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77章

苏辞醒来的时候, 看见天微微亮,她有一瞬间的疑惑, 怎么头顶上的帘帐变成了一望无垠的天空?接着, 她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块兽皮毯子上。

毯子上除了她,还有许春武。

许春武正洗漱,一看见她醒了, 便道:“你醒了?我们快到朝歌城了,吃过早饭就走。”

苏辞爬起来,往四周看了看, 除了一片密林,什么也看不到,连一条路也没有。

“朝歌?桃楚呢?”

许春武道:“她有事走了,留了个信,我们起来往北走就能看到朝歌了。”

苏辞道:“这人真是, 怎么这么着急,也不等等我们。”

苏辞爬起来,想起昨天睡觉时被桃楚捞起来赶路,还遇到了一群非人。她们一起喝酒赏月,天未亮又离开了,仿佛是一场梦。

一路上早就习惯桃楚的存在,现在她突然消失, 苏辞还有点不适应。不过抱怨了两句, 苏辞也起来洗漱了。

昨夜昊留下不少东西, 足够两个人吃饱喝足。

两人收拾好了, 一路北走, 等到日头逐渐上升, 两人看到了一座巍峨壮观的城池。

她们到朝歌了。

————

狩猎比赛的大本营靠近皇家猎场。

苏辞和许春武到了朝歌, 没有往城中走,而是赶往皇家猎场。

按照信上写的,盘牙会带着麒麟角在猎场附近的福来客栈等她们。

仔细算起来,若是盘牙一行人顺利,应该会比她们提早一天到朝歌。

两人还没有到客栈,守在客栈门前的人已经看见了她们。

“殿下!苏辞!”

站在客栈门前的正是陆子怡。此时客栈没有客人,正在一旁打盹的客栈掌柜被吓了一跳。

陆子怡背着弓箭,提着行礼,她全交给了苏辞:“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我们昨天就回到朝歌,还以为要再等几天,你们才回来。喏,你的麒麟角和猎弓。我打听过了,狩猎比赛快结束了,不过还没有谁比你厉害的,目前最强的也就是打到了一只老虎,还有什么鹿啊野猪啊,你一定能拿个第一名。”

许春武道:“若你不介意,我们也去看看情况。”

苏辞高兴地道:“当然不介意,走,一起去。”

可三人要去狩猎场时,许春武却被人叫住了。

“殿下!”

来人正是盘牙,她骑着一匹快马,在看见许春武后有一丝喜色,可很快被忧虑代替。

盘牙下了马,先是行礼,才道:“殿下,老夫人有事交代,请殿下先回家。”说着,她在许春武身边说了什么。

许春武脸色一变,她看向苏辞,勉强笑了笑,道:“我不能跟你去了,家里有事,我要去看看。”

苏辞点点头:“你先忙。”

眼看许春武离开,苏辞向狩猎场走去,陆子怡留下来陪她。

————

“你说什么?凭什么不算?”

狩猎场分为几个地方,决定最终判决狩猎结果的人都坐在场上的北部。

判官大都是男人,还都是年纪较大的男人,仿佛年纪越大,判决的结果越可信。

选手从猎场上找到猎物后,会交到守在场上的检查员的手上,经过第一道检查。若是连这道检查都过不去,那就意味着连排名的资格都没有。

负责检查的人是个二十岁上下的男人。

他正坐在帐篷下扇风,偶尔看一眼狩猎进口的地方是否有猎人出来。其实检查的人是两个男人,但随着比赛截止时间将近,出来的猎人渐渐少了,因此他们便商量着轮班制,今天你休一天,明天我休一天。狩猎场也不管,工钱照给他们。男人只觉得可惜,这狩猎赛快结束了,还能从哪里找到这么一个轻松的活?

陆子怡一拍桌子,道:“凭什么她不能参加?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可是麒麟角!麒麟!你别是傻的,连麒麟都不知道吧?”

男人吓了一跳,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凶的女人,发现场上的判官都看了过来,他不由得壮起胆子,道:“妹子,管你猎到什么,你这已经离开狩猎场,肯定失去了参赛资格,不然对别人多不公平。别的猎人都是从狩猎口出来的,就你是从外面来的,任谁听了都觉得是你作弊啊。”

苏辞道:“都跟你说了,我不是故意跑出狩猎范围,是因为遇到了非人。”

眼看一旁的陆子怡有动手的趋势,那年轻男人退了一步,谨慎地道:“哎,君子动手不动口啊,你要是动手,我可喊人了。先说好,这规矩也不是我定的,我就是执行而已。你们还是回去吧,啊?”

“小六,怎么回事啊,在吵什么呢?”判官席上有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问了一句。

小六行了个礼,道:“陈老,这女的就是来闹事的。”

被称作陈老的老头挥挥手,不耐烦地道:“那还不快点赶走,万一有官人来查看怎么办?”

“我是此次狩猎赛的选手苏辞,有木牌证明身份,我得到了麒麟角,还请各位裁判验明真假!”

苏辞的话引起了不小的**,判官席的人议论纷纷。

这时,突然有人说道:“你是陈小妹的女儿吧?”

苏辞抬头看向那人,是个健硕的妇人,她不认识,不过看起来对方好像认识她的继母,也就是陈小妹。

有人奇道:“你认识她?”

那妇人道:“不认识,不过她娘不是天天来这里找人吗,你不记得了?”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的确是有个女的天天来找人。”

其他人都想了起来,一旁有人让苏辞将猎物呈上。有了命令,小六自然放行。

当包裹中的东西展现出来时,嗑瓜子的不嗑瓜子了,聊天的也不聊天了,判官们看一眼苏辞,盯住了麒麟角。

“这、这是什么?”有人发出惊叹。

苏辞道:“各位判官,如你们所见,这是一对麒麟角。”

木桌上,有一对状如珊瑚,却比任何珊瑚都美丽的角,在阳光的照射下,正闪烁着耀眼夺目的光芒。

众人从未见过麒麟角,也没有亲眼看到传说中的麒麟,可他们都能感受到,这对角有一种平和、温暖的力量,叫人不能怀疑这就是麒麟角。

人们被这份美丽震慑住,一时之间没有人开口,仿佛一开口就会惊扰这份美丽。

良久,才有人回过神来,可依然下意识反驳道:“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人?我们都没有见过麒麟角,你说是就是?”

但也有稍微清醒的人道:“你凭什么得到麒麟角?这绝对不可能。”

这时陆陆续续有人醒了过来,道:“对啊,这怎么可能?!”

陆子怡不高兴地道:“怎么不可能?你们都瞎了啊?这不是麒麟角是什么?不是苏辞得到的,还能是你们得到的?”

苏辞也不高兴,道:“我得到麒麟角,今年的狩猎冠军应该是我,难道还有人猎到了比麒麟角更珍贵的东西吗?”

有人如梦初醒,道:“就算这是麒麟角,就算是你得到的,可你离开狩猎场,已经违反了规矩,你当不了第一名!”

“对对对,再说了,你也说这是别人送给你的麒麟角,根本不能算是你自己猎到的,不行不行,这做不了数,你当不了冠军。”

一想起当初自己为了能猎到传说中的奇珍异兽,不惜涉险渡过黑水河,跑进喜桃山岭,结果被眼前这些人轻飘飘反驳是“朋友送的”,便不能做数,苏辞就生气。

还没等她开口,陆子怡道:“你要有本事,你也找个朋友送你对麒麟角啊,你当麒麟角是大白菜能随便送人?”

那人被呛了一句,恼怒道:“反正你们就是不行!”

其实裁判们坚持苏辞失去比赛资格,不过是因为这狩猎场的第一名已经内定了,所以是选手们猎到的猎物再珍贵,也注定赢不了比赛。

苏辞正生气呢,听到陆子怡这么说,反而笑出了声。

正准备大吵一架的陆子怡一看她,气势立马没了,气恼道:“笑什么,我说得不对?”

“小六,你们在吵什么呢?”

一声询问让小六像是盼到了救星那样高兴,他刚要开口,可看见来人时,突然结结巴巴地道:“肖衙内?”

小六怪异的声调转移了众人的视线。只见肖衙内是个年纪二十的男人,他面目清俊,一身江南织造锦衣,腰挂獬豸玉佩,头戴琥珀束发冠,看起来便让人觉得他温润如玉。

可即使如此,众人也很难不注意到他身边还有一位身穿紫衣的俊美男人。

紫衣男人看起来比肖衙内年长两岁,眉目如画,可脸带病容,因此美则美矣,与年轻的肖衙内相比,则缺少了些许健康和活力。

两人一走近,苏辞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不像道观、寺庙里熏的草药香,也不是平常的熏香,她暗暗退了一步。

众人不认识紫衣男人,但都晓得肖衙内的名号,于是纷纷起身行礼。

这位肖衙内的父亲是掌管国主禁卫的金吾卫大将军。

无人不敬,无人不怕。

不过肖衙内肖宇梁与身为武官的父亲不同,他今年刚考中举人,家里也希望他能成为文官。

在无悲,有许多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鄙视链。大官看不起小官,文官看不起武官,当官的看不起平民,平民看不起贱民,男人看不起女人。

肖宇梁被肖家赋予厚望,成为肖将军最看重的儿子。

肖将军有三个儿子,但人不可能做到完全公平,总会出现有意或无意的偏好,因三个儿子之中,肖宇梁最有出息,因此肖将军也最偏心他。

据说会来观看狩猎赛的国主没有出现,出现的是肖将军之子肖宇梁。但狩猎场上的裁判还是恭恭敬敬,不敢怠慢。

肖宇梁道:“听说今年狩猎赛快结束了,有猎人猎到不少好东西,我们便来瞧瞧热闹,不知今年的第一名会是谁,怎么你们这儿吵吵嚷嚷。”

裁判之中,一个最老的男人巍巍颤颤的向两位贵家子弟解释。

肖宇梁和紫衣男人听完了解释,这才看向苏辞。

肖宇梁道:“按照规定,姑娘离开了狩猎场,确实是失去参赛资格。姜晴兄,你以为如何?”

肖宇梁的话让众人暗暗心惊。

谁不知道皇室姓姜,再看这位紫衣公子,气质不凡,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是宗室。

苏辞忙道:“可我不是有意离开,就不能通融吗?”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不过,”姜晴笑了笑,语调一转,道,“我愿出万两黄金买下这对麒麟角,姑娘是否愿意?”

此话一出,众人皆默。

苏辞更是惊讶,她脱口而出:“您可真有钱。”

姜晴微微一笑,道:“其实我给的少了,这麒麟角价值连城,可我不能真的送一座城池给姑娘。”

苏辞的心砰砰直跳,她从没有见过这么多钱,有了这么多钱后,第一名还是倒数第一名,根本不重要了。

苏辞道:“我得想想。”

这下,轮到姜晴吃惊了:“你不愿意?”

姜晴似乎从来没有被人拒绝过,因此特别惊讶。不仅是他,周围的人也难以理解。

肖宇梁不满地道:“女人,你口气不小,你可知我们是谁?”

苏辞眉头一皱,她最讨厌有人压她一头,无论这人是谁。

姜晴道:“若姑娘不愿就算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对价钱不满意?姑娘放心,我是真心实意要买下这对麒麟角,还请姑娘开个价。”

苏辞还是摇头,只是这一次摇得颇为艰难,她道:“我要考虑考虑。”

肖宇梁傲慢地道:“姜晴兄,这女人根本是想狮子大开口。”

姜晴笑道:“姑娘难道是想留下这麒麟角?麒麟世间难寻,也许那送姑娘麒麟角之人,正是麒麟。”

苏辞猛然一惊:“你说什么?”

苏辞仔细想了想,实在是很难将桃楚与麒麟联系在一起。

姜晴道:“佛法有云,万法皆缘,姑娘能从喜桃取出麒麟角,说不定还能为无悲带来祥瑞。而那陪伴姑娘的女子,是一位神仙也说不定。”

“……”苏辞想,这人猜得还挺准。

不过,无论他们怎么说,苏辞都是摇头。

肖宇梁十分生气,姜晴倒是温和,他笑道:“若姑娘改变心意,可以去城中十里街找肖宇梁。”

直到两人离开,苏辞也没有答应。

众人都奇怪,纷纷劝她。

“你真是傻,你知道他身边那是谁吗?那可是金吾卫大将军的儿子肖衙内!你要是得罪了他,那可就麻烦了!”

“对啊,虽然不知道那公子是谁,反正肯定也是士族子弟!”

“什么士族子弟,你没听到他姓姜?我刚才可瞧见了,他伸手时,内衫是红色!”

“红色怎么了?”

“蠢货!只有宗室才能穿红色内衫!”

“那是宗室子弟?”

“可不是!姑娘,你也忒不知好歹,那么多金子不要,想上天哪?还白白得罪了人!”

连陆子怡也道:“你怎么不卖给那冤大头?”

苏辞叹口气:“我差点就答应了,可是……”

陆子怡追问道:“可是什么?”

苏辞心里打定主意,因此不再纠结是否能赢得狩猎赛的第一名。她拉着陆子怡,两人也不听其他人的劝,匆匆离开了狩猎场。

有时候,名声与巨额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何况苏辞本身就是个务实的人。

走到偏僻处,苏辞才如实相告:“我记得许春武也想要这麒麟角,我想,反正都是卖,不如卖给她。”

陆子怡想了想,道:“其实殿下也许不会买你的麒麟角。”

苏辞道:“?”

陆子怡纠结了一会儿,终于道:“你不知道,殿下可能没那么多钱,别看许家家大业大,其实消耗也大。殿下每年都要花一大笔钱补贴各种花销,比如安阳城的女子学堂,还有安阳城的差使,她还会补贴我们呢,所以,殿下虽然说过要买麒麟角,但是出的价钱肯定没有刚才那个冤大头出的高。”

苏辞道:“她……这么穷?”

不知怎么,苏辞突然想起来许春武借钱给她的情景。

陆子怡挠挠头,道:“我这就去告诉殿下,可是你最好不要抱太大希望,其实我觉得也许你卖给那冤大头才好,狠狠宰一笔钱,足够你后半生无忧了。”

苏辞背着麒麟角回家了,她才走没多久,突然有一种沉甸甸的感觉。

她之前就知道麒麟角肯定是无价之宝,但当知道麒麟角真的能值那么多钱时,她觉得她背的不是麒麟角,而是万两黄金。

背着这么多钱在身上,压力颇大。

因此冷不防被抓住手臂时,苏辞下意识就要反击,在看清是谁后,她才松了手。

“小娘?”

苏辞的小娘,也就她亲娘死后没多久,她父亲娶进门的继室。

后来过了一年,她的弟弟出生了。

苏辞的小娘叫陈小妹。

别看叫小妹,实则身材壮硕,一点也不显小,不过这也难怪,毕竟陈小妹每日都要忙农活,挑水种菜喂猪砍柴,除了出门打猎,哪一件事都得做,若是小身材,可经不住这样的劳务。所谓的小,更多体现在性格上。

陈小妹向来温和,连说话的声音都比别人小。

只见陈小妹一把抓住苏辞,道:“你怎么才回来?知不知道我们多担心你?其他猎人都回来了,就你一直没有个影子,我们还以为你丢了!”

苏辞从来没见过陈小妹这么凶,她一怔道:“小娘,我……”

陈小妹打断了她的话,道:“你是不是……你进山这么久,有没有碰到其他人?”

苏辞一时没有明白她的意思,茫然道:“没有啊?”

陈小妹仔细观察苏辞的神色,似乎是判断不了她是否撒谎,因此还是紧锁眉头,道:“真没事?那怎么待了这么久才出来?”

苏辞隐隐约约明白陈小妹想问什么了,于是道:“小娘,我好着呢。”

陈小妹松了口气,这时才想起苏辞进山的目的,忙道:“对了,你打到什么猎物了?怎么样?你一向,比你爹厉害,应该,……”

陈小妹突然住了口,她仿佛意识到什么,她是知道苏辞一心要夺第一名的,可眼下看起来苏辞并没有夺冠的喜悦,难道是?

“你还小,又是女人,能进决赛就比其他人厉害了,这次失败了也无事,还有更要紧的事等着你呢。”

苏辞哭笑不得地听着陈小妹的安慰。

她一直不知该用怎样的感情去面对陈小妹。陈小妹几乎代替了母亲的位置,她是父亲的妻子,一直操劳家事,也从未待她不好,可苏辞就是无法对她亲近。因为苏辞自然不可能将陈小妹真的当作亲生母亲那样看待。

两人一时相顾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