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温柔

第四章 5

我大哥参加工作队这件事,将高素云给吓得不轻,我大哥接到通知的那两天往我家跑得挺勤,她鼻子上挂着汗珠来了就忙忙活活、洗这洗那,还给我那个永远脏兮兮的傻瓜二哥洗头。连小笤也对我特别热情,--n饲养场老远地就跟我打招呼,来了?或吃了?有时还会拿点零食比方柿饼之类的给咱吃。何故?一句话,他们担心我哥出去之后当了陈世美。我跟小笤说,参加个熊工作队,又不是上大学,他要当了陈世美,一封人民来信就将他给裂回来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去了。我大哥给高素云也这么说。那年冬天,沂蒙山刚开始时兴这样一种羊毛制品:若将其展开,即成圆筒状;若套进脖子里再挽一下,则让人产生你里面穿的是高领儿毛衣的那么种错觉。那玩意儿是叫围脖儿还是围套来着,我记不清了。价格在一块钱左右。现在四十岁左右的同志人概还有印象,有印象吧?嗯,我一说你就能回忆起来。那种东西年代初还有卖的,现在怎么没有了呢!总之高素云也给找衙弄了那么个围脖儿就是了。

那天傍晚,她兴冲冲地跑到我家,一见着我哥就说,给你个好东西!

我哥说,什么好东西?高素云说,跟我来!俩人即钻到我哥那间屋里了,不一会儿俩人又出来,我们全家就发现他脖子上多了一样那么个东西。我娘说,是毛衣?自己织的还是买的?

我大哥笑了笑,不置可否。

高素云脸红红地笑一下也不点破,只问好看吧?我娘说,好看,这玩意儿穿上可暖和了。

咱在旁边儿看着,确实怪好看不假,人五人六的,跟电影上“五四”时代的青年差不多。

吃完饭,他二位又到那间屋里黏糊去了。一会儿,我哥说,走,咱也出去散散步!

高素云说,这公家人儿还没等当上,公家人儿的毛病先学会了,还散散步!可还是颠儿颠儿地跟出去了。

他二位走了之后,我跟娘说,领子翻翻着,是出去谝呢!娘笑笑,等有了钱,给你也买一件。

冬天的夜晚特别长,吃了饭不可能马上去睡觉,不一会也出去了。我估计他二位肯定到小队部去显摆他脖子里的那个东西了,咱也想弄个竞究,看看那玩意儿到底是什么!我对我娘管那玩意儿叫毛衣持怀疑态度,我看见高素云进门儿的时候搁手里拿着的是不大的一团儿,如果真是毛衣的话,不可能那么小。但小队部里没有他俩,去哪里了呢?我不知怎么就觉得他二位肯定到村后试验队的那个窝棚去了。天气虽然较冷,但人家有那么一件玩意儿穿着,可能也不觉得,就像那首歌里唱的,天气那个虽冷心里热。

咱悄悄地摸到那儿,他二位果然就在里面,还烤火呢!从噼噼啪啪的声响上听出火是豆秸火,很旺,烤得他两个嗜嗜啦啦的。咱在外边蹲着,就听高素云说,参加了工作队,就不回来了吧?

我哥说,工作队一般都在公社里面活动,离家又不远,说回来还不就回来了!

高素云说,我是说工作队完了,你就成了公家儿甭回来种地了吧?

我哥说,很难说,那就看咱的表现咋样了。高素云说,当了公家人儿可不兴当陈世美的!我哥就说,又不是去上大学,我要成了陈世美,你一封人民来信还不把我给裂回来该干啥于啥去了?,

高素云说,你就是当了陈世美,我也不会写!我哥说,跟写家信一样,你早会写了不是?高素云说,我不是说我不会写信,而是我不写,随你的便,你看着怎么好就怎么办!我哥说,就看着你好,你还不让办!估计高素云打了我哥几下,说是赖皮,净说些不着调的!我哥说,我要当了陈世美,光庄上那些唾沫星子还不把我淹死呀?还不放心呢!高素云说,谁不放心了,人家不是舍不得吗!

我哥说,我寻思来,要是结了婚再去呢,一是咱年龄还差点儿,再说人家也会有看法,对我以后进步不利;不结婚呢,你还不踏实,你说我该咋办呢?

高素云就说,你有这个心就行了,谁也没要你结了婚再去,一会儿又说,还怪烤得上哩,你热吧?我哥说,嗯,是有点热;打一个谜语你猜猜,叫一边热、一边冷,一边黑、一边红,一边包得严,一边开着缝,开着缝的热,包得严的冷,猜猜是什么?

高素云嘻嘻地,不是流氓话吧?

我哥说,流氓话干吗,打一生活现象。

高素云嘟哝着,一边热,一边冷,一边黑、还一边红……那是什么生活现象呢?

咱在外边也寻思,要是光前两句,怪像烤火,可开着缝儿就不好研究了,什么开着缝儿的热呢?

高素云撒着娇,谁知道是什么!我哥说,你现在正干着什么?高素云说,烤火呀!

我哥说,对了,就是烤火。

高素云说,怎么还开着缝的热呢?

我哥说,你敞着怀儿的这边热不是?谜底应该是敞着怀儿烤火。

高素云笑得格格的,怎么寻思的来,还敞着怀儿烤火,可也真像!

这么说,高素云是敝着怀儿吗?一会儿又听见她说,这儿又长大了不少是吧?

我哥说,把饭都吃到这地方了!

高素云说,还吃饭呢,还不是让你揉搓的,啊,你轻点儿!我哥嘿嘿着,这叫风不来树不响,这儿不摸它不长。

估计是高素云打了我哥的手一下,吧唧一声,什么你也知道,书上也写着这个?

一会儿俩人就呼吸不畅了。半天,高素云啊、啊着,你要实在想要,今晚上就给、给了你吧!

我哥趴在她耳朵上不知嚓咕了句什么,高素云说,就怕让你爹娘知道了!

我哥说,等他们睡着了咱再回去。高素云幽幽地又说了一遍,别当陈世美呀!新生事物我大哥去县城就集训了一个礼拜,中间还写了一封信给高素云。信是在大队干保管的刘乃厚先收到的,他见那信封的右下角印着竖排红字的**沂北县委党校即大惊小怪,说是毁了,高素云让牟葛呜给蹬了,这是封断交信定了!

有人问他,你怎么知道是断交信?

刘乃厚说,十三年前,从钓鱼台出去的个南下干部何登亮跟他老婆离婚的时候,就是来了这么封公、公函,也是我先接着的,信封上也印着**沂北县委什么的,谁要撒谎婊子儿的!当时在场的有刘日庆、刘玉贞、老鱼头等人,不信你就去问问。人家说,这信封比那信封多两个字呢,后边多了个党校呢,党校还管断交呀?

刘乃厚就说,断交这样的事情,当然得单位出面了,他在党校学习不是?你小孩子家懂什么!

刘乃厚将信送给高素云的时候就嘱咐她想开点儿,三根腿儿的没有,两根腿儿的有的是;再说牟葛鸣也不是什么好衙役,一边参加着社教工作队,一边蹬未婚妻没他的好果子吃。高素石大概也是第一次见那种信封,她让刘乃厚给吓得当时没敢拆,拿到我家来了。我见信封上写着高素云亲收,说是,这上边写着你亲收,你拿到这里干吗?

高素云说,亲收是怎么个意思?

我说,亲收就是你亲自收、亲自拆,不让别人看。她仍半信半疑,说是也不是外人,你给我念念吧!结果咱念了还没一半儿,她脸红红地就将信夺过去了。完了说是,学了几天习,酸得他不轻,写家信还用公家的信封。

所以,整个五六十年代,我们的各级领导机关都有个不成的规定,就是写家信不准用公家的信封。是有这么个规定吧?啊?嗯。比方,我们沂蒙山有很多在北京中南海当警卫员的,人家往家写信也不用**中央或国务院的信封,吓唬咱老百姓。不久,我们村的社教也开始了。搞社教照例要开社员大会,由我哥那样的工作队员作动员。那小子估计也是个初中肄业生之类,还说普通话,件念得怪熟练,讲起话来却就有点小腼腆。他讲这个社会主义教育也叫四清运动,着重整领导层中的四不清问题,何为四不清?其实就是懒、馋、沾、贪,而这四个字又是连在一起的,人懒了就馋,馋了就沾,沾了就贪,鼓捣鼓捣就犯错误了,所以首先要同懒汉、二流子作斗争,具体做法叫洗手洗脸、上楼下楼,啊。

有人问,洗手洗脸是怎么个概念?

那工作队员说,就是自己先作一下检查,尔后再由大伙给提提意见,跟打扫卫生一样,他脸上有灰自己看不见,你给他指出来;他自己洗不干净,大伙儿再帮他洗洗,**不是说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吗?通过打扫卫生,让他以后手脚干净点儿,脸上光彩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