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温柔

第十二章 6

郝俊萍哇的一声哭了,老赵要替我接着进来着,刘复员一把拽住他即骂了一句,操你们个娘的,你们一个个瞎眼呀——

工人们连感动加让刘复员吓唬,遂照着咱的样子,轮番进窑,经过七个多小时的奋战,终于拉出了全部窑车,保住了窑体。

那七个多小时,我让厂医给我上了点药就一直蹲在那里看着。我将那些下窑的一个个记下来,月底每人给了他个一百块钱的小红包。

当晚我没敢回家,我怕我娘看见疼得慌,遂住在了招待所里。老赵、郝俊萍和小吴他们也临时住在那里,那次小吴没在家,他出发跑销售去了。

我就把刘复员留下,一起喝了个酒。说起话来,刘复员感慨万端,说我今天的行动是赴汤蹈火定了,若是在部队,得立个三等功以上,若是在公家单位,也肯定会受奖,说不定还得晋升一级工资什么的。

老赵说,那不假,你今天这一嗓子喊得也很及时,这些新工人不一定就是害怕,而是他没那个意识,找不着头儿于,还是要加强教育,**说,从老百姓到军人之间有一段距离不是?从农民到工人之问也有一段距离,这就需要加强基本素质的养成!刘复员说,我看咱们还得办个工人夜校哩,一方面搞点思想教育,另一方面也可以讲点技术知识,你讲讲工人是怎么个素质,我讲讲军人是怎么个概念,我看这个工人加军人,就应该是咱们这支队伍的特这个点。

我就寻思,这个刘复员在村里当书记不怎么样,臭烘烘的,哎,抓思想教育还真有一套,那四年兵没白当。

这天深夜,郝俊萍就到咱的房间去了,我们又重复了第一次在她家时的那种情景,那种套路。

可第二天,我娘就给我打电话让我回家一趟。我回去一看,满屋子的点心挂面什么的,得有上百斤。老鱼头也在那里。我问怎么了?

我娘说,人家不来看你我还不知道,不要紧吧?我说,这不就站在你面前吗,你看就是了。

我娘就这里那里地看了看,说是好在伤的是皮毛,不咋的,擦点獾油就好。

老鱼头就啰啰儿,还是那个开工的日子变了的事儿,那是查了皇历的,怎么能随便改?以后可得注意了。

我烧伤的事儿估计是刘复员回家啰啰儿的。我家乡的人有看望病人的传统,那些听说我烧伤了的人家就都提溜着东西过来看,才半天不到就收了这么多,若是让那些新工人的家长们知道了,那就更麻烦。我一方面感动,另一方面也生刘复员的气,你说他多事?我一个电话就将他叫来了,他说他确实没跟任何人说,估计是工人们传过来的。我说不管谁说的,你就负责把这些东西再给人家送回去吧!

他说,哪些是谁送的那怎么分得清!

我说,你就胡乱送回去就行了,要那么清干吗!

咱走出炼狱,事业一片辉煌。咱的第一批产品一投放市场,销路即出奇地好。不久,小吴去博山参加了一个陶瓷行业的定货会,他回来就说我们的产品将博山的一些同类行业给顶得不轻,为吗?就因为咱的产品质优价廉。

后来,博山瓷厂的人听说是老赵跟郝俊萍在这里鼓捣的,又想高薪将他们返聘回去,他两个怎么也不啰啰儿了。

转年,我又投资二百五十万,搞了个二期工程,形成了年产日用瓷一千万件的能力,当年就全部还清了贷款。到八六年底,咱就成了拥有雇员五百个,固定资产四百二十万,流动资金一百八十万的真正意义上的百万富翁。看,来劲吧?嗯。奉献之歌

有一次,韩德成替我接待一个记者,当那记者问道牟葛彰就上过两年三年级,他厂的管理还搞得这么好,他这知识是哪里来的呢?他就说,从定义上讲,知识是人们在改造世界的实践中,所获得的认识和经验的总和。

知识从来就分两类,一是实践知识,一是书本知识。我们老板的书本知识显然是匮乏些,但他有丰富的实践知识。当今社会有没有知识还在于你对新生事物的认识、理解和接受,而不在于你识多少方块字。我们老板对新生事物是**的,眼睛是敏锐的,比方三中全会之后,中央提出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这么个精神,当许多人还麻木、怀疑甚至采取抵触态度的时候,他却异乎寻常地闻风而动,抢在那些看上去怪有学问,天天看报纸,经常读件的人前面,做起了他们不敢做的事情。从某种意义上说,书本知识太多了,学问太深了,遇事往往左顾右盼、优柔寡断,牟葛彰比他们少一些顾虑,多一些胆量;少一些思考,多一些行动,相对来说,他成功的机会就多了。

韩德成还引申发挥了个故事给那记者听,传说华罗庚有一次给他的几个研究生出了道题让他们做,问一加一在什么情况下不等于二,有的说,一个恋人加另一个恋人不等于二,因为两颗心变成一颗心了;有的说,一个男人加一个怀孕的妻子不等于二,因为那实际是三个人了……竞没有一个回答得对。最后华罗庚说,一加一只有在算错了的情况下才不等于二,这么一个简单的数学问题,你们干吗想得那么多?这就是他们学问太多,而又精神不专注的缘故;我们老板在认准的事情上,是聚精会神不分心的,比方他在管理上认准了军人加工人这样的提法,他就一抓到底,而不是今天一个点子,明天一个想法,点子太多也容易把工人给搞晕乎了。

哎,小韩德成还行来,还有点小道道来!他是厂办的秘书,但他对外喜欢说是我的秘书,我若出个发,他确实就喜欢跟在我的后头替我夹个公包什么的;我若在厂里讲个话,他就守着好多人将我的杯子预先放到主席台上,中间还不时地添上几次水,以此烘托气氛和显示咱的重要性。这小子是我招聘的第一个大学生,虽然仅是师专毕业,但也是大学生了。他先前在一个乡镇联中当老师来着,但他其貌不扬,走起路来外八字,他班上的学生都学他,弄得他一点威信也没有,他即愤然辞了职,到我这里干了。

我寻思人家大学生能到咱这个体企业里来应聘,也说明咱的厂子还是有点吸引力不是?其貌不扬有什么要紧?只要他不把我恶心得吃不下饭去就行。

不拘一格降人材嘛,别看他走起路来外八字,说不定还是个小庞统哩,他沂南能出诸葛亮,我沂北就不能出个庞统?我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他学的是科,我即将他安排在厂办干秘书。瞧他说的那个他乃资产阶级一头面,你本共产一党员,他当总统为垄断,你当党员做贡献挺好玩儿是不是?不过那时我还不是**员,我一会儿就要说说这件事;他对我抓管理的分析也还是有点见解吧?他还有另一个重要用途,就是我拿他来对付那些形形色色的小报记者。

有关我厂行政管理上的传言不少,好听一点的说法是我牟葛彰办了个军营,难听的说法是我设了个监狱。这我得解释几句啦。我同意老赵跟刘复员商量的那个军人加工人乃我们这支队伍之特点、之风采的提法。在这一点上,我们厂级领导班子的认识是一致的。如同从老百姓到军人之间有一段距离一样,从握惯丁锄把子且散漫惯了的农民到一个合格的工人,也有一个转折的过程。新兵一入伍,即抓队列、抓内务,让他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被子怎么叠,牙缸怎么摆,毛巾怎么搭,都有统一的规定。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恰恰就是军人素质的构成,是战斗力。而乡镇企业、村办企业和农村个体企业里面的成员,几乎全是农民式的工人或工人式的农民,就更要从这些基本素质的养成抓起。规章制度要有,但不能搞得太复杂。订上切实可行的那么几条就行,让它通俗易懂、简便好记,关键是要将这些规章制度变成他们的自觉行动,形成习惯,就像当兵的一听见号声就知道起床叠被子一样,部队里面叫战斗力,工厂里边叫生产力。要永远动真格的,老一茬的工人这么做,新一茬的工人自然而然地就跟上来了,这就叫传统。一些国营企业里面规章制度挺多,一订几十条甚至上百条,听起来怪全面,可他今天记住了,明天就忘了,要么就是跟你商量商量修改修改,三改两改就成了一纸空。

老赵跟刘复员商量的那个工人夜校还是办起来了,老赵还保存着当年的一本大庆经验六十条,他在那里大讲三老四严四个一样,还以我为例说我当年在他那里学徒的时候玩土不见土,将车间拾掇得一尘不染,将球磨机擦得锃明瓦亮。刘复员则领着工人学部队上的内务条令和队列条令,早晨还亲自带着跑操,平时上下班也讲究俩人成伍、仨人成行什么的。外边儿的人进了厂搭眼一看,确实也怪像个兵营不假。我厂里各车间的墙上一条规章制度没挂,大门口两边的墙上就分别写着两条标语,一条叫厂兴我荣、厂衰我耻,另一条叫防火、防盗、防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