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春秋

42.2 关雎之舞

这日终是天子大寿,成周上上下下一片欢腾。也难怪周民高兴,这许多年来,天

子年年贺寿,可都只是周臣往来宫中相贺,今日却有列国使者前来,除了楚、吴、越、

巴、蜀、中山、代国外,其它各国都派了使者来,成周百姓不免面上生辉,往来途人

弹冠相庆。

伍封一大早便到了宫中,代表齐国向天子贺寿,各国使者、天子亲属、刘单二公

毕集宫中,由礼仪官领着向天子叩拜贺寿,诸礼不一而足。

周敬王满面红光,精神甚佳,也不用宫女搀扶,对各人大加赏赐,说了许多面子

上的话。

众人拜毕,周敬王道:“龙伯,那王师三军练了近二十天,想来有些长进吧?”

伍封道:“微臣不才,时日甚短,三军只是略有些进境。”

周敬王笑道:“寡人想去阅兵,龙伯以为如何?”

伍封道:“天子既想阅兵,微臣得先去准备。”

周敬王点头道:“龙伯先去,寡人一个时辰后便带群臣、各位高使前往阅兵场。”

伍封与姬介匆匆告辞出宫,赶到营中,众士卒听说天子和各国使者要来阅兵,自

然十分肃重,忙不迭整备兵甲。

伍封让铁勇从府中取来自己的甲胄铁盔,穿戴起来,又披上西施所制的那件赤红

大氅,姬介也穿了伍封给他的金甲,伍封让铁勇的兵车压住阵脚四门,带着士卒肃立

场中。

周敬王带着大队人马到来时,只见阅兵场上近三万士卒排成九个方队,肃立于场

中。

众人上了阅兵台,向台下细看,只见军容整肃,诸般战车排列有置,士卒披革甲、

右执长兵、左携干盾,那一片整齐的长戈、长矛如同笔直的小林一般,人既威武、马

尽雄壮。整个军行之中,无一稍动者,除中间方队上的大旗上写着“王师”二字外,

其余各队都有一面大旗,分别写着“风”、“云”、“雷”、“电”、“霆”、“雾”、“霞”、

“露”。

周敬王看了好一阵,心中大喜,想不到这十余天内,这三军完全变了个模样。

智瑶等人见士卒显得十分精良,暗暗吃惊。王师在他们心目中素来疲弱不堪,想

不到今日一见,不下于列国之士卒。

此时伍封的铜车缓缓移向阅兵台,只见他黑盔黑甲,赤红的大氅在风中飘动,丈

高的身材显得格外雄壮,形若天神。姬仁和梦王姬都未见过他着甲的样子,此刻看在

眼中,只觉此人威武如龙。

伍封将手中的大铁戟高高举起,向台上施举兵之礼,道:“请天子阅军!”

众士卒齐声道:“请天子阅军!”声震于天。

鲍兴驭着铜车移至台下,转头对着士卒。伍封左手拔出车上的赤旗,在空中晃了

晃。

忽见场中士卒队列一变,长短兵整齐交错,阵中大旗驰动,片刻间变了方位,换

成了另一个阵形。场下只听步屦整齐的声响,未听见一丝兵器碰击之声,显见是秩序

极整。

伍封手中的旗展动八次,阵形便变了八次。阵形变幻莫测,隐含层出杀气,玄妙

之处,难以测度。

智瑶等人看得心中暗惊,想不到被伍封训练十数日,这王师虽然还算不上精兵,

但军法整严,可用于战了。

其实由于时日太短,伍封这八卦阵只教会了八种基本变化,再要多变也不可能。

伍封按下赤旗,又举起一面黑旗来。士卒四下分开,战车在外,步卒在内,在四

周围成两层方圈,两队士卒从两侧出来,对练刺击之术。

此时姬介站在一乘武冲大车之上,领着其它武冲大车击起了战鼓,战鼓一起,四

周围成两层方圈的战车士卒各按不同的方向,士卒奔跑,战车迅速按反方向驰行,伴

着鼓声,众士卒唱起歌来:“肃肃兔苴,啄之丁丁,赳赳武夫,公侯干城。肃肃兔苴,

施于中逵,赳赳武夫,公侯好仇。肃肃兔苴,施于中林,赳赳武夫,公侯腹心。”配

合鼓声、脚步声和中间刺击格斗队伍的喊杀之声,声音极为整齐而雄壮,士气也因此

大振。

周敬王在台上击掌大笑,赞不绝口,想不到三军如同脱胎换骨了一般,心中喜不

自胜。姬厚、单骄此时也不得不叹服,他们领兵日久,可在他们手下,士卒何曾有眼

下这么威武有序?

伍封手中的黑旗展动,鼓声骤停,众士卒立时停下,片刻间又恢复成最早的阵形。

周敬王赞道:“好!龙伯和众士卒辛苦,寡人今日能见如此威武之师,于愿已足,

士卒每人赐粟百斛、佐领五百斛、将领千斛,正副统领三千斛。”

伍封与众士卒齐声道:“谢天子赏赐!”

周敬王带着众人下了高台,姬介的战车也驰了过来,周敬王对伍封道:“龙伯与

介儿随寡人入宫赴宴。”

周敬王等人先回了宫中,伍封与姬介除了甲胄,叮嘱士卒勤练,将佐士卒今日大

大露脸,又得了赏赐,十分兴奋,伍封与姬介同往宫中。

大殿上设好了酒宴歌舞,周敬王道:“梦梦在后宫陪各位的夫人姬妾饮酒,寡人

想将她们移至大殿同乐,仁儿以为如何?”

姬仁道:“宴乐并非政事,父王这样最好,想来各位大国使者也会高兴。”

过了一会儿,梦王姬将楚月儿、四燕女以及随其他使者来的姬亲都带到了大殿,

坐在各人之后,梦王姬与姬仁坐在周敬王的左右。此宴不分男女贵贱,总是天下同乐

之意。

众人纷纷向周敬王敬酒,口中贺辞不绝,此时成周百姓也自行编了一支杂耍队伍

来,在殿上演了诸般玩意儿,周敬王将赏赐他们后,让他们退下去。

刘卷道:“天子,臣有一辞献于天子。”

周敬王点头道:“刘公请颂。”

丝竹声中,刘卷击节唱道:“笃公刘!匪居匪康。迺场迺疆;迺积迺仓。迺裹餱

粮,于橐于囊,思辑用光。弓矢斯张,干戈戚扬,爰方启行。”这老头儿声音虽然平

常,不过这首《公刘》词倒唱得甚好。

刘卷唱完,那石圃施礼道:“微臣与鲁、莒二使有一合舞,欲献给天子。”

周敬王笑道:“甚好,请三位一展妙技。”

随殿下丝竹响起,三使对舞和辞,无非是“噫嘻成王!既昭假尔,率时农夫,播

厥百谷”之类。其后姬厚、单骄和各国使者都有乐相贺。

伍封颇有些愕然,不知道成周还有卿大夫亲舞亲唱为王贺寿之俗,他的下首坐的

是姬厚,其下是姬介,趁姬厚上前歌舞时,伍封细问姬介,姬介道:“周人本喜歌舞,

王爷爷每年贺寿都是这个样子,这各位使者想是知道此习惯,才会如此。”

眼见姬仁、姬厚也各献其技,伍封心忖:“这事情一早未打听明白,未能准备。

眼下各人都有所献,我若不上前试试,虽然天子不会因此而不悦,但总有些杀风景,

让它国之人以为我们齐人粗俗。”

这时候,只余了梦王姬、赢利和他未曾上去。

梦王姬让人拿来那具“凤鸣”之琴来,还未及抚琴,赢利出来道:“微臣不大擅

长歌舞之道,想借王姬之妙音和一秦曲,王姬是否愿意?”

众人都暗暗好笑,这赢利看起来便粗粗鲁鲁,显然无甚文秀,想得倒精,要借梦

王姬天下无双的琴音唱曲,也亏他想出这法子来,就算他唱得不好,但有梦王姬的妙

技,也足能混过去了。

梦王姬微笑道:“世子想唱何辞?”

赢利道:“微臣此曲,名曰《无衣》。”

梦王姬点了点头,“叮叮咚咚”的琴声响起,赢利唱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

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众人想不到这人外粗豪,这首《无衣》却唱得极有气势,再加上梦王姬绝妙的琴

声相配,效果极佳。

伍封击掌叫好,这时楚月儿从后面探过头来,道:“夫君若唱那首《关雎》,只怕

还要好些。”

伍封微笑道:“人人都唱曲,我便不唱了。”

他站起身来,道:“天子,微臣对词曲不甚擅长,既然是天子大寿,微臣理应献

技相贺。只不过微臣拟作剑舞,请天子恕微臣在殿上舞剑之罪。”虽然他是剑屦上殿,

但拔剑而舞,则非要向天子请罪不可。

剑术分剑击和剑舞二途,剑击即为剑术,是格斗之技,剑舞却属歌舞一途。众人

闻言,立时兴趣大生。伍封的剑术无双那是人人皆知的事情,可从来无人见过他的剑

舞,想象不出他拔剑而舞又是什么样子。

伍封的剑舞是教西施时想出来,后来又与西施互研,从此未曾舞过,连楚月儿她

们也未过见他的剑舞,众女自然是兴致勃勃,急欲一睹而快。

周敬王笑道:“龙伯剑术绝世,原来还擅剑舞,寡人正想一睹。只是这拔剑作舞,

常要琴歌,是否让梦儿抚琴作歌?”

伍封道:“王姬若能以妙技相和,正是大妙。”

梦王姬微笑道:“梦梦想用那首《关雎》,龙伯以为如何?”

伍封微微一怔,点头道:“甚好。”

梦王姬琴声响起,唱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她的声音柔和清脆,婉转

动人,伍封不料她琴艺绝妙,歌声也极好,似乎还胜过迟迟,立时精神大振,拔出剑

来,在殿上飘然而舞。

众人只见他这剑舞气势雄浑,大具兵甲之意,但顾盼展折之间,剑如柔云,衣若

回鹰,浏漓顿挫,意逸神扬,又悠然健美之极。

伍封与西施互研出来的这套剑舞自然是与众不同,伍封的剑艺高明,西施的舞技

更是冠绝天下,一者剑气纵横,一者舞如惊鸿,这套剑舞取二人之所长处,刚柔相济,

只不过伍封去其女儿之柔美,尽显男子之刚强。更兼他身高一丈,大袖如翼,显示出

一种说不出的飘然欲仙之意。

梦王姬文采无双,风流绝世,却也未曾见过如此刚柔相济、若景若差的剑舞,神

为之荡,更是琴音如清泉飞落,歌声如风逐天外,琴歌相随,如同天籁。

众人耳中灌满仙音,眼中尽是妙影,无不迷醉。楚月儿等女想不到夫君的剑舞美

伦美奂,世上少见,心旌动荡,更是大为痴迷。

终于曲尽舞罢,伍封插剑入鞘,向周敬王施礼道:“微臣的剑舞,未必入天子法

眼,请勿怪罪。”

周敬王与众人此刻缓过神来,满堂叫好。

周敬王大笑道:“龙伯的绝艺层出不穷,实在难得,寡人自小见过剑舞无数,从

无胜过此舞者。梦儿的琴歌也极妙,正合得上龙伯之舞。”

姬仁道:“龙伯的剑舞好,适才梦梦的词也好,‘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正合周

人的脾性,想是梦儿新作?”

梦王姬笑道:“这首《关雎》是龙伯所作,孔子修《诗》,列于第一首。”

众人更惊,不料伍封还会作诗,智瑶叹道:“这真是巧了,孔子作诗,收王姬之

《桃夭》、《卷耳》、《兔苴》,还有龙伯的《关雎》,诗三百零五篇,竟有数篇出自此殿

上人手。龙伯将王姬的《兔苴》用于军中,可谓文有武用。”

伍封刚刚坐下,道:“在下未曾先问过王姬,可谓不问自取,惭愧得很。”

伍封这首《关雎》此时是第一次宣于众人之前,后世人整抄《诗经》,误将《关

雎》列为“周南”之《风》,以为是出自周地之词,便是因为今日在成周首现于列国

人前之故。

楚月儿等女见伍封的剑舞配合梦王姬的琴歌,立时将各人比了下去,心中大乐,

在后面叽叽喳喳地十分兴奋,惹得人人侧目,为众女之色所迷。

天子大寿一过,数日又到了年末,再加上正值雪融之时,路上泥泞,各国使者自

不好早离,都盘算着过了新年,等到春暖之时才回国去。只有卫使石圃推说国中有事,

为天子贺寿之后便匆匆回国去了。

新春一过,便已经是公元前477年了。从天子大寿到新春之庆,热闹了许多日。

伍封这些日又教了士卒新的八种阵变,这日伍封穿着甲胄,正在军中指挥八卦阵

形,见士卒队列甚熟,对十六种变化相当默契。心忖可以教些技击了,便让众铁勇午

后开始教士卒矛法。

快午饭时,姬介才匆匆到营中来。这人一向勤勉,每日早来晚归,今日却如此反

常,颇有怪异。伍封还未及问他,姬介便道:“龙伯,姑姑病了。”

伍封吃了一惊,道:“可严重么?”

姬介道:“姑姑昨日睡得晚些,染了风寒,虽不甚重,但医士在府中来往,不免

惊动了许多人,智伯等人都去瞧过,不过都被老庄挡了驾。小侄在府上忙了好一阵才

来。”

伍封道:“王姬既病,我可要去瞧瞧,你督促士卒,我到王姬府上打个转儿再来。”

他也不及换下甲胄,叫上鲍兴,驭车赶到梦王姬府上去。

庄城正在府门忙着,见伍封到来,喜道:“龙伯来了,请进请进。”

伍封道:“听说王姬抱恙,在下特来瞧瞧,王姬可好?”

庄城道:“早间有医士瞧过,王姬适才用药后小睡,先前太子仁来时已经醒来。”

伍封止住了脚步,道:“在下是否当晚些时候再来?”

庄城道:“这却不必了,龙伯军务繁忙,来得不易,其他人小人敢擅自挡驾,对

龙伯却万万不敢,龙伯请随小人来。”

伍封顺嘴问道:“令孙庄周可好?”

庄城道:“谢龙伯相询,周儿甚好,今日贵府的老商又带了他出去玩,还未回来,

这些天老商时时带他出去,买些玩物果品给他。”

伍封这些天在军中忙碌,未理会府中的事,想不到商壶对庄周的小儿如此喜欢,

笑道:“老商性如孩童,想不到与令孙如此相得。”

庄城让人引鲍兴去用些酒果,自己带了伍封往后院去。走过月门之时,一个家人

赶上来道:“庄爷,智伯又来了,如何是好?”

庄城叹了口气,道:“这人倒有耐心,只好由小人去接待。”他叫了个侍女,让她

带伍封到梦王姬的寝室去。

这庄城对他还是另眼相看,智瑶之类的人一到府上,庄城无须问过梦王姬便自行

挡住,对伍封却不然。伍封心想:“如果王姬睡着,我便不好打搅,只好先走;若是

未睡,便说几句话,好歹应个景儿。”

后院中往来的侍女不少,见到伍封黑盔墨甲雄纠纠地到后院来,对他十分注目,

无不甜笑。

伍封到了寝室之外,便闻到药香由室中飘了出来,侍女停在门前,示意伍封自行

进去。

伍封颇为些踌躇,小声问那侍女道:“王姬是否睡着?”

那侍女微笑道:“先前已经醒了,想来还未睡。”

伍封点了点头,走进室内,只觉室内热气腾腾,门后是数扇淡绿色的屏风,转过

屏风,便见室中几个铜炉烧得正旺,中间有一个斜面的卧榻,梦王姬盖着一张绿被,

正倚在上面小睡,手中一大卷黄帛由被上垂下来,一端在她的手中,一端卷落在地上,

帛上尽是些蝇细小字。

伍封所立之处离卧榻不过五六步,见她云髻散落在枕上,露出那张洁白的脸来。

只见她眉弯嘴小,长长的睫毛低垂,偶尔轻轻翕动。

伍封与她离得甚近,只觉幽香扑鼻,心忖:“她正睡着,我这么进来可不好。”蹑

步便想退出去,可他身上的甲胄都是铁片缀成,此刻心中略慌,铁甲发出轻微而清脆

的金属碰响。

梦王姬立时醒来,睁眼见伍封正尴尬站着,微微一笑,懒洋洋道:“龙伯来了。”

伍封只见她两颗漆黑的眼珠如黑夜的星星般明亮,仿佛如夜空一般的深隧,从她

眼睛中瞧进去,似乎是无限的空间一般,令人有一种极美且极神秘的感觉,心中一动,

痴痴看着,忘了说话。

梦王姬见他目不转睛地瞧着自己,脸上转红,嗔道:“龙伯!”

伍封“噢”了一声,搔头道:“在下,这个,听说王姬抱恙,特来看看。”

梦王姬道:“龙伯既来,梦梦这样子有些不恭,须略略梳洗后才来。”

伍封摇头道:“这也不用,王姬这不施粉黛的样儿甚好。”

梦王姬坐起来,她衣襟甚松,被伍封一眼瞧到颈下如玉一般的肌肤上去,伍封心

中一荡,又觉甚是尴尬,忙退了数步,险些撞到了背后的屏风。

梦王姬脸色变得如晚霞一般红,白了伍封一眼,将衣襟拉好,顺手将黄帛放在一

边。

伍封颇有些手足无措,正怕梦王姬责怪,便听她柔声道:“龙伯请坐。”

伍封见床前四五步远处有一张厚席,遂坐了下来,铁甲发出一连串声响。伍封道:

“在下刚从营中来,未及卸甲,甚觉累缀。”

梦王姬道:“不过龙伯着甲时更显得威武。”

她见伍封盯着那黄帛,便道:“这是梦梦请人从大典之府的竹简上抄下来,竹简

不易拿放,用帛书最好。上次月儿口述的五千言《道德经》也抄上了,这些天梦梦正

值研看。梦梦虽不懂兵法,不过那《孙子兵法》也甚为喜欢。”

伍封愕然道:“王姬这《孙子兵法》由何而来?”

梦王姬笑道:“那是梦梦以前到晋国时,赵大小姐所授。”

伍封心道:“怪不得飞羽说你琴技无双,原来早就是熟人。”

梦王姬此刻本拟掀被下床,一双雪白的脚从被中探出来,可又觉不好,忙将脚缩

回,又斜靠下去。

她这么懒洋洋一动,越发地显得妩媚动人,伍封虽只是看了这双纤足一眼,却已

经心旌颤动,良久方道:“初春正寒,王姬可要小心。”

梦王姬秀眉微蹙,道:“龙伯此来就是想说这话么?”

伍封也觉得此语颇俗,道:“大凡人来探病,无非是说这样的话,在下只不过依

样如此。”

梦王姬点头道:“俗言甚多,人活世上便不得不说这些话。”

伍封也点头道:“正是,人也没理由时时直述胸臆,实话实说。”

梦王姬静静瞧着他,道:“譬如龙伯此刻心里想的,未必便愿意说出来。”

伍封怔了怔,脱口道:“在下并没有什么话要说,只是觉得王姬极美,这话也未

必说不得。”

梦王姬本来脸色已经平和下来,此刻又微微一红,嗔道:“难道你们心中,除了

美不美的,便没有其它的言语?”

伍封叹道:“在下知道王姬学问通天,也知道王姬精通音律曲辞,可在下是个俗

人,每见王姬,首先不免惊叹美艳,其次才会想到学问音律上去。”

梦王姬见他倒也老实,点头叹道:“这世上本就是如此,只因世事全在男子手上,

女子的学问再好也是无用。男子看女,还是比较注重色相一些。”

伍封道:“就算是女子当权时,男子这心思估计也是变了不的了。女子看男是否

也是如此?”

梦王姬道:“在女子眼中,所求或要多些,外表固然重要,恐怕还不排在第一,

其余人品、本事、功名、富贵之类恐怕在意得多些。不过世势对男子的期望甚高,像

龙伯这样战功显赫、爵高位重只怕是古今少有的了。”

伍封道:“在下这三年之间东奔西走,总觉得身不由己,虽然威权日重,名气远

播,可心中还是喜欢三年前藉藉无名、悠然自在之时。”

梦王姬叹道:“这世势本就是如此,人活在世上,并不是责于己而是责于世,一

个人的才能可以自求,但其身之生存价值却是取决于别人的评价,功名富贵便上其中

一项。人若是能为自己随心所欲而活,只怕是不大可能。老子学说之可贵,便在于教

人追求在这世势中追求自身的随心所欲。”

伍封沉吟道:“王姬这么说,倒让在下有些迷惑了。老子曰‘人法地,地法天,

天法道,道法自然’,譬如人是自然之物,所言所行亦属自然,那么世人之征战杀伐

也应该是自然的了。既为自然,就无所谓善恶,也不必说无欲无求,然后老子却让人

弃善恶之见,无欲无求,似乎又并非自然了。”

梦王姬摇头道:“老子说人是自然,是指初出世的人,所以他说‘含德之厚者,

比于赤子’,德即是自然之道。人渐长成,非自然之物相侵,渐渐偏离大道,‘五色令

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而道是‘视之不见’、‘听之不闻’。老子的

《道德经》五千言,便是教人复归自然的方法。”

伍封叹道:“这法子可难了。”

梦王姬道:“老子之法是大道,让人求于自身,可难以做到。此时便需要孔子的

方法了。孔子以礼治世,将每一个人的生存地位作出限制来,这样便能够使人摒弃非

自然之物了。”

伍封道:“这样只怕也甚难。”

梦王姬道:“正因为如此,便需要法了。”

伍封点头道:“礼教人何事该做,法教人何事不该做,不过这离自然便有些远了

吧?”

梦王姬道:“以法治世,是用来去恶,即是以强制的手段使人守礼;以礼治世,

是用来扬善,人若能守礼,便能无过份的欲求,为而不争,渐渐便能归于赤子之心。

老子曰:‘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

久,没身不殆’,就是这个道理。”

伍封张口结舌,良久方道:“王姬竟能将老子、孔子之学混而为一,果然了不起。

不过这法和礼都是人为,制之者未必合于道,岂非误人?”

梦王姬道:“所以老子、孔子都希望有圣人出现,圣人圣制,一切便大有可为了。”

伍封摇头道:“这圣人可就难找了。”

梦王姬道:“老子西去之前,收龙伯和月儿为弟子,虽然未必视你们为圣人,但

肯定是以为你们较能合于道。去恶扬善,法礼并重,其后才能使人归于自然。”

伍封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苦笑道:“在下只怕会让老子失望。”

梦王姬微笑道:“那也未必,只要……”,这时门外屦声急响,庄城在门外道:“龙

伯,王姬,天子负恙!”

二人听说天子有病,梦王姬顾不得有恙在身,忙不迭与伍封一起赶往宫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