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春秋

7.5 识破奸计

到了相国府中,田恒迎了出来,笑道:“本相早想请封大夫过府饮宴,怕封大夫伤势未愈,

不便前来,不料封大夫竟带伤而来。”

伍封下车,笑道:“在下早就听说相国府上美酒无数,觊觎已久,今日不请自来,相国不

会舍不得吧?”

楚月儿与蒙猎上来向田恒见礼。

田恒笑道:“月儿定是来探望小女吧?”命小婢二人将楚月儿引入内院大小姐处。本来楚

月儿对相府颇熟,但此刻是伍封身边的人,身份尊贵,自不好失礼让她自己进去了。

伍封小声道:“颜不疑在相府趋行如常,大为可疑,相国可查出了什么?”

田恒叹了口气,道:“本相这些天上下彻查,未有所获。唉,若是府中真有其同党,那便

十分糟糕了。”

伍封道:“在下府中有个门客,最善侦缉之术,今日特地带了他来,为相国效劳。”

田恒看着伍封身边的蒙猎,问道:“莫非就是此人?”

伍封笑道:“正是。此人名叫蒙猎,祖孙三代均为巡城司马,三代相传,有些独到之处。”

田恒道:“本相听政儿说过,国君亲自派侍卫赦免的,应该就是他吧?”

伍封点头道:“此人是难得的人才,是以在下求国君赦免,正好为相国效力。”

如此小事,田恒怎会在意,笑道:“无妨,蒙猎本无死罪,政儿处罚不当,本相已大大责

骂过他。只是事发多日,蒙猎侦测之时,怕有些难吧?”显是有些不信蒙猎的本事。

蒙猎道:“虽然难些,但也不是毫无措手之处。”

田恒点头道:“那就姑且一试吧!”叫来乌荼,让他带蒙猎去侦测。自己与伍封进了厢房,

命人送上酒食,命四美婢在一旁侍酒。

两人饮了几杯,田恒道:“当日在城外,封大夫有赠酒之德,本相便想大摆酒宴,邀封大

夫到府中一聚,谁料今日封大夫来,只好先作此小酌,日后再大宴痛饮。”

伍封叹道:“相国的美酒,在下早就想饮的,只是责恒善、杀田武二事,大有得罪之处,

不敢前来。”

田恒也叹道:“恒善那小子太不成器,本相早就想责罚他了,只是看着素儿的面子,暂时

忍住。封大夫重重地教训了他,令他日后稍稍收敛,否则闹出了大事,本相也未必救得了他。

至于武儿死在封大夫剑下一事,不瞒封大夫说,本相心中起初对封大夫还有有些埋怨之意。公

子高向本相禀告了此中详情后,本相还不大相信,武儿一向心高气傲,再会做出卑鄙行径来?

后来找来闾邱明细问,才知其中实情。依本相看来,武儿必是受了子剑这老狐狸的唆使,才会

暗算伤人,反死于封大夫手上,自取其祸。若要怪时,只能怪他自己不争气。若是真如田逆与

子剑所说,封大夫要与本相为敌,那日在鱼口又何必以身相蔽,救了本相一命?此二事封大夫

休要放在心上。”

伍封道:“是了,恒善如今伤已痊愈了吧?”

田恒道:“素儿为他请了城中医人,每日换药清洗,早已大好,昨日便能下床行走,找府

上的婢女胡闹。”

伍封顺眼看了看身旁侍候的四个美婢,见四女容貌甚美,虽不及楚月儿和妙公主,却比自

己府中那些剑姬都要美丽得多。笑道:“也怪不得那小子,这四婢之美齐国少见,由此可知相

国府上美女成群,桓善躺在**憋得久了,整日美色围绕,不免心动,如今身已能动,怎会不

放手一搏?”

田恒失声笑道:“封大夫府上的美女远胜于本相府中,那三十六个能作剑舞的歌姬委实是

色艺惊人。再说月儿吧,此女美色无限,不要说齐国,天下间恐怕唯有吴王夫差的宠妃西施才

能相比吧?封大夫有此美妾在旁,何以到本相府上还会见猎心喜?此四婢是燕君送来的燕女,

虽比不上封府美女,但也算得上千中无一,封大夫若是喜欢,一阵便带回府中去吧!”

伍封双手乱摇,笑道:“相国不是要害在下吧?若让公主知道,恐怕在下不免要被骂个狗

血淋头了。”

田恒笑道:“依本相看,公主绝非善妒之人,否则,怎会由得你时时将月儿带在身边。有

一点本相倒是颇为奇怪,封大夫对付女人,不知是否如你的绝世剑法一样骇人呢?本相看月儿

跟在你身边后,越发的娇艳欲滴了,是否封大夫滋润有方?”

伍封心知那定是老子吐纳术的效用了,胡乱支吾了过去。

田恒道:“封大夫休要小觑了本相身边这四个燕女。燕国送给本相的五名女子,都是宫女,

燕国的宫女列国有名,颇为难得,此四女康健多力,身手敏捷,懂武技、能使刀,本来有五个,

被田逆要去了一个,现剩这四人,本相甚是喜爱。”

伍封闻说这四女能使刀,不禁好奇,细细打量这四女,果然不像其他女子那么娇柔,美艳

之中,有一种飒爽的英气。

男人若是在一起谈论女人,自然是话题多多,两人胡言乱语了好一阵,均觉两人之间感情

好了很多。

说笑了一阵,田恒叹道:“本相最怕善妒的女人,是以对封大夫颇为羡慕,公主是齐国第

一美女不说,最妙的是娇憨可爱,毫无妒忌之心,本相若是年轻几岁,定会来个横刀夺爱,将

公主抢了来。”

伍封心想这恐怕确是实情,哈哈大笑。然后将招来的事说了出来,并说了自己的敲山震虎

之举。

田恒点头道:“封大夫这招敲山震虎,委实绝妙。如今诸事齐来,应付不暇,先吓得子剑

这老狐狸躲在他的问剑别馆再说。唉,这人是本相的剑术老师,还是亲翁,看着盘儿和素儿面

上,本相还不好处置他。”又道:“田逆这杀子之仇,理应算在子剑身上才是。田逆虽蠢,也

不至蠢得与子剑联手,暗算封大夫吧?此间究竟有何原由呢?”

他见伍封怔怔地看着自己,苦笑道:“其实那晚封大夫遇刺,本相立即派人去查,后来查

知那班人是临淄左营中的一支箭队,共一百五十余人。能调动他们的,只有本相和田逆、闾邱

明二人。闾邱明那人素来胆小如鼠,与封大夫又毫无仇怨,是以必是田逆所为,只是不知道其

中还另有子剑派出的好手。本相因田逆正有丧事,又是至亲,是以暂未追究。”

伍封心想:“如此一百多人街头暗杀,你要不查个水落石出,这相国岂非白当了?”点头

道:“不过,此事眼下恐怕暂不能提起,以免动摇军心。相国可知道那日在鱼口设伏的首领,

乃是董梧座下的高手‘剑钓江山’任公子?”

田恒浑身一震,涩声道:“怪不得此人剑法计谋如此厉害!封大夫又怎会知道?”

伍封不愿将列九的来历说出来,道:“在下府中有人随渠公到过代地,见过此人,任公子

相貌又独特殊,是以一说样貌便可知道。”

田恒道:“这任公子虚张声势,数日来在城外大声小动,定有所谋,其计谋深远难测,至

今还未知其下一步想做什么,委实烦恼。”

伍封道:“在下今日到相府,除了带蒙猎来一试,另外便是要告知相国对手是任公子,相

国出入之际,务要严密守护,以免歹人行刺。”

田恒点头道:“本相出入门禁,颇有防范,倒不甚耽心。若是本相那么容易被刺,任公子

也不必在鱼口设伏了。这人好生可怕,看来日后对董门之人要大加防范,有机会能将董门尽数

灭了最好。”

伍封道:“这岂非要对付整个董门?”

田恒道:“除敌务尽,封大夫杀了朱泙漫,董门必定视你为仇,你如稍有宽待之心,必备

董门所害。这任公子听说是用兵好手,我们有素儿留守画城正是最好。”

伍封问道:“少夫人精通兵法,大有将才,是否由子剑教的?”

田恒哂道:“子剑哪懂什么用兵之道?素儿的兵法是从盘儿处学来的。”

伍封叹道:“只看少夫人用兵,便可知盘少爷定是用兵如神,不同凡响了。”

田恒得意地道:“本相的二子二女各有所长,盘儿善兵、政儿善辩、貂儿善酿、燕儿善剑,

是以本相无论到哪里,从不须为府中诸事耽心。”

伍封道:“在下眼下所饮的美酒,是否大小姐所酿?”

田恒笑道:“正是,封大夫以为如何?”

伍封长叹一声,道:“在下只道家母酿酒的本事是世间罕见,谁知大小姐的酿酒之术,几

乎与家母不相上下。”

这时,便听窗外一人道:“封大夫过奖了,貂儿不如庆夫人多矣。”说着话,楚月儿与另

一女子走了进来。

此女中等身材,皮肤极白,细眉凤目,容貌娇好,与众不同的是,她身上天生有一种凛然

的高雅之气,令人心生敬意。

田恒呵呵笑道:“貂儿,快来见见封大夫。”

伍封忙站起身来,向田貂儿深深一揖。这是未来的君夫人,身份非同小可,伍封怎敢礼数

有缺。

田貂儿叹了口气,还礼道:“小女子眼下还未入宫,封大夫何必如此?”

伍封道:“在下此礼是大有原由的,就算大小姐还不是君夫人,在下也不敢失礼。”

田恒笑道:“封大夫是否耽心貂儿会将月儿要回去呢?”

伍封苦笑道:“实不相瞒,在下找了诸多藉口,不敢来到相国府上,其实最怕的是见到大

小姐。万一大小姐说一声‘将月儿还给我’,在下多半会惊慌失措,吓得面无人色了!”

楚月儿忍不住嘻嘻一笑。

田貂儿微笑道:“封大夫无须预先堵我的嘴,月儿是公主的陪嫁滕妾,此是国君所定,貂

儿怎可能索要?”

田恒大声地叹了口气。

伍封愕然看着他,田恒道:“封大夫一直不敢到相府来,本相虽心有挂念,却也暗暗庆幸。

如今封大夫心结已解,定会不住地借故跑来,本相府中的美酒颇为危险了,这么想来,着实有

些肉痛。”

伍封大笑起来,二女也忍不住格格地笑。

田貂儿笑了一阵,看着伍封,正色道:“封大夫,月儿对你深情一片,你万不可负了她!”

她现在虽不是君夫人,却自有一种凛然之气。

伍封心中凛然,恭恭敬敬道:“是,大小姐尽管放心。”

田貂儿坐了下来,命楚月儿坐在她旁边,道:“近来封大夫威震齐国,声名远播,小女子

身在闺中,仍时有所闻。适才细问过月儿的近况,才知封大夫慷慨豪迈,心怀仁义,令人好生

佩服。不过,小女子耽心月儿天真单纯,被人哄骗,又怕封大夫虽然英雄无敌,却是个粗鲁的

俗人,是以亲眼来看一看月儿未来的夫君。眼下亲见封大夫的风采,这才放心。”

伍封心中对此女大生敬意,单是她对楚月儿的这一份真诚的关心,便值得他感激备至了,

一时无语。

楚月儿看着田貂儿的眼光中,也是充满尊敬之意。

田恒看着自己这女儿,面带微笑。此女生来就与众不同,有一种摄人的风度,令人心折。

是以府中上下,除了自己之外,就以此女威望最高,说的话连田盘也不敢反驳。日后在国君身

边,国君怎会不服服贴贴,唯其命是从?

田貂儿微笑道:“封大夫,小女子有一事相求,望封大夫能与成全。”

伍封愕然,心道你是相国之女,更是未来的君夫人,有什么事非要我做才行呢?答道:“大

小姐尽管吩咐便是。”

田貂儿道:“小女子想到伍堡住上数月,向令堂大人学习那天下无双的酿酒之术,就怕令

堂大人不肯,还请封大夫向令堂大人稍致说辞。”

伍封笑道:“此事易办之极,家母多半会十分高兴!”

田貂儿问道:“你怎知道?”

伍封道:“家母的酿酒之术,在国君所作的《酒经》中被列为第一。在下常听家母叹息说:

‘莫非酿酒之术已尽乎?’大小姐的酿酒之术,几不下于家母,又与家母所习大不相同。若能

与家母一起精研此术,说不定会酿出更妙的酒来。是以家母得知后,定会高兴。”

田貂儿点头,微笑道:“如此最好。”起身告辞,又拉着楚月儿小声吩咐了一阵,才袅娜

而去。

这时,蒙猎与乌荼匆匆走了进来,向众人施礼。

田恒此刻心情颇佳,问道:“可有所获?”

蒙猎点了点头,却向众婢女看了过去。田恒心知其意,命众婢退了出去。

蒙猎道:“小人详查过事发的诸处,颇有所得。”

田恒点了点头,道:“你且说来。”

蒙猎道:“盗贼只是一人,此人身高大约七尺,应该颇瘦,身手平常。”

田恒心道:“颜不疑身高八尺,剑术奇高,这人一说便错,看来没什么本事。”他看了伍

封一眼,见伍封也是一脸疑惑之色。

田恒问道:“你又从何而知?”

蒙猎道:“小人在后院假山洞中,见过青苔上有一双脚印。该处是一块一尺见方的石头,

四周又壁立着布满青苔的石壁,人站起上,无法直立,不仅从外面看不到该处,从该处也看不

到院中,因此绝非有人游院看境,而是为了藏身其中。人的身高不同,脚之大小也有异,从脚

印大小来看,那人身高绝不能超过七尺三寸,从脚印深浅来看,以其七尺身高来算,便浅了一

些,应是较瘦弱。”

田恒满脸惊疑,向乌荼看过去,乌荼点了点头。

田恒心道:“莫非除了颜不疑,还有一人?”问道:“你怎知他身手平常?”他见蒙猎说

得头头是道,心中颇为佩服。

蒙猎道:“小人请乌爷带去看被杀的三人尸体,幸好还未下葬,见三人伤口地方不同,虽

然洞穿,却是从背后刺入,尸体虽有些腐烂,仍可见刃口粗糙。小人便有些奇怪,若是一剑洞

穿,剑上劲力便有不小,剑上有此劲力者,刃口必然齐整,但此三人刃口粗糙,又似剑术极为

平常之人所为,而且,若是剑术高明,能一剑洞穿,何必要从背后刺杀呢?若说是巧合,何以

三人都是背后刺杀,未免太巧了些。以此便知此人的确是身手平常,其能一剑洞穿,是因所执

之剑极之锐利,绝非凡品。”他说话之时,乌荼不住点头。

蒙猎道:“可惜事发了数日,且被焚厢房之未尽遗物也被丢弃,不知所踪,无法再早出更

多的线索来。”

田恒皱眉道:“但本府有一健妇曾见过一条人影飞出后院高墙,还疑是狐妖,那人应是身

手高明才是。”

蒙猎道:“乌爷也曾对小人这么说,小人便大赶奇怪,还听说后院墙头上一脚印,遂请乌

爷带小人去看。虽然事隔多日,那脚印仍隐隐有其痕迹。不过,从痕迹上看,此印绝非人用脚

踩出,而是有人故意用手拿着屦印上去的,此妇必是说谎。凶手杀了三人,定是被人看破,或

者起了疑心,才动手杀人,能杀三人,如何不能杀这健妇一人?定是将这健妇故意留下来,让

她说谎。”

田恒忙道:“乌荼,把那健妇带来。”

乌荼摇头道:“事发当晚,那健妇便淹死在井中,人道是失足跌落,但蒙爷却怀疑此妇被

人杀了灭口。”

田恒与伍封对望了一眼,心中均想:“莫非入府盗书的并非颜不疑?”

蒙猎道:“适才乌爷带小人走过几处,小人发现相府内门径奇多,且大致相似,若非极熟

悉相府之人,根本不可能倏来倏去、盗书杀人。是以盗书、杀人、放火者应该是府中之人,火

起之后,多半还在府中。小人按那脚印刻了个模子,已交给乌爷,那模子应是男人的屦印,相

国可对照府中人屦之大小,便可知道那人是谁了。”

田恒脸色突变,仔细盯着蒙猎良久,缓缓点头。

伍封见他神色有异,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相国莫非知道了此人是谁?”

田恒怔了半晌,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蒙猎高明之极,本相先

前失敬了。此事关系重大,还望各位谨慎守秘,本相自有处置。”

众人一起点头。

伍封皱眉道:“都当盗书杀人者是颜不疑,原来并不是他。”

蒙猎奇道:“颜不疑?噢,那凶手故意让那健妇胡说,其实是为了让人看到墙上的脚印,

令人以为凶手是越墙而出,疑心是身手高明之人。但能够做到越墙而出的人也有不少,为何相

国和封大夫却认定是颜不疑呢?”

田恒叹道:“只因那日田逆与闾邱明去送颜不疑回国,大醉而归,如今已有六日了,仍是

未醒,这不是太过古怪了么?怎能不让人疑心在颜不疑身上?”

伍封忽然想起一事,大惊道:“莫非颜不疑早就已离开,于是让人做了诸多事情,令人相

信他一直都在城中?”

众人骇然,田恒道:“此事大有可能。”

伍封皱眉道:“若颜不疑并不在城中,那日在下到驿馆见到的又是谁呢?”

田恒并不知此事,问道:“本相请他几次,他都未理,封大夫怎能见到他?”

伍封将那日拜访颜不疑的事情说了,道:“若是那颜不疑是别人假扮,那幅古怪模样扮起

来容易,其声音要扮起来也不甚难,唯有身上那种剑术高手的杀气,是谁也扮不来的!”

田恒沉吟道:“支离益的‘蜕龙术’本相也听说过,但此术蜕变之时,凶险异常,颜不疑

若练此功,怎会不知蜕变之期?偏在蜕变之期时到齐国出使,不是太过失算么?依本相看来,

那人绝不是颜不疑,恐怕是任公子吧!”

伍封点头道:“怪不得在下说那‘颜不疑’身上的杀气,月儿便怀疑他对在下动了杀机,

原来是任公子特地让在下感受到这种杀气,好认定他是颜不疑。但任公子的剑术厉害无比,未

必不如颜不疑,颜不疑能办的事,他应该也能办到,为何这般诡谲地掩人耳目呢?”

田恒道:“他们之间的区别,并不在剑术,而在其身份。此事必是董门中人不能做而吴国

人能做的,才会如此大费周章。”

伍封道:“如此说来,那头‘大漠之狼’朱泙漫到临淄来,说不定是另有目的,故意大张

旗鼓地扰人耳目,甚至还直接向国君要人。”

田恒神色凝重,道:“多半是如此,这些天下少见的高手一起来齐国,究竟还有何用意?

莫非只是为了本相?若非封大夫与朱泙漫定下十日之约,又杀了这天下恶人,那日鱼口之伏定

会有他了!”

这时,伍封心中忽地有闪个一个念头,但又不能清晰知道。那日他拜访赵氏父子时,也曾

有过这种感觉。一时间零散的念头纷涌,却总是贯穿不起来,皱眉沉思。

乌荼也道:“幸亏封大夫杀了朱泙漫,否则,相国送赵老将军父子回国时,这三大高手一

起来对付相国,当真是凶险之极了。”

伍封忽地拍案道:“在下明白了,颜不疑之目的是为了刺杀赵老将军父子!”

田恒脸色大变,问道:“封大夫如何想到的?”

伍封道:“若是没有任公子的出现,颜不疑的目的也可能是鲁国的柳下惠,不一定赵老将

军,但连任公子也来了,那定是为了赵老将军父子了。”

众人颇有些不解。

伍封道:“在下与朱泙漫的十日之约是朱泙漫定下的,他脱口而出,定下十日,而非三日、

五日,绝非巧合。他十日之后有要事去办,此事因谋划已久,脑中所虑、心中所想,全是十日

之后的事,此谋深植入脑,是以脱口而出便是十日。十日之后有何事发生呢?赵老将军父子十

二日后起程回国,他要提早两日预先设伏。鱼口之伏,若能刺杀了相国,齐国必然大乱,谁也

顾不上赵老将军一行了,就算明知有人要刺杀赵氏父子,也派不出人护送。可惜此伏未成,他

们便在临淄城外虚张声势,不仅牵制临淄的军力,还让齐人无暇他顾,他们好顺利成事。”

田恒点头道:“怪不得此事必须要颜不疑去办。只因董门在代,代与晋国相邻,若是任公

子刺杀未成,赵鞅必会大举攻代,代国地小民少,全因有个董门支持,列国怕了董门的刺客,

不敢相恶,赵鞅真的攻伐代国,代国必灭无疑。若是颜不疑刺杀赵鞅,不管是否能成,晋人都

会归罪与吴国,以为吴国是为了挑动齐晋之战。”

伍封脸色沉重,道:“董门在代地,与代国渊源极深。代国与晋相邻,邻地正好是赵氏的

千里封地。若是赵鞅父子一死,赵氏一族必定大乱,代国定会借机南下,攻占赵地,说不定赵

氏族人中还有其奸细,更是方便。代国若能尽有赵地,又有董门之高手相助,足以与中原任何

一国抗衡。纵算颜不疑不能成功,只要杀了赵鞅或是其任一个儿子,赵氏因赴齐遇害,齐国怎

也脱不了干系,或是在途经某国时遇刺,赵氏要么归罪齐人,要么归罪吴人,要么归罪事发之

国,只要赵氏发起战事,便对代国有利,至少也能使赵氏无攻代之念。”

田恒嘿了一声,道:“赵氏早有攻代之念,董门定是因此而定计,听说任公子是代君子侄,

看来不假。”

伍封叹道:“颜不疑一到齐国,便大布疑阵,连越国的范蠡大夫也误以为他是为了刺杀越

女!颜不疑公然宣称来找《孙子兵法》,故意让人以为他为了《孙子兵法》而来,甚至还搞了

个盗书杀人的花样,谁知他的目的根本不在《孙子兵法》。鱼口之伏,更是骇人听闻,谁知道

埋伏成与不成,对他来说并不要紧,其实相国也不是他的真正目的。这人如此厉害,恐怕孙武

在世,也难以知悉其中的诡计吧!”

田恒也叹道:“幸好封大夫救了蒙猎,还带他入相府来。若非他断定盗书者不是颜不疑,

恐怕我们仍蒙在鼓里呢!”

伍封脸色沉重,道:“颜不疑不知何时离开临淄,恐怕早已设好埋伏,以待赵氏父子了吧!

我们今日就算知道,恐怕也来不及了。”

田恒命乌荼道:“马*田力叫来!”乌荼匆匆去了。

田恒道:“田力从小周游列国,天下地势大多知晓,那日若非他说起鱼口的地形,封大夫

恐怕一时还想不到会有人埋伏吧?”

一会儿田力进来,田恒劈头便问:“赵氏父子要回晋国去,他曾说先到其封地主城晋阳,

应是如何走法?”

田力一愣,答道:“先从临淄到历下,再由历下沿水路而上,可到成周,再沿大道北上,

可到晋都绛城。赵鞅若回晋阳,则此水路绕得太远,且是逆流而上,太过缓慢,应是沿水路到

宋卫边境的垂都,再弃舟陆行到卫国的都城,过河水入晋,回到晋阳。”

田恒道:“若是有人要埋伏刺杀赵氏一众,当在何处最好?”

田力搔首道:“这个……小人猜不出来。”他虽知地形,却不懂兵法,怎能知道?

伍封问道:“这一路上可都是大道?”

田力道:“从临淄到历下,自然是大道。宋卫之境,也多是大道,唯有城濮、五鹿一碲,

才是小径,离城邑较远。”

伍封与田力对望一眼,心知城濮、五鹿一带,多半是颜不疑设伏之处了。

田恒问道:“城濮、五鹿一带,何处地势较为险恶?”

田力道:“城濮虽险,却是地势宽平。若说最险之处,莫过于五鹿,其地四周有五座奇山,

形如鹿状,林木芒密、猛兽极多。其余地方,都是缓平之旷野。”

伍封吁了一口气,道:“多半在五鹿了。”

田恒点了点头,又问:“赵氏一众已走六日,此刻应在何地?”

田力沉吟道:“若是行军,从临淄到历下,最多一日,但赵氏携家眷姬妾观景而行,辎车

又多,停停走走,恐怕要三日,是以赵老将军一行,早已经过了历下。”

伍封道:“田兄,赵老将军一行多少天后可到五鹿一带地方?”

田力道:“如今秋水正泛,兼是逆流而上,赵氏从历下取水路往垂都,至少要十六七日,

从宋卫入晋,也要七日。是以赵老将军一众,还有二十日才能到五鹿一带。”

田恒道:“若是即刻领一军赶往五鹿,二十日内可否赶到五鹿?”

田力道:“只因大部分路径是在宋卫境内,一路上与宋卫交涉,二十日赶到这就有些难了,

若能多出两三日便成。”

伍封问道:“晋人助蒯瞶与卫君争位,卫君恨晋人入骨,赵氏一族会否饶过卫国之地呢?”

田力摇头道:“若饶过卫境,便只能沿河水到成周了,此路太远了些。”

田恒道:“以赵鞅的势力名望,卫君再恨他,也不敢在境地内加害,以得罪晋国,多半会

假装不知道,甚至暗中派军保护,放了赵氏过境。”

伍封知道田恒最懂政事中的奥秘,所料必然,道:“赵老将军一众过宋国,宋君多半会极

力讨好,按礼也会饮宴三日吧?有此三日余裕,便可在五鹿赶上了。”

田恒眼睛一亮,道:“是极是极,封大夫言之有理。”立即便要派人领军追赶。

伍封苦笑道:“相国拟派何人呢?”

田恒怔了怔,如今田逆闾邱明卧床不起,就算他们能够领兵,也未能当此大任,叹道:“可

惜小儿田盘出使周室未归,有他在此,那就最好了。除非本相……”

伍封道:“相国是国之柱石,如今大敌在齐,怎可轻出?不如由在下去吧。”

田恒面露喜色,口中却道:“封大夫身有重伤,怎好外出?”

伍封苦笑道:“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颜不疑太过厉害,其他人去,在下不大放心,

只好自己去与那小子斗一斗了。反正一路上还有二十多日,等到五鹿时,伤也大好了。”

田恒笑道:“封大夫欲带多少人马?”

伍封知道若是带多了人马,恐惹田氏一族猜忌,笑道:“也不知颜不疑有多少人马,在下

不如只带十几从人去,轻车快马,不用步卒,一路上也快捷一些。”

田恒愕然道:“只十数人,太少了吧?”

伍封笑道:“相国忘了息大哥还在卫境领军助卫么?”

田恒恍然大悟,笑道:“不错,鲍大夫领军一万,正在戚城附近,封大夫大可向他借些兵

卒。”

伍封叹道:“大队人马出城,怎瞒得过董门中人?若是他们知道被我们洞悉其谋,一路上

定会多方阻挠,反赶不到五鹿去。”

田恒点头道:“那个‘剑钓江山’任公子眼下不知在哪里,若是也去了五鹿,封大夫就更

难对付了。”

伍封一想起颜不疑就头皮发麻,何况还有个任公子,苦笑道:“唉,越说越是心悸,相国,

这位田力是个人才,在下要借了去作向导之用。”

田恒道:“索性连乌荼也带了去,这人擅于外事,既要去宋卫之境,便由他应付两国的官

样事务。”

伍封带着楚月儿、蒙猎匆匆回府,向众人说了诸事,伍傲失色道:“对方不知有多少人手,

更有颜不疑、任公子这样的高手,我明敌暗,太过危险了。”

伍封叹道:“若是赵氏一族被害,即便不是死在齐国,齐国多少也有些干系。何况我与赵

氏父子交好,怎忍心见他们被人所害?”

庆夫人道:“幸好鲍息的大军在卫,可以一用,有他的大军相助,也未必斗不过颜不疑。”

伍封命伍傲在府中选出十几个精壮家人,又对赵悦和蒙猎道:“赵兄和蒙兄久在军中,正

好相助。”赵蒙二人得他如此看重,高高兴兴答应。

伍封又将田貂儿要去伍堡学酿酒之术的事情说了,庆夫人微笑道:“这样最好,我回堡之

时,让她随我同去堡中。你这一去,来回怕有两个多月,公主多半不依,你怎么安置她呢?”

伍封才醒起妙公主不在堂上,问道:“是了,这丫头在哪里?”

庆夫人笑道:“正在后院学着吹箫呢。”

伍封到后院见了妙公主,见她正兴高采烈地玩着玉箫,便简单向她说了诸事,妙公主一听

他又要走,怒道:“不行,不许你走。”

伍封道:“公主,若是赵氏父子有失,连国君也会大有麻烦!”

妙公主侧头想了想,道:“那我随你一起去,想来也好玩得紧。”

伍封苦笑道:“此事凶险之极,哪有什么好玩的?”

妙公主嗔道:“我不管,我非随你一起去不可,你今次休想再撇下我!”

伍封没奈何,便道:“我要去禀告国君,你向国君去说,若国君答应,便带你去,否则,

国君说我拐带公主,岂不糟糕?”

那卫使陈音正在伍封府上,闻说伍封等人要去宋卫,便说要与伍封同行回国。

伍封道:“这就最好不过了,正好一路上向陈兄请教。”命人备了一车礼物相赠,知他喜

制兵器衣甲,还特意送了他二十斤精铁,以谢其制甲之德。二十斤精铁极为贵重,陈音执意不

要,却伍封强行塞入礼物车中。

伍封让伍傲准备出行之事,自己带着妙公主和陈音匆匆入宫,陈音向齐平公告辞,齐平公

自然是一番客套,赠了不少礼物,陈音知道伍封与齐平公还有事商议,出宫准备,到封府等候

不提。

伍封向齐平公禀告了颜不疑之事。

齐平公大是骇异,道:“这个颜不疑太过厉害,哼,幸好齐国有封儿,才能知道他的奸计。”

妙公主上前,斜眼瞟了伍封一眼,在齐平公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齐平公点了点头,道:

“封儿,妙儿也随你一起去吧,有鲍息大夫的大军保护,寡人怎会不放心?”

伍封本以为齐平公绝不会让妙公主随去,谁知他会这么说,大感愕然。

齐平公将田恒、晏缺招进宫来,四人计议良久。

伍封与妙公主回往封府,到府门之时,却见楚月儿正送叶柔出府。

伍封喜道:“柔姑娘怎么来了?真是不易。”子剑弟子之中,他唯对叶柔有好感。

楚月儿笑道:“柔姑娘是来向公子相谢,月儿见公子不在,将她请进了府中。”

伍封愕然道:“谢我什么?”忽地恍然大悟,笑道:“柔姑娘是怕在下去问剑别馆闹事,

才来相谢吧?”

叶柔见伍封一语中的,也笑道:“柔儿可瞒不过封大夫。”

伍封道:“柔姑娘尽管放心,在下必定不会随意打搅子剑。何况在下要出使宋国,即日动

身,也无暇理会它事。”

叶柔点头道:“既然封大夫事忙,柔儿便先告辞了。”

伍封叹道:“子剑有此佳弟子,令人好生羡慕。”

叶柔走后,伍封道:“那日我们到问剑别馆一闹,子剑必然是受了惊。柔姑娘想是见师父

寝食难安,才会以相谢之名前来。否则,她一个问剑别馆的弟子,怎也不会厚着脸皮到我府上

来!”

楚月儿点头道:“便是如此。这柔姑娘十分了不起,等从宋卫回来,月儿再请她来。”

回到府中,府中早已准备妥当,除了田力与乌荼在府中等着了,连公子高也来了,伍封大

是奇怪,公子高道:“相国已将事情告诉了我,命我假意与封大夫一起出使宋国,可掩人耳目,

以免途中被人阻击。”

伍封暗赞田恒厉害,若是自己带人出去,就算打着出使的旗号,自己与列国素无交往,又

以武驰名,别人怎会相信?定以为其中有诈了,难以瞒过颜不疑等人在城中的耳目。公子高素

来主齐国的外交事宜,有他一起,别人便不虞有诈。

伍封将伍傲留在府中,又命人给列九和楚姬送信,与庆夫人道别后,与妙公主、楚月儿上

了铜车,公子高、赵悦、蒙猎、田力、乌荼各乘车在后,因有妙公主和楚月儿随行,伍傲还从

擅剑的歌姬中挑了六人,分坐了两乘马车,封府、相府、公子高府各带了五乘兵车,连同伍封

的铜车、公子高的马车和剑姬的二乘车,再加一乘空的马车,总共二十乘车出了临淄,为了兼

程赶路,便没有带辎车,辎车都是牛拉的,速度太慢,只好将一些辎重糗脯放在空的马车上,

由一人驭驶。

陈音的人却少,连从人在内,仅三车而已,辎重与伍封等人的放在一起。

其时交通不便,若是出使某国,来回少则数月,多则近年,是以除了行军之外,作出使之

类的远行,都会带一些姬妾侍婢一路侍候,这些人都是大夫亲贵,若无美婢相伴,怎忍途中寂

寞?是以伍封一众中有女相随,正是常理。若是一众大男人风尘扑扑地赶路,那反会惹人生疑

了。

途中,伍封问妙公主道:“公主,你向国君说了些什么,国君便让了你来?”

妙公主得意地道:“我对父君说,封哥哥向来潇洒不羁,讨女人喜欢,卫国素出美女,我

若不在一旁盯着,说不好,会带了一大群姬妾回来。”

楚月儿听得格格娇笑。

伍封惊道:“什么?”

妙公主笑吟吟侧头看了他半天,嘻嘻笑道:“其实我说,我随封哥哥一同去,父君大可放

心,若是连封哥哥的身手也信不过,还信得了谁呢?父君想想也对,否则怎要将我嫁给封哥哥

哩!”

伍封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在国君心目中向来是天下无敌,才会让公主随他一起。他大摇其

头,道:“其实国君让公主随来,也是另有想法的。若是我一走数月,国君的日子多半难过得

紧,是以索性将你交给我这老实人来应付。”

二女闻言,一起盯着他看,上下打量个不住。

伍封奇道:“你们又要干什么?”

妙公主与楚月儿对望了一眼,嘻嘻一笑,道:“怎么我们看来看去,这‘老实’两个字也

搭不上封哥哥的边儿呢?”

伍封见二女大有联手“对付”他的意思,不禁长叹一声。

1君子所履,小人所视:出自《诗经·小雅·谷风之什·大东》。

2任公子:见《庄子·杂篇·外物第二十六》:任公子为大钩巨缁,五十犗以为饵,蹲乎会稽,投竿东

海,旦旦而钓,期年不得鱼。已而大鱼食之,牵巨钩,陷没而下骛,扬而奋鬐,白波若山,海水震荡,

声侔鬼神,惮赫千里。任公子得若鱼,离而腊之,自制河以东,苍梧已北,莫不厌若鱼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