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78章

一回到家, 苏辞一时间有些不适应。其实她离开家没多久,可再踏进家门, 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但她很快找回了那种熟悉感。

庭院中, 她的父亲正躺在摇椅上。听见门口的响动,他也没起身,只是眼珠动了动。

看见苏辞, 苏强一句话也没说。

苏辞想说出口的话一时像是被东西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哎,阿辞回来了, 正好我买了点菜回来,你快去烧些热水,我给阿辞做顿饭。”陈小妹放下东西,急急忙忙要去烧热水,还嚷着要做早饭。

“锅里不是有馒头吗, 怎么,馒头还配不上她了?”看着陈小妹进进出出,苏强抬了抬嘴皮子,连身都没翻。

苏辞没说话。虽说她早习惯了父亲习惯性的冷嘲热讽,也还是有些不高兴。

陈小妹像是没听到,她一声不吭地进厨房烧水做饭,很快将一碟炒饭端上桌, 还烧了热茶。

“怎么样, 好吃么?你回来也累了, 洗个澡就先好好睡一觉。”陈小妹笑眯眯地道。

苏辞还没说话, 苏强已经开口了。

“给她吃那么好做什么?反正也是别人家的。再说了, 她要吃不会自己动手啊?你着什么急?”

苏辞道:“爹, 我回来之后没惹你吧?还是你又被人笑话了?”

其实苏强的怒火不是没有征兆, 每次苏强在家里说起苏辞的婚事,都免不了要大发雷霆,末了还要加上一句“被人笑话”。苏辞猜测是苏强又被笑话了,这才将怒火转向家里。

原本一直躺在椅子上的苏强突然抬高了声音:“还是太惯着你了!以后你哪里都不许去,给我老老实实呆在家里!”

厨房里的两人同时吓了一跳。

苏辞深吸了口气,才道:“爹,我从村子背后进了喜桃,还拿到了麒麟角,有人愿意重金买下麒麟角。有了钱,我们就能……”

陈小妹惊道:“麒麟角?!”

“胡说八道!真是越来越放肆了!”苏强想也不想就反驳。

苏辞不明白她的父亲为何这么生气,连真假都没有验证,就直接否定了她的话,难道不应该为她高兴吗?

陈小妹拉住苏辞,道:“阿辞,别跟你爹生气,他也是为了你好,你……你都那么大了,也是时候该考虑以后的事情了,别总是想着那些有的没的。”

苏辞一懵:“什么以后的事?”

陈小妹看向苏父,他一句也没说话,像是被人割掉了嘴巴,但他正仔细听着厨房这边的动静呢。

陈小妹只好开口了:“阿辞,你爹和我,趁这段时间给你说了一门亲事。”

陈小妹一触碰到苏辞那冰冷的眼神,连话都说不顺了,但这话必须说,因此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再怎么样,你终归要嫁人,我知道你长得好,对方是个秀才,长相也周正,年纪与你相仿,他一听是你,还发誓绝不会纳妾。”

苏辞气道:“我不嫁!”

陈小妹劝道:“别说气话,我们已经收了人家的聘礼。”

苏辞拔高了声调:“那就退回去!”

“啪——”

苏强把手中的蒲扇重重摔到椅上:“不嫁人,难道还要我养你一辈子不成!”

“不用你养,我能养活自己!”苏辞冷冷道。

苏强道:“难道你不怕被人笑话?你没看村里那些人都笑你老大不小了,还没结婚,难道你还要当尼姑?再不嫁人,等你年纪大了,更加没人看得上你。你还想嫁个二婚不成?到时候拖得久了,二婚的也看不上你!”

苏辞道:“我还看不上他们呢!”

苏强道:“你究竟是怎么想?那申员外的儿子你看不上,结果人家讨了个老婆,第二年就抱了个大胖孙子,那城里茶商的侄子你也看不上,人家去年也结婚了,这看不上,那看不上,你以为你是那天上的仙女,谁都任你挑呢?”

苏辞冷笑道:“那申员外的儿子是个傻子,那茶商的侄子是个下流胚,你这不是想要我嫁人,是要把我往火坑里推!”

苏强愤怒道:“我是你爹,怎么会把你往火坑里推!不知好歹的东西!你不怕被说我还怕呢,别的都说是我没有教好!”

“好啦,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也真是,跟她较什么劲?她还小,什么都不懂,”眼看两人之间的火药味越来越浓,像是随时都要打起来,陈小妹连忙阻止两人,一边劝一个,“阿辞,你也真是,我们是为了你好,你怎么跟你爹说话呢?你进山这么久,我们都担心坏了,结果你一回来就要吵架。好了好了,吃完饭快去休息,肯定累坏了。”

无论是在家还是在外,陈小妹说话时都是温温柔柔,待人和气的。因为她害怕争执,若是有人说话声音高一些,她都有点受不了。

因此这场劝解,可以说是用尽了她的全身力气。

苏辞听到陈小妹的话,又看着她红了眼,因此忍了又忍,这才没有继续开口。

但苏强可不愿意听陈小妹的劝解。

在苏家,苏强从来不会听其他人的话。

“轮到你说话了吗?她还小?跟她年纪一样的都生两个娃了!”

苏强越说越生气,因为他憎恨不能遵从他安排的人。

人在愤怒的时候,不论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会生气。

苏磊偷偷溜进屋的时候,正巧被苏强看见。正巧他恼怒女儿不听话,眼看着苏磊鬼鬼祟祟,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大喝一声:“孽子!又去哪里浪了!”

苏磊被吓得浑身一激灵,立马站定原地,低眉顺眼地道:“我从狗哥家回来的。”

狗哥是苏家邻居的儿子,也是邻居家最小的孩子。狗哥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大人十分纵容,因此他无法无天,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把做坏事看成像吃饭那样平常,是长宁村鸡嫌狗厌的存在。

苏强也不喜欢那男孩,原因无他,主要是不听话。所以一听儿子的回答,立马大吼道:“一天天好的不学,净学坏的,你做完功课了吗?要是老师说你又没交功课,小心我打断你的狗腿!”

苏磊才五岁大,正是贪玩的年纪,路上看见条狗都想上去踹两脚,哪里就能安静待在家里?可此时他也不敢作声,只能稀里糊涂听着教训。

苏强骂了半天,骂得口干舌燥,打算歇一歇。

陈小妹见状,赶忙招手想让儿子回房,哪知苏磊的半只脚刚踏进房门,苏家大门便被敲响了。

那敲门的人似乎是个急脾气,咣咣咣恨不得把门捶烂。

“谁啊?来了。”

陈小妹一开门,便看到一张气势汹汹的脸,脸上铺满怒火,打算随时发泄。不仅如此,来人左手还拎着只死鸡,右手揪着个男孩的耳朵。

男孩疼得嗞哇大叫,五官都挤到了一块,嘴里还求饶道:“三娘,别揪了,我耳朵疼!”

陈小妹陪着笑脸,道:“梅三娘,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大的火气,这小子招你了?”

长宁村的梅三娘是有名的暴脾气,听到陈小妹的话,她一声冷笑:“还不是你那好儿子!这两个小子合伙偷我的鸡,被我发现了,居然一把掐死了鸡!你们到底怎么教的?净干些偷鸡摸狗的事!”

陈小妹瑟缩了一下,道:“阿磊怎么会去偷鸡?”

梅三娘冷道:“你的意思是,我还冤枉他们了?杨狗子,是不是你和苏磊去偷了我家的鸡,还被我看见了?”

梅三娘用力朝上一拧,杨狗子便叫道:“是是是,我们就是觉得好玩,哎哟!”

“我打死你个狗东西!”

陈小妹还没有说话,只听苏强一声暴喝,他一把将苏磊从房中拖出来,直接把人摔到了地上,还顺手从藤架上扯下一根藤条,狠狠地甩向儿子!

“小时偷鸡,长大偷金!你一天天不学好,居然去学偷鸡摸狗,你要气死我啊!”

苏磊被打得哇哇大哭,他还不懂得遇到这种事时该怎么办,因为没有人教过他,可又本能觉得疼得难以忍受,于是不断躲避。

苏强一看儿子还要躲,更是气得厉害,手上不自觉就用了劲。

梅三娘不是软脾气,可看着一个小孩被打得嗷嗷哭,她还是皱了皱眉,道:“哎!你打他也没用,我这鸡死了,你们说该怎么办吧?”

苏强扔了藤条,看向陈小妹,道:“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陈小妹心疼儿子,可这时又不好说什么。她陪着笑,道:“三娘,阿磊不懂事,我赔钱给你,我一定好好教训他,你别生气。”

梅三娘哼了一声,道:“要不是看你们平常都老实,我才没那么容易算了。走,跟我去你家,我倒要看看,你娘你爹怎么说?”

杨狗子不停挣扎,哀求道:“三娘,你放了我吧!”

梅三娘冷笑道:“放了你等你再来偷鸡?”

梅三娘手上一个用力,杨狗子便忍不住嗷嗷大哭。梅三娘毫不心软,拧得更用力了。

等到两人都走远了,苏强才恶狠狠道:“看你儿子干的好事!真是丢脸丢到家了!我们家从来就没出过,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

陈小妹才劝走了梅三娘,此时又挨苏强的责骂,也忍不住埋怨道:“阿磊,你偷人家的鸡做什么?”

苏磊疼得嗷嗷哭,根本没空理会他们。

苏强恶狠狠道:“还有脸哭!我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陈小妹也生气了,道:“行了!你再打下去,你儿子就要被你打死了!”

苏强一摔门,出去了。

陈小妹叹口气,抱起受伤的儿子:“看你下次还敢不敢了!”

苏磊抽抽搭搭,泪眼朦胧:“不敢了。”

陈小妹掀开苏磊的裤子,看到一道道冒着血色的伤痕,心痛之余又有些恼怒:“你爹也真是,下手这么狠!”

苏磊哭了好大一会儿,慢慢哭声渐小。等到要上药了,陈小妹才发现儿子已经睡着了。

陈小妹叹气道:“真是冤家。”

苏辞道:“恐怕他明天下床都困难,明天我去跟老师说一声,让阿磊先在家休息。”

陈小妹点点头:“哎,好。”

苏辞一时百感交集。

母亲走后,对于父亲很快另娶一事,她是抗拒的,但抗拒无用。

继母的肚子很快隆起来,她能感觉到父亲的开心。

她的担心则与日俱增。

村子里的人常喜欢逗弄小孩,若是有母有父的,便问小孩最喜欢谁,而轮到苏辞时,问的则是你爹有儿子就不要你了。

母亲没了之后,苏辞在这世上的亲人只剩下父亲。因此无论父亲待她好还是不好,她都想抓住。

所以苏辞一度讨厌这个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

但时间一长,苏辞也就渐渐习惯苏磊的存在。

何况陈小妹待她不差,有好吃好喝的总是念着她,也不像许多男人说的那样,陈小妹会虐待她。

与男人相比,女人对待别人时,总要温和一些。

苏辞接受了陈小妹,也慢慢接受了陈小妹的儿子。

有时候苏辞会忘记苏磊的身上流着一半跟她相同的血。

因为父亲只有在某些时刻才会出现。

比如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听到父亲在众亲戚面前点评苏磊的大小毛病,那模样,比学堂中的老师更像老师。至于其他时候,父亲像是隐身一般,谁也找不见。

父亲从不过问家人的衣食住行,仿佛那不是他该关心的,包揽着一切的一直都是陈小妹。

苏辞还记得陈小妹生孩子的时候,惨叫声一声高过一声,那时候父亲在做什么呢,他刚从山上下来,听到产婆说陈小妹要生了,也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好像他在山上就知道了似的。

当产婆恭喜陈小妹生了个儿子时,父亲面上也是淡淡的,似乎是开心,但又没有那么开心。

苏辞是知道的,父亲一直想要个儿子。

因母亲一直没有生出儿子,族中甚至有人提议要给父亲过继个儿子。

那天她正和别人玩捉迷藏,钻进客厅的桌子下,后来不小心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便听到有人这么提议。

苏辞已经记不清事情始末,却还记得父亲没有立即拒绝,甚至说“再想想”。

不过,当父亲真有个儿子后,他也没有多关心这儿子。

苏磊困了,是陈小妹哄着,苏磊饿了,是陈小妹喂着,苏磊病了,是陈小妹照顾着,连苏磊做功课,也是陈小妹督促的次数更多。

久而久之,苏辞不再那么排斥苏磊。

原本苏辞以为父亲偏爱弟弟,她会愤怒和伤心。可她发现,父亲的确偏爱男孩,可最爱的,还是他自己。

父亲不重视她,也不在意苏磊。

装模作样地骂几句、打几顿小孩,便觉得自己尽到了责任,甚至还怪小孩不懂事。

一旦明白这个道理,苏辞便很难继续讨厌苏磊了。

“你累了就去休息吧,你这些天都没有睡过好觉吧?我看着他就行。”

正在帮忙给苏磊上药的苏辞一愣,随即摇摇头:“没事,快弄好了。”

“咚咚咚——”

两人正在给苏磊收拾东西,院子传来了敲门声。

陈小妹疑惑地道:“是谁啊?”

苏辞道:“我去看看。”

开了门,苏辞一惊。

“你怎么来了,不是家里有事吗?”

“是我姥姥的老毛病又犯了,大家都被吓了一跳,其实不是什么大事。”

来人正是许春武。

苏辞道:“那就好。正好我想跟你说事。”

许春武道:“你是想说麒麟角的事吧?陆子怡都告诉我了。”

接着,许春武两手一摊,道:“我可没那么有钱,你还是直接卖给那冤大头吧。而且,你也只能卖给他了。”

苏辞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意义,问道:“怎么?”

许春武脸上浮现出一丝复杂的神色:“他想买的东西,不会有人敢出手,连我也不行。”

苏辞道:“他是宗室?”

许春武淡淡地道:“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苏辞:“……”

许春武看到苏辞一脸震惊,忽地笑了笑,道:“不过他有钱,记得狠狠敲一笔。”

苏辞道:“……”苏辞觉得,看起来许春武好像不怎么待见他。

许春武轻轻哼了一声。

苏辞道:“进来坐坐吧。”

许春武转头看向四周,道:“好啊,你不请我进去,我还得站在这呢。”

苏辞笑了,她引许春武来到庭院中,又从井里捞出井水冰镇过的梨子。陈小妹在屋中听见动静,大声问了一句。

“阿辞,谁来了?”

苏辞忙道:“我朋友,没事。”

陈小妹应了声,继续给儿子擦药了。

许春武随手接过梨子,突然道:“我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对了,你也不用担心麒麟角被人偷走,有人比你更担心。所以,你这附近已经被监视起来了。”

苏辞道:“是姜晴派来的?”苏辞记得,金吾卫将军的儿子肖宇梁,称呼那宗室为姜晴。

许春武笑道:“如何,还打算去安阳城定居么?”

因许春武转移话题太快,苏辞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她想了想,才道:“那可要麻烦您开个移居证才行,不然恐怕安阳城可不收我。”

许春武道:“华姨早就写好了。不过,你真舍得离开你家人,去那么远的地方?”

苏辞笑道:“这有什么舍不舍得,他们还急着把我嫁出去呢。”

许春武观察了一下苏辞的神色,发现她既不高兴,但也没有生气。

许春武道:“你不想嫁?”

苏辞道:“不想嫁。”

许春武心中一动:“是对方不好?还是你心有所属?我听盘巧说,你说你不想嫁人。”

苏辞笑道:“我根本没有见过对方。”

许春武舒了口气,道:“真巧,我跟你一样,也有个未婚夫。”

苏辞看向她,不确定地道:“你也不想嫁?”

许春武纠正道:“不,是有人要入赘。”

苏辞想起了,眼前这位是许家家主,自然是要招赘的。

苏辞不解地道:“也许你能找个喜欢的。”

许春武笑道:“他们都一样。”

他们是谁?哪里一样?苏辞没有问。不过两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又对视一眼,不由得笑起来。

许春武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苏辞道:“你什么时候成婚?”

许春武明白苏辞的意思,笑道:“又不是什么喜事,不用来了。倒是你,若是对方不肯退婚,你该如何?”

苏辞道:“我有法子。”

许春武笑道:“若是遇上麻烦了,就来找我吧。”

苏辞道:“这是自然,我还指望着靠你定居安阳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