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温柔

第八章 5

我们相约要好一辈子。师傅说,我是没经过恋爱就结了婚的,你让我尝到了正经恋爱的滋味;结了婚又怎么样?结了婚还有离婚的,即使不离婚的也未必能真正好一辈子,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叫同床异梦是吧?而不是两口子的却往往能好一辈子,我们是师徒,又像姐弟,是朋友,又似夫妻,这些关系加起来,还能不好它一辈子?

当时还没有情人这一说,后来我想我们那时就是了。咱就感动得要命,决心去做她让咱做的一切。

更让咱感动的还有这样一件事。大概是我们做得太过没怎么注意的缘故吧,总之是不久咱就感冒。她将孩子送到娘家专门伺候咱,给咱喂药、熬姜汤。有时又害冷,她就用她的体温给咱暖身子。当然还是年轻,一喝姜汤,一发汗就觉得轻快了许多。她依然将咱拥在胸前,像哄孩子似的那么摇晃着,咱的脸埋在她的**问,三晃两晃,就衔定一件东西了,某个地方也开始不对头,她又打咱一下,你不要命了?过会儿又亲着咱,你真想啊?咱q恩了一声,她即重复了第一次的动作。

待我好了之后,她对我说,这些天咱们是疯了,以后可得注意了,这样下去你很快就会烦我的,万一让人家觉察出什么来对咱两个都不利。

确实,那件事情是很容易满足的。咱那种打摆子似的老毛病又开始犯,上来一阵儿觉得她不错,希望跟她好;上来一阵儿又有点厌恶的小念头,她确实不怎么年轻了呢,眼角的周围已出现鱼尾纹了呢。我知道并警惕着咱的老毛病,才没表现出厌恶来。我想这依然是咱思想不稳定感情不成熟的表现定了。

我说,注意是要注意的,可我不会烦你的。

好一辈子的话,说是那么说,可里面的度你不好把握。当咱真像她说的似的注意一下了,她又不高兴,逮着个机会就说倒了班之后,三天没见咱的人影儿了,交接班的时候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什么的。

我说,咱不是说好要注意的吗?她说,注意也不能不理人啊!咱就说,孩子似的,还当师傅呢!

那批出日的任务完成之后,正式工人发了三十块钱的奖金,临时工发了二十。正好,师傅的爱人老杨回来了,师傅又让咱去吃饭,咱接受上回的教训,主动提了一瓶酒去了。师傅跟老杨说,这段时间我们加班,我上夜班的时候是小牟过来照看孩子的,还把他累病了!

老杨说,是吗?那可太谢谢你了!

咱就说,还不是我该做的,自家人谢什么!小波嘻嘻地说,舅舅还会拉都来看呢!

老杨说,怎么个都来看?

我告诉他怎么个事儿之后,他就说,这个呱我也听说过,小孩子家就愿意听那个。

师傅说,没让他烦死,寻思起来就喊一声,寻思起来就喊一声。

小波说,舅舅还学习呢,妈妈出题给他做。老杨说,是吗?

师傅看咱一眼说是,无非是小九九一类的加减乘除呗,这个小牟看着跟有点化似的,其实只上了三年学,一个人在外,不学点习那怎么行!

老杨说,你要求还挺严哩,学点习好的,没有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嘛,啊。

师傅说咱看着像有点化似的其实只上了三年学,我也是第一次听她这么说。她当然是打马虎眼现编出来的,但由此也看出她对咱真实的看法。

若干年后,我们那一块儿的人对我的评价正好相反,说我看着像没什么化似的,其实肚子里净道道儿,思想起来就觉得怪有意思的。

喝起酒来,老杨就又说了三点,无非是国际国内的些没边没沿的话题。

待咱从她家出来的时候,尽管师傅瞅机会亲了咱一下。可咱心里还是怪不是味儿的。整个吃饭的过程里面,师傅对老杨始终有那么种巴巴结结的味道。因此上,过几天她又说咱对她冷淡的时候,我就说,咱算老几呀!

师傅知道怎么个事儿之后,就说,还吃人家丈夫的醋呢,不要脸!

咱说,咱是没化呀!

师傅又说,那不是话赶话赶出来的吗?还认了真呢,好,算我委屈你了,你有化、有本事行了?之后就又抚慰咱一番。咱跟她嬉皮笑脸了,她又说咱不认真,拿她不当好草。

类似的些小龌龊,就使我们时好时坏也相安无事地那么相处着。年龄和身份的差异也确实不容易引起人们的怀疑不假。

很快春节就到了,咱也有点想家了,厂里放了六天假,咱就回家过春节了。临走之前的那天晚上,我去跟师傅辞行。师傅告诉我,劳资科找她了解我的情况来着,看样子春节之后就去搞外调,若是没有问题就能正式招工了。咱一听搞外调就凉了半截。我说,是你帮我争取的吧?何必这么急呢?

她说,你好像不太高兴似的!

咱嗫嚅着,怎么会不高兴,我主要是不、不愿意离开你!

她说,你以为我愿意呀,好在也就六天的时间,你也该回家看看了,你可要按时回来呀!

咱说,那当然,还能不按时回来!

我掏出十块钱给小波,说是先给你预支一份压岁钱吧!师傅说,那就提前给舅舅磕个头。

小波在炕上嘻嘻哩哩地磕了,之后还缠着我不让走,让我给他拉呱听。

师傅说,明天几点的车?我说,六点半。

师傅说,那就别走了,明天从这里走还近点儿。小波也说,别走了行吧舅舅?

我看了师傅一眼,她眼里波光粼粼柔情十分的,咱确实也不想走。可一想到童言无忌,不知什么时候这个小波就会在老杨面前冒出一句来,那就不是闹着玩儿的。我将这个意思暗示给师傅,师傅说,那就算了,你还得回去拿东西,小波自己先睡行吧?我去送送舅舅,一会儿就回来!说着就铺褥展被,将小波安排下,我们就出来了。

一走到外间,师傅顺手带上里问的门,我们即急不可耐地拥,在一起了。--会儿,她俯在咱耳朵上说,真不想让你走,要不今晚上就别走了吧?我说,就怕那个小特务学话。师傅说,等他睡了咱再进去!咱说,算了。师傅家的炕炉是在外间的,与里间一样暖和。她找来一条麻袋,铺在了炉边,我们就在那里跪着亲热。黝黑里,那炉盖的缝隙中透出一绺绺光亮,将她那只穿着内衣的胸脯映得火红。咱想起师傅那会儿说的那个外调的事,蓦地意识到这很可能是最后一次跟她在一起了,不禁热泪盈眶。师傅的嘴唇触着咱的泪眼愣了一下遂对着咱的耳朵悄声问道,怎么了?咱嘟哝着,没怎么,就是不愿意离开你!她狠狠亲咱一下,不就六天吗,我也想你呀!她说着拿起咱的手伸到她的内衣里了。咱心潮澎湃,却不知所以,她又示意咱这样那样,将咱带入了一个新的境界……

完了,她依然情意绵绵地,别忘了,有一个人在时时盼着你回来!

咱就说了一句,无论如何,我此生是不会忘记你的了。

那年的春节比较冷清。咱离开十个月之后重返家乡,庄上的人见了当然也比较热情,但远没有那年冬天刘志国回来的时候热火了。人们还是重视从远地方回来的人,重视狐皮帽子和石油工人的黑棉袄。一个熊博山有什么了不起,不就出个鼓鼓当儿吗?噢,说起鼓鼓当儿,咱那次还真带了不少回去,有孩子去我家玩儿,就送给他一个;我还给我哥的孩子带了些小猫小狗的瓷玩意儿。这也没使气氛热火起来。

这当然就与各家的生活困难有关,那年一个工的分值才两毛钱。庄上有人对我私自出去当小工而没跟队上打招呼及拿钱买口粮而不是买工分也有所议论。我哥即告诉我,回来别穷吹外边儿多么好,一天挣多少钱,咱这样的家庭说实在的也没啥可吹的,咱爹仍然是四类分子,仍然要劳动改造,咱娘病是好了些,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犯。完了就让我去小队长家及刘乃山家各送两瓶酒打点一下,队上同意我拿钱买口粮是我哥托的刘乃山,别忘了人家,该说的话要说到位什么的。

这种形势下的春节怎么会不冷清?

年三十下午,我去给我二哥上坟,带的火纸不少。庄上有人见了就说,这个小三儿挺仁义,给他那个傻瓜二哥上坟烧那么多纸,比给老人上坟还烧得多!咱听了就怪不是味儿的。

家里变化最大的要算我爹。估计是四类分子当得时间长了的缘故,他见了人就点头哈腰,见了我也像见了干部似的典见着个脸打招呼,回来了?快屋里坐嗯。年三十晚上喝着酒说起话来,他翻来覆去地吹捧水库工地上管他们的一个人,说他在部队上是副连级,回来就当了武装助理,腰带上永远别着手枪,附近村上的狗见了他都躲得远远的,好家伙!他说博山这地方,当年他走过,有一个地方叫兴安岭不是?我说哪里是什么兴安岭,是兴川岭。他说反正是什么岭吧,那地方早年是土匪出没的地方,大白天一个人也不敢走,那个地形也确实是怪玄乎,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说是前些年困难时期有运粮的车打那里走,旁边的崖头上就蹲着人,拿铁钩子往车上一搭就拽下个麻包来,好家伙,所以后来运粮的都是武装押车,那地方的路现在还那么窄吧年初小笤跟她妹妹过来拜年的时候,我才见着她。她气色还不错,至少比我走的时候是好多了。我问她,复员来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