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生档案

第57节:狱里狱外 我的人生档案狱里狱外(28)

“哦,”江特务向后仰着头内行地说,“这小子是三光麻子,他卖了你,又做好人,这包饼干,是毒药呀!”

那包饼干孤独地在窗台上,没有人动手,后来全警卫拿去了,他和江特务把这个“毒药”分了。

老蔡,小华都问过一次,似乎都没有结果,小华挨过几个耳光。看来特务们现在集中全力在外面捕人,这里的人似乎不大顾得了,好像把要洗的衣服都泡在盆里一样,听其泡了。

人口虽然增加到在屋里没转身余地的程度,大家却都厮混熟了,一天没有寂寞的悲苦时间,不觉得日子长,常常发出很高的欢笑声。就连三天都吃不下饭的商人王先生,也颇能自寻快乐的找人聊天了。老骆提议说,屋子应该糊一糊,这么看来清爽一些,有人还笑着用官不修衙客不修店的老话作为理由反对,但老骆说,不然,我们不能不作长久打算,就是我们放了,或调走了,甚至呜呼哀哉翘了辫子了,但还有后来的难友,我们不在这里了,后来的难友们一进来,先有一种清净之感,不仅可以驱除他们的恐怖阴暗之感,而且予他们以安慰,觉得吃这个官司的人,是长江浪前浪推后浪似的多,在精神上得到安定和安慰。这么一说,大家雀跃似的站了起来,爆发了欢呼,全体赞成。

老骆站在窗前和应请而来的全警卫商议,要旧纸和打浆糊,这个小特务满脸惊讶的神气说:

“怎么,这又不是你的家呀,还要建设一番吗?”

但答应了拿纸张和浆糊了,因为这与他们也不无荣焉,上面一看,功劳还是他们的,这就是所谓管理有方罢?他哪里知道,我们的行为背后,有悲惨的决意和用心呢?

报纸拿来了,是一些过了时的旧报,这个小特务又捎上一句说:

“我知道你们捣鬼,借题目要报,所以我拿了旧报来了。”

他的“笑话”,在我们耳朵听来,不仅是一种侮慢,简直是一种无耻。但就是这旧报纸吧,我们还争夺着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去,如遇故人似的感到亲切。浆糊一到,工作就开始,自然的分了工,——在纸上抹浆糊的,传递的,往墙上贴的,还有人做着纠正的工作,——因为还在希求糊得整齐和美观,高一些的地方,是人踩着人的肩膀贴上去的。

半个钟头以后,屋子焕然一新,女号子的人都在窗外拥挤着,参观新房,于是又激动地一哄而散——她们也糊去了。

大家的这种激动,似乎还有别的原因,——那是这天下午发生在院子里的一件“花絮”。

四点多钟的时候,在木楼梯旁警卫常坐的椅子上坐了一位衣着显得刺目的女人,她在那里显得悲戚地坐了一个多钟头,后来姓苏的特务来了,命令警卫把她关进去,而发生了可怕的场面:这个女人号啕着跪在地上哀求,用一口广东官话说,请把她先放回去,她在工作的地方被捕,家里只剩下一个托邻居照应还吃奶的小孩,她要是不回去,孩子准会饿死的。这个姓苏的特务,在别人的痛哭中,嘿嘿地冷笑着,声调安闲地说:

“小姐,进去吧,不要啰嗦。”

“先生,你救我们母子吧!”女人哀求不已。

“哈哈,”姓苏的特务还笑着,瞪着她,她已抱着他的腿,“你这有什么用?”忽然面目一变地,大声喝着:“废话!你进去!”

“先生,你做好事!……”

姓苏的特务面孔铁青,喝着旁边的警卫,“拉她进去!”

于是,这个女人放声大哭着,腿拖在地上,被两个警卫拉进了女号子。

在这之间,全监狱毫无声音,阳光寂寞地照着院墙边沿的一角……

但是半个钟头后,这个一直没有断了哭声的女人又被提走了,再没回来。过后听警卫说,这是一家毛线公司的出纳员,公司被查封了,老板出来转圜,结果全公司所有的毛线都算“没收”了,特务们每人都分到毛线,连起码的角色,都分到两三磅,这个女人才出去了。

但是这个事件,给我们的激动很大,这大概就是老骆提议糊墙的动力之一吧?女号子的响应糊墙,也是这个事件所造成的结果,这其中的意义,是伟大的!请读者仔细想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