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风

第三十八章 容光

圣曼德宫。

作为大陆十大名宫之一的圣曼德宫,它既不象圣巴菲宫那样收藏有大量的来自世界各国的艺术品,也不象大议会厅那样本身就是艺术巅峰形态的杰作,除了本身的巍峨辉煌之外,圣曼德宫真正能跻身十大名宫的理由,是它特有的历史。

圣曼德宫是大陆最古老的建筑,迄今已经历了有近三百年的风雨,早在圣威尔公国联合成立之前,它就已经存在于这片大陆上,是这片大陆上最早的辉煌建筑。曼德教当时几乎用尽所有的钱财和数十年的心血来打造这座教皇圣殿,为的就是彰显神迹,吸引教民,事实上它也的确做到了,在最早期的那段时间里,几乎每个人都惊叹于这片土地上能有如此辉煌高大的建筑,它是当时人类建筑的一种巅峰体现,即使到了三百年之后的现在,也很少有人能超越它,只是与它并列而已。

它不仅代表了一个宗教的尊严,地位,同时它本身经历的风雨也象征了这个教派的起落。

三百年来,圣曼德宫经历过十三次大火,四次洗掠,两次大地震,一次反对派的大冲击,几乎每一次都要将这座传奇宫殿的生命彻底毁掉,却又都奇迹般地保存了下来,在经历数次大规模的重修后继续屹立在大地之上。它本身就是一个历史,见证世界的风雨,是一个神际,见证教派的起落,曾经有过最多时数十万人集中在圣曼德宫前对其瞻仰朝拜的盛况,也有过曼巴菲斯特大帝执政时对其不遗余力的打击导致的门庭冷落。然而世界上的英雄们如流星般崛起,又陨落,圣曼德宫却在风雨中矗立不倒,它不仅本身就是一个历史奇观,同时也几乎是这大陆上最大的历史博物馆。

圣曼德宫是如今大陆上最大的历史纪念品馆藏中心,虽然它的收藏多是宗教教义,与圣威尔人本身特有的神诋文化有关,但是不可否认,正是这些东西,将整整三个世纪的历史文化变迁还有国家土地变迁及政治战争的发展都忠实地记录了下来。

它们是神书,也是史书,去掉那些对神赞扬的文字,我们能够看到的,是大陆上那血淋淋的历史,充满了残忍,嗜血与屠杀。

圣曼德宫不仅拥有大量的历史书籍,遗物,同时还保留了大量丰富的前人遗产,尤其是历代教皇们使用过的权仗,法冠,赐福时用过的圣杯,各种天使像等等,几乎每一个拿出去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圣威尔人的富裕,不仅仅得益于他们的擅长理财,同时也在于他们的擅长收藏保护。在历史战争长河中,惟有圣威尔这个国家,做到了将几百年来的历史文化遗迹最大程度的保存下来,这一点,其他任何国家都无法与其相比。

仅是出售三大宫中收藏保存的历史文物,古籍典藏,艺术珍品,就足以维持天风帝国十年的战争开销,如此巨大的财富,若无充足的力量维持保护,只怕早被人吞并了。

可惜的是,圣威尔在政治,军事上的造诣,比起他们在艺术,历史,文化方面的造诣差得太远,永远的是自保有余而进攻不足。或许正是因为意识到了这种状况,圣威尔人才会越发依赖于通过经济手段去得到自己所想要的东西,这远比军事手段去掠夺要来得轻松方便许多。

当然,在面对一些弱小可欺的国家面前,他们同样不会吝于炫耀一下自己的武力的。国家与国家之间是没有正邪之分的,只有强弱之别,这一点,古今亦然。当然,面子上的功夫永远要做足。

站在圣曼德宫的大殿上,看着前方那恢弘高大的上帝神像,背后巨大的十字架,昭示着世人的罪孽。

姬若紫轻轻地跪在上帝的面前,手划十字,轻声祷告。

这个举动,几乎引来了所有曼德教中人的好感。

“迷途的羔羊啊,你终于找到了灵魂的方向。”

一位神台上的红衣主教张开双手,以怀抱之势面向姬若紫,仿佛上帝看待自己的子民,眼中充满怜悯,然后他说:“姬小姐,你,相信上帝吗?”

姬若紫轻声回答:“天风人相信天上有神灵,圣威尔人相信有上帝。我们都相信天上有神目,俯瞰这世间万物,只是我们对天神的称呼有所不同,对他的意旨理解不同,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神,是仁慈的。”

红衣主教笑了:“姬小姐很聪明,但是你还不明白上帝的伟大。”

“正需要主教大人指点迷津。”

“能够指点你的不是我,是教皇陛下。请跟我来吧,他在里面等你。”

姬若紫站了起来。

。。。。。。。。。。。。。。。。。。。。。。。。。。

亚历山大•奥布赖特教皇,如今已经七十二岁了。

神棍这份工作,历来是越老越老越值钱,越是年迈昏聩到老眼昏花,连话都说不清楚,所说出的话也就越是接近神语。

亚历山大•奥布赖特在历史上被人称之为奥布赖特二世教皇,但是这并不是说他和奥布赖特一世教皇有什么血统上的关系,事实上,他们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亲戚,只是圣威尔人对姓与名分得是如此之开,姓可以作为单独的名字使用,以至于他们的重名重姓实在是太多了,很多时候,历史学家们研究这些古人时,都不得不先搞清楚他们之间的联系,就好象研究法国历史就势必要先明白拿破仑二世并不是拿破仑的儿子一样。

如今亚历山大•奥布赖特虽然年纪已经老迈,却还没到昏庸的地步,事实上他的精神依然不错,每天勤修经典,教义精通,博纳古今,可以说是曼德教历任教皇中比较出色的一个。

姬若紫站在台阶下,在她对面中央宝座上坐着的那个戴着金色法冠,手持黄金宝石权仗的老人,赫然就是教皇了。在教皇的左右两侧,分别是十八位红衣主教,而在教皇的身边站着的一个男人,正是那位斯波卡约大公爵。

她没有见过女王的气势,但她知道,这位教皇陛下的气势怕是比女王只高不低。

假如说女王能给她的,不过是将决议权交由议政厅处置这件事,那么教皇拥有的,就是左右那些元老们的意见的力量。

可惜,要借用这股力量,就必须付出巨大的代价,而这就要看姬若紫抛出去的诱饵到底够不够分量了。

此刻教皇一开腔就道:“远道而来的特使小姐,假商道之名,行回师之实,这样的行为或许瞒得过无知俗子,又怎么骗得了我主的神圣双目?”

他的声音沉稳中带着厚重,配合着袅袅香烟,在这大殿之上回绕,仿佛姬若紫的一切计划,皆已在天上诸神的眼中。

姬若紫立刻反问:“那么请问教皇陛下,万能的主曼德给了您什么样的启示呢?”

“主的启示永远都在,我们拨撒主的容光,接受主的洗礼,让世人去感受主的伟大,无知之人怀疑主,那是受到了魔鬼的引诱,必将受到主的惩罚。”

“那作为主的信民当如何作为?”

“在大陆各地传播天国的福音,拯救万民。”

“若如此,那么教皇陛下的任务依然任重而道远。”

亚历山大•奥布赖特教皇微微一笑:“这,正是我们存在的价值与意义所在。”

不得不说,神棍的说话,永远是那样的虚无飘渺,总是将其罩上一层又一层的神秘光环。事事皆以主之名,拥有所谓的大义名分,在人的精神领域里进行占据,控制,使其听命,这比所谓的精神控制异能要来得强劲有力,也有效果得多。

斯波卡约大公爵道:“作为背弃主的容光的异教信徒,我们的态度是不会改变的。尽管姬小姐口舌圆润,手段巧妙,但是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仁慈善良的主,不允许也不接受天风帝国的军事扩张。浅水清违背了主的意愿,就要受到主的惩罚,烈狂焰的死,就是最好的证据,是神迹的显示。”

“教皇陛下,斯波卡约大公爵阁下,姬若紫不打算就铁血镇一事做任何答复,因为那不是我需要考虑的事,做为天风帝国的特使,我带来的是关于敝国皇帝送来的和平意愿。我们愿意接受主的教诲,聆听主的声音,恳求得到主的指点,希冀得到主的庇佑,而这正是我们天风人对主向往的最好明证。”

那一刻,亚历山大•奥布赖特教皇与斯波卡约大公爵同时对望一眼,姬若紫的这句话,已经充分表达了她所想要表达的意思--曼德教将有机会进入天风帝国。

奥布赖特二世的声音有些颤抖:“赞美主!您的容光照耀大地,点化世俗,您怜悯人类,拨乱反正,圣教得以兴起,正道传遍世界,光辉高照世人。。。。。。”

然后他看着姬若紫:“这就是主展示的神迹,他惩罚了你们,也点播了你们,迷途的羔羊终将回归主的怀抱!”

姬若紫轻笑道:“那么,我们这些迷途的羔羊,是否也应当得到主的赏赐呢?”

奥布赖特二世的眼睛眯了起来:“那就要看,主对你们的贡献是否满意了。”

姬若紫干脆不再绕弯子了,她直接了当道:“曼德教可以进入天风帝国,但只能在圣洁走廊东部,翔龙军团控制的区域内进行监管下的传教。允许其建设教堂,招收教民,但不允许建立圣堂武士队,且受天风律法管辖,受天风人监督,只可建立一座教堂,距离不可超出翔龙军团的控制范围,不允许大型集会式活动,不允许公然反对天风人统治,指责天风律法。”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不满地哼气,斯波卡约直接怒斥道:“主的容光无所不在,你们这帮卑鄙阴暗的小人,魔鬼的信徒,试图在天空遮起阴云,挡住主的荣耀。主给了你们机会,你们却不知自爱,试图控制与干涉主的力量,这是荒谬的行为,是会激怒主的。圣堂武士是维护我主权威的神圣力量,铲除邪恶,守卫正义,没有圣堂武士队的保护,我教又如何做到这些?”

姬若紫立刻反驳:“圣训有云,对於宗教,绝无强迫,以充满智慧的箴言吁请世人走上主的道路,并以优雅的态度提出论据。圣堂武士队的存在,是不符合天风国家法律规定的,主既仁慈,就不该建立武装力量,同时应当接受世俗世界的监管。天风帝国提出的要求并不过分。”

奥布赖特二世立刻道:“那是因为这物欲横流的世界,无知妄徒如过江之鲫,总有人在不断挑拨离间,煽风点火,向我教喷吐毒气,倾侧污秽,圣教力量是为护卫神圣存在的必需手段,我们引导世人,也保护世人。我教受主所托,监管世人,若无适当武力,又怎能执行主的意旨?”

奥布赖特二世精通教义,随口道来,字字有据,不过姬若紫也不是吃素的,立刻驳斥道:“宗教传播既然自由,就无可避免地会有争议。天风帝国可以允许曼德教进入天风,但因此而建立武备,于我国国法不合。宗教的责任是引导世人,保护世人的工作,交给国家力量执行便可。曼德教以主之名限定皇权的做法,在圣威尔行得通,在天风帝国却是万万不可。若只是传播教义,我国君主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罢了。”

此话一出,警告之意昭然若显,曼德教想要进入天风固然是没问题,但要继续将教权压于皇权之上,却是万万不能,至少现在,曼德教没这个资格。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限定传播区域。”万般无奈,教皇退一步问。

“任何人对于新生事物总有抵触之感,凡事不可操之过急,需缓而图之。”

“那就更应该给我教以更加广阔的空间,而不是象现在这般设置障碍。”

“这不是设置障碍,而是条理分明。天上有光明,同样也有黑暗,主的容光撒播,也不可能完全的一帆风顺。对于主的容光,人民感悟了,领会了,自然愿意接受,成为主的奴仆,为主所点化,所开解,若有那冥顽不灵的,也当让他自寻其苦,待日后自会明白。当曼德教在我国拥有的教民,一座教堂已不足够使用时,自然会考虑对其放宽政策。”

“既然如此,何时放宽,总当有个标准。”

“主的耐性,不应当低于俗人,教皇陛下的问题操之过急了。”

“既已受主宠召,蒙主感化,就当为主效劳。”

“那么就定在鄙国下一次需要我主的时候吧。”

“大胆,俗民也敢与主做交易。”

“我民献忠诚于主,主也当赐福于我民,此非交易,而是虔诚的奉献与恩典的撒播间的互换。如今,天风帝国已为主的容光散播开启大门,还不知主的恩典何时来到呢。”

“。。。。。。”

不能不说,姬若紫的表现实在是令所有人都吃惊。教皇固然是借主之名说话,姬若紫竟同样不甘落后,可见这段时间里,她对曼德教的确研究了个透彻。

这种关于宗教传播自由的权力,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曼德教的最大特点是一神论,其他的神诋都只能是主的仆人,使从,听其使唤,为其服务,而绝大多数国家的都是多神论,各神诋间地地位近乎平等。因此在本质上,一神论与多神论是水火不融的。

曼德教试图进入天风,不是为了和其他的神并起并坐,而是惟我独尊,但如今却受到天风帝国的极大限制,对此自然不能满意。

可是反过来说,就算是这样,天风帝国也已经做出了极大的让步,毕竟这是曼德教数百年来第一次有机会进入东部国家。只要推开了这至关重要的第一扇门,那就等于是撒播下了希望的种子,总有一天,这种子会发芽,会长大,会长成参天大树。

奥布赖特二世希望种子能在自己的手里长出树苗来,但是他的年纪太大,多半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他又不想让后人承凉,更愿意在曼德教的历史上浓墨重彩地留下自己功勋的一笔,他日进入天堂,拜见上帝,也可以拥有更加靠近上帝的一席之位,因此对天风帝国开出的条件,他是既喜欢,又不满足,他想要得到更多,姬若紫却是寸步不让

双方在彼此的口舌较量中推脱,各自阐述自己的见解,教皇精通教义,试图点醒姬若紫这只迷途羔羊,姬若紫却以天风律法,国家大事为托,你固然是教义精深,辩才无碍,我也同样是伶牙俐齿,针锋相对,在这场讨价还价中,姬若紫做了一次让步,允许曼德教建立三座教堂,每座教堂可以拥有两名圣堂武士,作为保护教堂之用,接受曼德教在千人规模以下的集会,但同样必须遵守天风律法。这正是苍野望的最后底线。作为回报,教皇将全力帮助姬若紫促成此事的顺利通过。

在这场交易里,天风帝国付出巨大,不过却保留了对惊虹人的战略进攻权,奥布赖特二世没有提出不许攻打惊虹一事,姬若紫算是把三年不攻惊虹这个条件给省了下来。

考虑到当初圣威尔特使向苍野望提出二十年不攻惊虹,却不提曼德教进入天风一事,可以想象曼德教与圣威尔宫廷之间,同样的是有些不对付,不拆你的台脚,却也不会帮你说话。

苍野望之所以情愿接受曼德教进入天风,也不情愿接受二十年不攻惊虹这样的建议,就是因为后者是实实在在的现阶段大事,前者则需要天长日久的考验。有一件事,姬若紫说得没错,曼德教就算全面进入天风,也不可能取得在圣威尔这样的辉煌。

他们最致命的问题就是,他们的主叫曼德,而不叫苏德,姬德,苍德等等。这些充斥了浓厚地方色彩的宗教,在异域国家注定步履维坚,更何况还有那所谓的暗中打压。

但是同样的,奥布赖特二世也很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无论传教将会怎样困难,宗教信仰终究会无可避免的进入一些人的心中,在那里扎根生长,并成为未来曼德教在天风发展的基石,这同样是天风帝国无法回避的。一颗钉子只要锲了进去,就总会发挥出它的力量,惟看你怎样利用,若进了人的身体,那么就算杀不死你,也总能够伤害到你。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在天风帝国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价之后,姬若紫依然不能肯定,自己就能够顺利完成任务。

所以,她在条款上加了一条:此条约的签订人为姬若紫,确认有效人为浅水清。

这是一种变相的提示,尽管没有明说借道是为了浅水清,却是在告诉所有人:如果浅水清不能从惊虹活着进入圣威尔,则条约无法达成。

对此,奥布赖特教皇坚决不同意:“姬特使,曼德教不应该为浅水清在惊虹的命运负责。”

姬若紫反唇相讥:“没有浅水清,我来到这里又有什么意义?”

“如果浅水清死在惊虹,难道也要我教负责吗?”

“所以才需要贵教的鼎力相助。”

“这太苛刻了,我教有所付出,却未必能得到,浅水清若死,就等于空忙一场。”

“一个月,我只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如果一个月内,浅水清无法走出惊虹,我同样会与贵教正式达成全面协议。”

“好,就这么一言为定!”

离开的时候,奥布赖特二世亲吻姬若紫的面颊与额头,表示出对她的欣赏与喜爱,而那位斯波卡约大公爵,眼神中透露出的凶狠,却是谁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