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温柔

第十二章 2

咱心里真是怪激动,这是件好事儿定了,可难题也一大堆,比方说,要建厂须盖厂房,地皮怎么解决?我一个个体户一于贷那么多款人家贷给吗?他也看出了咱的顾虑,说是我不让你现在就表态,你回去好好考虑一下,不过我是对你寄予厚望的,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来找我!

一席话,让我想起小时候跟我哥请教的个词儿,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人是个士定了。看人家那个气质,很从容、很自信、很有派;他当然有点拉官腔儿,但有内容、有见解,用现在的话说叫有含金量,还乡镇企业这一块儿,说乡镇企业就行厂,他要加上个这一块儿;还有那个事情往往是那些看上去知识较少的人首先干起来的,咱也怪愿意听,很大气,听得出他是在学**的口气。

办厂是件好事,当然也是个大事,我牟葛彰能干得起来吗?待我回来路过莺莺崮的时候,想起小时候爬莺莺崮得到的个暗示,即决定试试运气。

我若能顺利地爬上去,这件事情就办成r;若爬不上去,那干脆就拉倒!这么大的个事情,你只唱小九九不解决问题,它撑不起来。遂爬了。

咱一边爬就一边想,办什么厂呢?你得办你懂点业务的厂,你胆子再大,再有钱,你造原子弹还是造不出来,你不懂。要论懂,那个将花椒皮磨成粉的业务咱懂,但那只能是小打小闹。咱蓦地想起在博山太阳升陶瓷厂干临时工的经历,寻思造个中低档的碗呀盆的肯定是没问题的,上回是听谁说来着,如今国营瓷厂都忙着向高档发展,两眼盯的是都市和国外大市场,而农村市场这一块儿却被忽略了,瞧,咱也会说这一块儿了呢!同时也想起个人,我师傅郝俊萍!一想到她,咱心里一热,身上也像增添了无穷的力量,忽一下,莺莺崮上来了,没怎么费劲儿似的。那么这个陶瓷厂就决定办了!咱在那个一览众山小的莺莺崮上边儿.对着远处近处的群山喊了一声,办了——过会儿又来了一句,我的——

咱在那上边坐了一会儿,寻思自打跟那个周莹好上之后,就没跟师傅联系了,几年了?我最后一次见她是七二年的正月哩呢,现在是八三年,那就是十一年过去了;当时将给她写了一半儿的信烧了是我的不对了,有点喜新厌旧的那么个意思,可她最后给咱的那几封信也不冷不热的了呢,看得出人家是千方百计地推辞就是不去咱那里呢,就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要办陶瓷厂,足该找师傅咨询一下的,即使没了情分,单纯的师徒关系也该去一趟的!

作为莺莺崮之依据的那两块大石头依然一块呈作揖状,另一块作道万福状地那么摆着,又想起当年跟小笤在这里玩家家勾画幸福的情景。咱当时是向她预言将来要干点大事情的了,那么这个大事情就应在这个陶瓷厂上吗?如今瘦肉是舍得买了,猪蹄儿也隔三差五地啃上了,噢,咱的手表还是周莹那年春节回去落户口的时候给咱买的哩,当然是用的咱的钱,这样咱早买好的那条一拽老长一松又缩回去了的表带儿就派上用场了,总之是三大件早就有了。不仅有老三大件了,新三大件电视机、录音机、洗衣机什么的也买上了,电灯电话更甭说,自行车是公家奖的,哎,我还向小笤许诺过无论如何将来都要用自行车带着她看个电影的,用自行车带带她没什么不方便吧?我说过的话是要兑现的,但须将陶瓷厂建起来之后……一八那个得八哎二八一十六,三八那个二十四呢,四八就三十二,咱又唱起来了。

回到家,我先给济南的小吴打了个电话,将办陶瓷厂的事情跟他说了说,他一听就说好。我想请他过来帮帮忙,帮我跑一跑,他也很爽快地答应了。我知他已买上小轿车了,即约定好时间,让他带着车到博山跟我会合,我们在约定好的时间碰了头儿,就坐着他的轿车大鸣大放地一起去了我师傅郝俊萍家。碰头的时候他告诉我,他已经结婚了,自己开了个饭馆,生意还不错。我说,你出来行吧?

他说,行,我那个媳妇挺爱管事儿的,家里那一摊子就撂给她了。

我在车上的时候则告诉他,要去见的这个人,就是你曾偷看过她的信的主人,我什么也不瞒你。

他说,你想跟她重温旧情咋的?

我说,多年不联系了,看情况再说吧,哎,如果她丈夫在家,你可别把话说漏了。

他说,这个还用得着嘱咐待一见面,她当然就吃了一惊,也非常热情,甚至还有点激动。我们还在外问的时候,里屋就喊了一声,谁呀?

郝俊萍说,是小牟,想不到的!

咱进去一看,是老杨倚在炕上。一问才知道,他已偏瘫多年了,现在还不错,已经能下地走几步了。说着话的时候,他就要下炕走几步给我看,我说算了,你歇着吧,说着就将小吴提溜着的一大兜儿烟酒糖茶之类送上,并将小吴介绍给他。他一边打着招呼一边就说,自家人还带什么东西呀!

说起话来,我就知道郝俊萍已经退了休让孩子接班了。我说,小波有那么大了吗?

她说,大是不大,才十六,可这孩子上学白搭,初中毕业就下了学,又听说往后不兴顶班了,就提前让他接了。

尔后,我即将我的来意简单跟她说了说,还说,我是来请你的,可看见杨大哥这样,又不好意思开口了。

老杨说,没事儿呀,这么大的事儿当师傅的也该帮帮你的,再说她这么年轻就退了休,整天闷在家里也把她给憋坏了。

郝俊萍就说,我能帮什么忙儿,也就能帮你培训个工人,带带徒弟什么的!别的我是一窍不通,哎,你刚来的时候那个车间主任老赵你还有印象吧?他也退休了,整天也是窝窝在家里闲得五脊六兽的,他是陶瓷厂的老人儿,对基建设备那一套挺懂的,你干吗不去请他?他对你印象也一直不错。

我说,好啊,要不把他请过来一块儿核计核计?

郝俊萍就去请了。这时我就注意到,她家里基本没什么变化,连个黑白电视机也没有。老杨告诉我他是病退,可关系不在厂里,而他工作的那个熊事业单位还不兴顶班,就只好让郝俊萍提前退了,家里有两个干巴巴地拿百分之七十工资的,经济情况自然就好不到哪里去。我说,如果师傅去了我那里,你生活能自理吧?

他又说,没事儿呀,要不我走给你看看?说着就下来走了几步。他那个样予走几步还可以,干家务活就够呛。我说,如果真需要师傅去的话,你雇个保姆吧,雇保姆的钱我来出。

他说,雇不雇的呗,家里还有两个孩子,下了班什么也不耽误,小萌也能洗个碗做个饭的了。

我说,小萌?

他说,就是我那个小女儿,今年十一了,噢,你还没见过吧?你在这里的时候还没有她,她上学去了,中午放了学就回来。

一会儿,那个老赵即跟着郝俊萍过来了。说起话来,我当场就封了他个官儿,沂蒙陶瓷厂顾问,月工资暂定一千,吃住不要钱.待正式投产之后,再视效益情况定他的奖金;郝俊萍的待遇也参照执行。他两个一斤来儿,也是说当前中低档的日用瓷销路不错,他们厂也供不应求;而我那里的原材料又是就地取材,原煤也不缺,选这个项目是因地制宜什么的。老杨也不时地在旁边插插言,说是自己的厂子,就没必要设那么多的机构,要那么多闲杂人员,成本就会大大地降低,一样的产品竞争力就会强;老赵说,咱们建厂也不能跟公家建厂似的那么大手大脚,能省的就省。我们一笔一笔地算下来,初步的预算是一百万块钱即可建一个二百人的厂子,年产五百万件日用瓷。最后即商定,老赵管购置设备,郝俊萍管招收和培训人,我和小吴跑手绪、管基建。

商商量量地就到中午了。中间我让小吴到外边定了一一桌酒席,待商量个差不多我们就一块儿去了。刚要往外走,一个儿差不多已有郝俊萍那么高的小姑娘背着书包进来了,郝俊萍赶忙作介绍,这是我女儿小萌,这是你吴叔叔,这是你牟叔……舅舅。那孩子就乖乖地叫叔叔,叫舅舅。

我说,一块儿去吧,哎,小波也该下班了吧?再等等他?郝俊萍说,咱们先走吧,给他留个条子,让他自己去就行。小吴说了个地址,郝俊萍写了张条子贴到大门上,我们就上车走了。老杨腿脚不好坐前边儿,我们四个人挤在后边儿,小萌坐在我和郝俊萍的中间。那孩子我虽是第一次见,却就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同时也涌出一种说不出的亲情,心里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