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坠

第38章 冒险

滴滴答答秒针转动的声音如同剧烈敲击在心脏处的鸣鼓, 一下一下震的耳朵疼。

周儿一时之间感觉心脏有种即将失去跳动的趋势,难以呼吸,喘不过气来。

不光是因为这句话, 也因为他那句“她的心是石头做的”, 周儿不想承认,但好像就是这样。

她不想这样, 不想把自己变成一个冰冷的怪物, 但又无法睁开脱枷锁。

周儿低着头:“我没有愧疚。”

陈逆歪过头:“出去, 把门关上。”

须臾,周儿没动:“你睡吧, 我在这看着。”

陈逆倏地看向她, 视线里的疏离感十分刺眼。

明明是她想要的,却又感觉承受不住。林楠说的对吧, 她就是犯贱。

“周儿, 是你不要我了。”陈逆语调冰凉:“如果今天是其他人,我也会护着。”

他没给任何周儿能留下来的机会,也直白地抗拒跟她待在同一个病房里。

“嗯, 我知道。”

接触之后, 发现他是个很好的人, 如果是其他人, 他会护着。

周儿站起身, 手指跳了一下, 像是电流激过。她觉得她此时应该说, 好,我以后不会打扰你了。

可最终这句话在嘴边, 又被生生咽了下去。

“你好好休息。”她说。

周儿转身离开病房, 第二天一早, 于东树跟贺义就去了病房看人,病房里欢声笑语的,基本都是贺义在说。

贺义这种朋友,大概就是陈逆身边最喜欢的开心果,能够永远挑起气氛的存在。

“啊哥,你接下来,准备干什么啊?”

陈逆手指一顿,扬眉:“什么准备干什么?”

贺义削着苹果,整个果肉坑坑洼洼的。

“就是我走了之后啊?”

九月份是学校开学的时间,贺义考上了一个普通大专,他不怎么想去学校,都是被陈逆逼着去上的。

他自己倒是没怎么认真考,陈逆对学校这种局限性很强的地方抗拒的很,也不乐意跑去京市上三四年大学,贺义也就没敢提让他一起。

那些朋友在九月份开学的开学,工作的工作,都开始忙碌下来,以往整天待在一起,贺义没想过散开这件事。

于东树在京市租了套房子,准备带着妹妹过去,店铺已经快要找好了,要在京市工作,住在那边更方便些。

贺义才忽然想,陈逆从里没说过自己想去什么地方。

周儿出现时,他以为陈逆带着周儿去京市,毕竟平潭仍旧是个小地方,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

可现在,他跟周儿闹崩,也没说过什么打算。

陈逆敷衍道:“再说。”

贺义感叹了下,忽然怀念说:“感觉我们以前还挺好的。”

但不会所有人都待在这里。

“苦日子有什么好怀念的。”陈逆漫不经心开腔。

于东树出了病房门,看到不远处长椅上坐着的周儿,她应该来很久了,弯着腰一直没动作。

“你怎么来了?怎么不进去?”

周儿抬眼,摇了摇头,眼神忍不住往里面看:“不了,他怎么样?”

“不严重,明天就能出院。”于东树张了张唇:“昨天,对不起。”

周儿摇了摇头。

于东树轻声说:“我就是觉得,你应该是喜欢陈逆的,没必要闹成这个样子。”

周儿抬眸:“是吗,可能你看走眼了。”

于东树摇头,又笑了笑。

“哎对了,过两天一起去吃个饭吧。”

“鸿门宴?”

于东树失笑:“不是,我准备去京市了,做个生意什么的。”

他说完,又补了一句:“贺义也要走了,去京市上大学,也不知道逢年过节还有没有时间回来。”

周儿总觉得他后面一句话是在暗示着什么。

她点了点头:“好,给你们送行,阿宁也去吗?”

于东树点头:“去,我还能照顾她,我爸老了,能自己照顾自己就成了。”

周儿轻笑:“挺好的。”

于东树又忽然叫住她:“周儿,你觉得,陈逆是个什么样的人?”

周儿回过头,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于东树笑了笑,走到他跟前:“他小时候过的不好,什么都忍着,那些遭遇也从来不跟人说过,也不让我们去他家,他明明有些幽闭恐惧症,也从没想过治疗,只是强压着那些恐惧,让人觉得他能够独当一面。他其实,是一个很缺爱的人。”

于东树说:“过两天我就走了,贺义也要走了,其他那些人跟他关系一般。”

“陈逆没想过离开这里。”于东树说:“你明白吗?”

周儿忽然僵了一下,看向于东树。

“你知道,为什么还要离开?”

于东树苍白地笑了笑:“人都是向前看的,我不能放着我妹妹跟我爸不管。”

“况且你觉得,他会让贺义在这里一辈子吗?”

“周儿,你会陪着他吗?”

-

第二天纹身店,那个上次纹身店纹星星的女孩忽然给她发了消息。

其实她来纹身的那天即将返校答辩结束大学生活,但在这四年里跟喜欢男生的交际都不算很深,所以算是给自己青春留一个念想。

到了真的去答辩结束那天,纹身还有些疼,她坐在教室里看着某个往常注视着的方向,忽然涌上一个念头。

她趴在桌面上,说:“我就想勇敢一次,我其实性格很怯弱,也不爱讲话,身边朋友也很少,每一个性格似乎都是跟他相反的。”

“他的家庭背景也优越,我一直很自卑,觉得这样去表白都会被笑话,又害怕真的成功了,在他的脑海里对我这个人的印象会是一个很糟糕的前女友。”

“但是我想了想,总是要试一次吧。”她说:“我还年轻,我得朝前跑。”

周儿听完,心脏微缩,问:“那你成功了吗?”

她笑着说:“没有。”

“成功都是很小的部分的。”

“他只是笑了笑说,不好意思,祝你找到更喜欢的人。”

周儿不明白:“那你为什么忽然这么开心。”

“我就是觉得。”

她眨眼,似乎有些释怀,也不后悔:“告白是一件盛大又疯狂的事情,因为对象是他,我引以为傲。”

它带着冒险性,像一场无畏的赌博,又如同春天暴风雨里张牙舞爪的怪兽。没有结果的期待,才是青春的开始。

“以后回忆起来,我大概不是说我暗恋过一个人。”她说:“而是,他拒绝我的时候我没后悔喜欢过。”

“你有喜欢的人吗?”

周儿垂着眼睫,又问:“如果,像是你预想的那样,是一场糟糕的爱恋呢?”

“那也很好啊,得到了,怎么都比其他好,有人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周儿手指被纸张的棱角给割了一下,她应激地闪躲了下。

随后低眸:“你说得对。”

她偏过头,从这个方向,越过医院门口的绿化,透过碧绿植物,能看到几个少年从医院出来。

凌晨四点,周儿捏着那封信坐在海边,即便字迹模糊到看不清了,也破碎成了三四半,她看了好几遍,把那封信放在海水打湿不到的地方,周儿躺在海滩上,任由着海水蔓延,屏住呼吸,想要体会一下濒临死亡的窒息感。

随后坐起身,像是发泄一样,朝着海边呼喊,声音伴随着汹涌的海水往远处激**,没有任何回音。

她站在海边,全身都湿透了,因为呼喊声,呼吸喘得厉害,嘴巴也干裂开。

脑海里忽然想起那天他站在那个位置唱歌,周儿抱着膝盖往那处看了一眼,被风吹的有些头疼。

小狗粘人的很,闻着气味猛地从远处跑了过来,似乎意识到主人的心情平复,快乐地在海水中翻滚了一圈。

周儿笑了声,抓了抓它湿润的毛,轻斥:“脏死了,别滚了。”

它的脑袋在周儿手下蹭,像是在撒娇。

周儿揉了揉,潋滟的眸中氤氲起一层水光。

“小狗。”

-

大概是上次被钟明海发现了林楠打电话过去,钟明海似乎限制了她的所有网络,给她发信息说林楠被送入医院长期治疗了,以后不会再打扰她。

他很抱歉。

钟明海清楚让周儿离开京市已经是一件很不合规矩的事情了,林楠只要感觉到跟周儿在同一个地方,就感觉不舒服,他才不得已给人女孩发了这样的消息,他愧对自己的职业。

现在又出现了这种事情,很显然,林楠给她发信息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他也能知道周儿没有挂掉电话,或者把她拉黑的原因。

但为什么,周儿什么都没说,也没有告诉他。

很显然,她觉得这件事是她的错,接电话的举动是在惩罚自己,她把自己困在了死穴里。

钟明海给谈砚清发了消息,才得知在明安死后周儿是怎么过来的。

他捂着双眼,觉得这件事被他处理的一团糟。

“砚清,你让周儿回来吧,让她好好治疗,不是她的错,真的。”

谈砚清轻笑:“如果她真的听我的就好了,叔叔,我来处理。”

钟明海:“麻烦你了。”

谈砚清在第二天早上给陈逆打了电话,电话号码是他找人查来的,早上打了一个,对面没接听,一直到上午十点多,对面才接通。

似乎是刚睡醒,声音沙哑,或许根本没看是谁打来的。

“喂?”

谈砚清开声:“陈逆,我是谈砚清。”

对面传来掀开被子的声音,似乎从**下来了,脚下踢到了类似瓶子的东西,滚了好几圈。

他看了一眼号码,嗯了一声,手机被扔在桌子上,随后响起打火机齿轮转动的机械声响,“咔啪”一声,他咬着烟,烟雾缓缓溢出来,刺激着大脑清醒了不少。

头有些余痛,打火机被扔到一旁,陈逆表情恹冷,疏懒地躺在沙发上,手指中叼着烟,声音含糊:“有事?”

他对这人没什么好感,或者说那些跟在周儿身边的,他都没什么好感,更何况这个谈砚清明明白白地喜欢周儿。

来宣布主权的么?

陈逆想不出别的。

“如果是关于她的,不必了,我们没可能了。”陈逆嘲了下:“也不需要你打电话过来。”

谈砚清握着轮椅,去了厨房接了杯茶,回到客厅慢慢喝了一口。

“我不是这个意思,就算你们没可能,我跟她也不可能的。”

“你对她来说,不一样,她其实是个对感情很吝啬的人,对身边的朋友也永远保持着安全距离,她有个弟弟叫明安,因为一次任务中救了她去世了,她之后就有些抑郁症,在医院辞了职整天待在家。”

“明安的妈妈是个掌控欲很强的人,在他儿子去世之后,就很讨厌我们这些认识明安的人靠近周儿,只要被她看到,她就会愈发忘不掉明安。”

“她来平潭也是因为养病。”

陈逆把烟碾灭在烟灰缸里,又重新点燃了一根。

“告诉我没用,跟我没关系。”

“她喜欢你。”

陈逆听到了什么笑话:“是吗。”

谈砚清嗓音有些缓慢:“她只是,不太敢面对,之前她问我为什么明安会为了救她而死,她可能无法体会这种为了别人不要命的付出,说她可能就是会给人带来霉运,所以不太敢接受好意。”

“你有见过她接听一个电话吗?那个就是明安的妈妈,她从来不挂,听着对面骂她,也从来不告诉别人明安妈妈生病了,任由着她发疯。”

“你知道……这意味这什么吗?她是在折磨自己。”

对面沉默良久,谈砚清以为他不会开口了,像是请求一样,想让他就算作为朋友,也拉周儿一把。

“为什么要给她打电话,因为明安死了?”

谈砚清一愣,说:“不知道,有这个原因,但我觉得应该还有其他事情,你可以去问周儿。”

陈逆似乎站起了身,咔啪一声开了一罐饮料。

“你怎么不来找她?”

“陈逆,你没发现吗,她从来不会告诉别人这件事儿,除了我自己知道的,她什么都不会说。”

谈砚清:“可能就因为她这种性格,所以很多人放弃她吧。”

“她小时候就这样,不会哭不会闹,她外公却是个心软的人,所以见她表面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就没人心疼她。”

“你别放弃她。”

滋啦的一声,可乐罐被压扁,陈逆挂了电话,手指扔进了一旁垃圾桶里,垃圾桶都跟着晃了晃。

他仰躺在沙发上,阳光从一旁窗户照射进来,整个房间的狼狈场面一览无余,照的眼睛都有些刺眼。

他睁开眼,反应还有些慢,随后坐起身弓着腰默默点烟,在一片青烟白雾中低眸。

声音宛如自喃。

“周儿,我真是……”他笑了笑。

“败给你了。”

-

周儿没什么胃口吃东西,思考着或者她可以把那个已经荒废到被她堆积了一些杂物的小厨房开发一下,她不太会做饭,但感觉自己做的跟别人做的总是不一样的。

或许也会有一种家的感觉,虽然周儿不知道家的感觉是什么。

一大早,周儿就去了附近超市,看了一圈,觉得那边菜市场的鱼或许更新鲜,就在超市买了大大小小的刀,杀鱼是需要菜刀的吗?

她又买了一些小菜刀用来切葱花。

于东树妹妹今天出院,来超市买些食材准备煮火锅,推着推车买完,站在架子前老远瞧见周儿买了什么在前台结账,还没走过去打招呼人就已经结账离开了。

等结了账,回想到刚才周儿买的东西,又问了一遍收银:“你好,刚才那个女孩是买了一堆刀吗?”

前台认识于东树,颤巍巍地点了点头:“对,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买这么多刀回去,还问了一遍她是不是都要。”

于东树点了点头,心想可能是要做菜也差不多。

前台就低声问:“东哥你认识她啊?不会出什么事儿吧……我看她精神状态好像不太好。”

于东树装东西的手指一顿,问:“为什么这样说?”

“我男朋友的朋友的女朋友,就是这样,看起来脸很白,我还以为她是身体不好呢,结果没过几天就听到在宿舍自杀了……”

“后来听说,她是考研压力太大了……”

于东树忙的跑出去,收银叫着:“哎东哥!东西!”

“帮我存着!”

于东树一边往那边跑,一边给陈逆打了个电话,声音还有些喘。

“阿逆你在哪?哎不管你在哪,你赶快去筒子楼看看周儿,她刚才买了很多刀回去,我怕出事。”

陈逆正在便利店门口,小狗跑了出来,他捏着手里的关东煮给人喂丸子,听到这句骤然站起身往筒子楼跑去,小狗被吓了一跳,跟着陈逆跑,比陈逆跑的还要快。

等陈逆上了楼,小狗已经吐着舌头,摇着尾巴蹲在地上了。

而房间内的人似乎在忙碌,空气中溢出一股鱼汤的味道。

她在熬鱼汤。

呼吸急促,嗓子发疼,陈逆头发凌乱,低着头眼角些微发红,只身站在原地,胸膛起伏的厉害,久久没有平静。

里面的人从厨房走出来,没看到客厅趴着睡觉的小狗,刚打开门,看到了正站在门外的陈逆。

她愣怔了下,以为是小狗迷路了,他给带回来,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就见人双眸猩红,额头青筋冒起,眼眸流露出让人想退避的戾气。

一句话都没吭声,他就转身离开了。

“陈逆。”

周儿朗声叫了一声,那人没回头,她把鱼汤放在桌子上,自己尝了一口,一边想着刚才他怪异的举动,又想他额头上的伤好像好了,腿脚也很利索,后知后觉才感觉鱼汤有些过咸了。

秉承着不能浪费的心理,周儿也勉强吃了小半碗。

给小狗喂狗粮时捏着手机坐在地上,看到静音的手机里不少未接电话,有陈逆的,还有于东树的。

她给于东树发了条微信。

【你给我打电话了?怎么了吗?】

【你怎么不接电话?你没事吧??】

【手机静音没听到,我能怎么,是有人来找麻烦吗?】

于东树松了口气:【我刚才在超市看到你买了一堆刀回去,以为你想不开。】

【陈逆去找你了吗?】

周儿顿住,抿紧唇,伸出手揉了揉小狗的脑袋。

【嗯。】

她动了动唇,问:【他现在在酒吧吗?】

【对。】

-

陈逆在二楼喝了挺多酒,前几天被压着的情绪因为酒精而发酵出来。

脑子里回**着周儿的那句话,又想到匕首刀具,甚至跟那天她身上的血混在一起,以及车祸的场面,折磨的神经疼。

喝完酒,一股被压着的气愤一层层往上涌,他捞起手机给周儿打了电话,打了好几次,对方都没拨通,被对面拉黑的念头覆盖住整个大脑,让他火气上升。

他还没生气,她凭什么把他拉黑了。

手机接通之后,火气抑制不住地涌上心口。

“周儿,你是不是很得意,这样的我,被你玩的团团转。”

周儿太无情了,说出那句话,就是料定了陈逆怎么都不可能乞怜摇尾一样继续跟她纠缠。

她说不要喜欢她,是真的。

她说的他给了百分之百,她也只能接收到百分之十,也是真的。

按下暂停键,有人清醒,有人坠落。

坠落的那个人从头到尾都是陈逆。

周儿没吭声,两人的呼吸声在手机里经过电流过滤传播过去,冰凉且无法交融。

陈逆这次是真的有些喝醉了,捏着酒瓶往嘴里灌,衬衫最上面的扣子开着,被他粗鲁地用手指扯掉,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

他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也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酒瓶无力倒在地上,“啪”的一声,里面的酒水也往地上流。

周儿站在过道上,偏头看着他房间的窗户就能想到那封信,随后一幕幕的画面由这封情书开启。

“陈逆。”

她叫出名字,听到对面很低的一道声,颓败又无助,她的心脏仿佛骤停。

“周儿,我也疼。你也心疼心疼我。”

向喜欢的人低头是一种冒险,而此时,他心甘情愿低头暴露了所有筹码,所有弱点。

这是一个孤注一掷的举动。

炽烈的话语入耳,周儿手指有些发抖,空洞感无休止涌来,她脑海里闪过类似于毁灭的冲动。

她紧闭双眼,长睫闪动。

可以吗?

陈逆跟她一起下坠吧。

作者有话说:

“按下暂停键,有人清醒,有人坠落。”

灵感来源——《按下暂停键你会将变得清醒且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