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娇养日常

第101章 痴心人

“长风啊。”谈伯安将匣子抱在怀里, 笑呵呵问他:“你那媳妇在家时有没有拜入哪位老师门下啊?”

“并无。”这一点陆钺倒是颇为肯定,对于苏绵在苏家时的种种,他虽说不上样样皆知, 却也是大约明晓的。

苏绵自小体弱, 少时几经生死,后来虽则慢慢调养了过来,可总归神慧有损,家人待之如珠如宝,只求她能康健开怀,并不欲她过损心血。后来她所习所学都是从家人而来, 其父从科举出身,学识渊博, 其母心怀磊落, 文武兼通, 虽则并未拜师入门, 入塾苦读,但其经年所得亦比之丝毫不差,更没有寻常闺阁女儿的种种礼数束缚。

她少时多苦, 存命艰难,家人对她的包容和疼爱大约是这十数年唯一的安慰和快乐。

陆钺明白在生死病痛之间挣扎究竟有多么痛苦而无望。他如今长成, 每每经历, 仍难免灰心丧气,更莫说当年挣扎在生死之间的苏绵也不过一年幼小童。

看着弟子脸上难以遮掩的心痛之色, 谈伯安微微一叹,心头也泛起了一阵感同身受的酸涩, 还有对徒弟终于沾染了红尘俗念的欣慰。

人活得太过清醒清冷也是一种苦, 如今他肯踏入红尘, 才能真正体会这人世间的六欲七情,纵然这其中会有些无法掌控的苦痛,但到底也不枉来尘世走一遭。

“你回去问问那丫头,肯不肯给我做个关门弟子,我也一把年纪了,再收了这个徒弟,今后也就足了。”谈伯安将自己的心思直白说了出来,过后又补了一句:“你们夫妻俩一道拜在我门下,也总算另一段奇妙缘分。”

师兄和小师妹么?陆钺眸光微动,而后点了点头,保证自己会将这事转告于苏绵。

收个小徒弟的事成了一半,谈伯安拎着陆钺孝敬给他的水果,一路悠哉地出了宫城。

沐浴过后,苏绵着一身薄衫纱裙倚在床头,唤了徐嬷嬷进入寝阁,隔着屏风与她说话。

苏绵手执团扇,一面摇动生风,一面听着徐嬷嬷口中关于薛贵妃的过往和如今。

据徐嬷嬷所言,薛素兰一入宫便得封正二品的昭仪,后来没有一年就升至淑妃,再后来升为贵妃。在薛贵妃先后诞下一子一女之后,皇帝曾几次欲予其皇贵妃之位而不得,那之后,薛氏虽居贵妃之位,但一应待遇皆与皇贵妃同。

“在嬷嬷心里,贵妃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

“嬷嬷放心,这只是你我闲谈,并不碍事,你说就是了。”

“照说老奴不该评断贵妃的为人,但既小主子问起,那老奴就斗胆说上几句。”徐嬷嬷站起身来,仔细回想了回想,斟酌道:“贵妃为人张扬而无所顾忌,并不为人所喜。但依老奴看来,其人也并不像传言中那样心机狠毒。她......无所求者无所欲,老奴与贵妃并无往来,但这么些年看下来,只觉着她像是......”

“像是一具精美的傀儡,魂魄都被掏空了,对不对?”苏绵想起自己与薛素兰的几次会面,头一遭时,她几乎被那种冰冷的美丽骇得心神俱动,而后再见,只是觉其人言笑空洞,对什么都兴致了了的模样。

“是,小主子这么一说,老奴也觉着正是如此。说来也是奇怪,宫里这么些年月了,老奴还是头一回见着这样的人,要说她不喜这宫中繁华富贵,那也不是,这位贵妃娘娘是出了名的喜好享乐,无论什么,都要用极好的,且奢靡无度,从无顾惜。但若说她有多喜欢这些,那也说不上,就连晋妃生子这样的喜事,对她而言仿佛还没有一匹奢华的缎料,一点南来的鲜果能讨她欢心。”徐嬷嬷说着忍不住轻轻一叹。

那位贵妃娘娘的韵致风华都是绝顶的,偏偏......徐嬷嬷想起有一回带着身边的小丫头出门采梅装点殿阁,行至梅林时见到尚未出了月子的薛贵妃正赤着一双脚,在覆着一层薄雪的地上兴起寻梅的场景。

坦白说,那自是极美的。佳人笑若春风,音如黄鹂,一身缥缈裙衫如同妖魅入世,这俗尘万物,于她不过烟云,不过空梦一场。

这么样儿不顾自己身体,纵情恣意的事儿不只有这一回,每一次见了,都难免让人觉着既痛快又残忍。

她敢无视这红尘万丈,却又偏偏羽翼尽折,便也只好无视鲜血和痛楚,一点一点将自己的魂灵与这些枷锁剥离开来。

倒真是个难以捉摸的人。

苏绵对上这位薛贵妃,从来都是以退避为主,现在想来,也并不是害怕,而是在刻意避开她身上那种厌倦一切,淡漠空寂的感觉。

“那薛贵妃在宫中可有交好之人?”

“依老奴看来,与她交好的明面上是没有,只有一个谭昭容,可也不能算是交好。”

“哦?”苏绵应了一句,示意徐嬷嬷接着往下说。

“娘娘之前一直照应着寿和公主的身子,谭昭容几次奉了谢礼,娘娘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着人回了帖,便没有问过了。若说这宫中还有个什么人能不顾脸面,不惧贵妃威仪地凑上去交好,那也就只有这位谭昭容了。”

徐嬷嬷这么细细一说,她才捋清了这些人彼此间的关系。

寿和公主陆婷至今不过九岁,生来体弱,幼而多病,苏绵只是不忍见这些小小的孩童整日忍受病痛之苦,方才连带着寿和和六皇子一道照看,至于小公主的母妃,她的确没有太过上心。

既说了,徐嬷嬷便没打算遮着掩着,好歹这位主子有了空闲好好来打听这些事,她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要说这位谭昭容,也着实是个痴心人。她家世不俗,又育有皇女,在这宫中只消不自己寻事,便能安安生生过自己的日子。偏偏这一位对陛下可谓是一片真情。”

苏绵皱了皱眉,不由开始怀疑这位谭昭容的眼睛。可人各有好,她也不能凭着自己的心思把人家一竿子打死,只好支着耳朵,仔仔细细地将这事听个明白。

“谭昭容心思简单,行事全凭本心,头几年入宫的时候,也算得受宠,只是这宫中素来不缺应景儿的花儿,不过几年,就几乎被忘在了脑后。昭容是个死心眼儿,为了见陛下一面,便不顾自己的脸面,求到了贵妃跟前儿,做小伏低,殷勤侍候,歌舞弹唱都在贵妃眼前现了个遍,后头......后头便又复了宠。”

这段往事在当时遍宫里几乎无人不知。

薛贵妃出身不好,行事没规没矩,恣意得教人难堪,凡是要些脸面的几乎没有一个肯与她往来。既不敢得罪,又不去攀附,贵妃倒像是一时被人忘在了脑后。

倒是有人生了心思,想从薛氏那儿就口汤喝,只是人都有脸面,也都畏惧薛氏那喜怒不定的脾性,曾有人讨好不成与之结怨,转头便被打入冷宫,或是被薛氏生生折磨掉半条命。这样不生不死的下场教许多人望而却步,到了最后,几乎只有一个谭昭容坚持了下来。

复宠倒是复了宠,只是如此做派在众人眼里是丢尽了贵女的脸面,从此,谭昭容也成了第二个薛贵妃。

只是她没有薛氏的本事,也没有薛氏的心性,虽则如愿在薛氏的碗里喝了汤,却也从此心有郁结,经年病痛。

苏绵没想到问一个薛素兰竟会牵扯出这许多陈年往事。

有些话徐嬷嬷没有说明,但苏绵也听出了她的未竟之语。

谭昭容的宠爱不过是从薛贵妃处做小伏低讨得,实则很是虚妄。再加她年岁渐大,皇帝又逐年荒唐,宫中更无人与之交好,又带着一个体弱多病的女儿,虽有宠,却无爱,她所求的一样也没有得到,却几乎将自己的一生都给赔了进去。

只怕眼下在这皇城之中,便连宫监侍婢也都在暗暗地瞧她的笑话。

“也是可惜,谭昭容性子不错,对皇后娘娘和各宫主子也都是敬重有加,就是......就是错了主意。”

是啊,一片深情换了一场空,尊严赔尽,为人讥诮,到头来,只怕在皇帝心中也不过挂了个“昭容”的名头,至于她名姓为何,从不重要。

从薄情人心上讨真心,勇气可嘉,若能一生无悔也算是她的幸运。

否则,有一日大梦初醒,才是她生不如死的时候。

苏绵摇摇头,不再将自己的心思放在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上。

若一切如徐嬷嬷所言,那薛贵妃与寿王有旧的可能便进一步提高。

只是当年真相究竟是什么样的?薛贵妃如此毫无顾忌,恣意作为,是因为她的心早已被剖开毁尽,所以才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吗?

“寿和如今身子还好吗?”苏绵一直对六皇子和这个体弱的小公主有些忧心,两人都是孩子,她着实不忍见死不救。系统所出之物纵然并非仙丹灵药,可若肯仔细调养,想来也能对身体康健大有助益。

“您请放心,寿和公主和六皇子如今用饭越发好了,人也精神了许多,若非娘娘压着不许,二位小主子的妃母都想给太子妃娘娘行礼道谢。”

“没事就好,我不过是记了些食谱,增了些果蔬,并没什么大功,寿和和六皇子都是殿下的兄弟姊妹,我待他们好是应当的。”苏绵知道皇后为何一再拦阻,也领了母后的好意。

如今这样,她的确不适宜屡屡出头,外头的事就罢了,这内廷兄弟姐妹之间,需要顾忌的那可就多了。别回头这好事还没结出善果,就被那心怀叵测的从中阻挠陷害了。

徐嬷嬷正等着苏绵接下来的吩咐,闻声侧首间却见陆钺支着木杖自外缓缓行来。她一怔之下方欲行礼,陆钺抬抬手阻了,示意她悄悄退出门去。

“没想到这深宫之中还真的有恋爱脑,痴心人啊......”苏绵正摇扇喃喃,耳尖忽地一动,她尚未转头,脸上便已带了不自知的期待和笑意。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