颜晓得轩辕台重地驻有重兵,只是小人的恩师生前是南陈的史官,毕生的愿望就是登上轩辕台祭拜华夏先祖,将他的头帕埋在轩辕台上。不知王妃可否恩准。”紫嫣极力让自己将此事说得轻描淡写。她只是突然间生出这个念头,既然皇爷爷临终遗言里提到了“轩辕台”,说是靠山王见到“启天”木簪,听到“轩辕台”三字就知道皇爷爷的用意,想必这轩辕台上藏有玄机。既然此刻无法将复仇的希望寄托在靠山王身上,只能自己去轩辕台寻找木簪的秘密。

“南陈,你师父姓甚名谁?”王妃微蹙眉头惊奇地问。

“业师姓司徒,单名一个炎字。”紫嫣答道。

王妃面露惊喜道:“你是司徒先生的徒儿?”

司徒炎曾经是南陈的史官,因为秉直的个性被南陈后主陈叔宝罢官流落民间,后来成为紫嫣舅父家的西席,教家中子弟读书写字。不过“轩辕台”一事纯属紫嫣杜撰。紫嫣算过,司徒炎被罢官时,王妃应该还是个小女孩儿,该对司徒炎有耳闻但没有接触。

听说是南陈史官的徒弟,王妃对紫嫣又多了几分亲近的好感。

“成儿,轩辕台是你的军队在驻守,你说一句话。”王妃慈爱地抚弄着小王爷的前额,露出他那双星眸和微翘的唇带了几分孩子的稚气,闹气般地拒绝:“兵家重地,岂是外人随意来往?”

“成儿!”王妃责怪道,“知恩图报,子颜救你性命……”

“晓得了,晓得了!”小王爷不耐烦地堵了耳朵。

“子颜,难得你有如此的学问,还有这么好的医术,留下来给小王爷做伴读你可情愿?”王妃轻启朱唇旧话重提,徐徐地轻啜一口玉盅里的清茶,递回给躬身伺候在榻旁的丫鬟,温和含笑指点:“小娥,酒斟满,茶斟半,不易倒茶过满。这茶是雨前的太湖银针,不宜用碧玉盅,且去取来那薄胎羊脂瓷的套碗承来,才能更现银针碧绿的色泽。”

紫嫣拱手推脱说,自己来北平府是来寻亲,不能到北平府供职。

王妃笑了改口问道:“你是小王爷的救命恩人,难得你年纪轻轻有此妙手回春之术,留在王府做医官如何?王爷定然不会亏待于你。小王爷有此怪病,我和王爷都是提心吊胆,有你在府里也多个放心。”

话音未落,小王爷罗成猛地翻身,忿忿地制止:“娘,人家心不在此,娘何苦强人所难?”

“月银十两,你好生思量,怕除去了北平王府,再也没这好差事。再者,你在北平府,要寻什么人还不是王爷的一句话?”

小王爷翻身坐起,上下扫视紫嫣倨傲地说:“既是娘喜欢他,就让他给孩儿做书童罢了!留在孩儿身边,若遇到孩儿犯病还有个照应。”

紫嫣更是不解,小王爷明明不喜欢她,对她非但不感恩还满是敌意,如今突然提出要留她在身边,不知又在耍什么鬼?

见紫嫣推诿,罗成一跃下床,赤足背手一脸的拿捏之色问道:“你那位贼配军朋友,他还未过堂吧?那一百杀威棒,可就看你能否‘妙手回春’了!”

“你!”紫嫣面带愠色,这小王爷分明是乘人之危,这是她第二遭好心救他,却遭他暗算,心里不由暗骂自己多事,也对这小王爷更添几分厌恶。但为了秦二哥,她不得不忍气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