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娇养日常

第99章 江山美人

寿王妃殷氏相貌并不如何出挑, 胜在温柔敦厚,行事端庄圆融。

传闻中,寿王夫妇十分恩爱, 成婚至今, 王妃膝下只得一女,而府中虽有姬妾,却无一人育有子女。据说,寿王曾言此生除了王妃,不会让第二人为他孕育子息。

这话这事听来仿佛十分让人感动,可苏绵听了, 却觉既尴尬又可笑。

一生一世一双人,古人并非没有这样的祈愿和心意, 寿王既不在意爵位承继, 又为何要另置姬妾。

既不为爵禄虑, 那便是单纯地贪图美色了。

这般深情, 还真是让人感动的手脚发麻。

陆钺与寿王在前厅说话,苏绵便带着殷氏在后殿喝茶谈天。

越是相处,苏绵便觉殷氏此人越是与传言中有颇多相悖。

她在言谈行止之间, 总有些难以遮饰的瑟缩和卑沉。像是战战兢兢的鸟雀,总是在注意周遭有形无形之间的伤害。

苏绵自知传言不可尽信, 如今与殷氏几番交谈, 更是觉着这传闻荒谬不堪。

试问有哪一个被偏疼偏爱的人,会这般战战兢兢, 事事如履薄冰。

“听闻太子妃为赈济灾民很是尽了一番气力,那么多的财力, 若非太子妃为人纯善, 也难做到这一步来。”

殷氏口中夸赞, 苏绵却从中听出了几多试探之言。

这试探并不带有恶意,却让苏绵听得连连皱眉。

陆钺与寿王向来就是两个阵营的人。寿王既自命为皇帝的忠心臣子,那与太子之间必然是存着水火不容。

今日寿王夫妇来访,虽尚且不知其意,但苏绵心里还是存了十分的防备。

黄鼠狼上门拜年,不是坑就是骗,寿王妃乍然提到她赈济之事,难不成是为了这笔银钱,这些生意?

苏绵出银子建清凉堂,赈济困苦灾民,这些事陆钺都并未遮掩。

若他能力不足,护不住她,自然不会让她站在台前,这般打眼。

但既然他无论是手段还是势力都能将她护得滴水不漏,那么这些美名为何不要。

他为她扬名,为她铺路,苏绵也不会拖他的后腿。只是声名虽然打了出去,但财不外露,她究竟捐赠了多少银钱,外界是难以窥其根底的。

有的猜太子妃将自己的嫁妆都搭了进去,有人说太子夫妇为了天下万民,一天三顿只吃萝卜和青菜。

总归这些传闻越传越离谱,到了最后,苏绵都有些认不清这些传言之中的那个自己了。

但她既做了实事,也就不惧扬名立势。

但她为了救助人命,赈济灾荒自愿献出银钱和旁人处心积虑,百般算计的谋夺总归是有根本上的不同。

她如今手上只有一个糖场和食楼,但其经营所得已经颇能让人眼馋心热。

若今时今日陆钺是个倚仗皇父过日子的窝囊太子,那这桩生意早就落到了皇帝的私囊里去。

如今他们眼看着银两流水似的抛到了那困苦灾荒之中,一面怨恨他们夫妻二人由此得名,一面又恨不得将此聚宝之盆据为己有。

这些心思藏于暗流之下,其阴险毒辣,需得仔细防备。

“我身为储妃,自要随同殿下,以江山天下为先,朝野上下也都捐赠了不少,否则仅凭一人之力,何能挽救天下百姓?”苏绵客套地和她说了个来回,她虽则谨慎,却也不怕殷氏与她耍什么心眼儿。

总归来来去去就是那些手段,皇帝都难从东宫讨了便宜,寿王若是不傻,当不会硬着脑袋来碰这个钉子。

“那总归还是不同的。”殷氏站起身来,郑重向苏绵福了一礼:“旁人或许也有真心,但更多的是利益权衡,是进退得失,娘娘赤子丹心,这份透彻并不是寻常人能有的。我虽没什么见识,却也知道真心和假意的区别。”

苏绵虽然不大待见寿王一家,却不想平白受了长辈一礼,照理来说,殷氏也算是她的五婶,如今只是私下小聚,苏绵想不通她有什么理由要向自己行礼。

“娘娘不必心生顾虑,我今日来的确有事相求,但这一礼却是真心实意的。”殷氏眼见苏绵忙不迭地避开还礼,心里最后一点的挣扎也都散入风中。

在今日相见之前,殷氏便对这位太子妃娘娘有了一些了解。

但传言终归只是传言,她所托付之事重于己身性命,只有见了面,她才能看出这位储妃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今日得见,虽则二人交浅,但一个人的眼睛是不能骗人的。

几番言谈,多番试探,殷氏到底下定决心,也不得不抓住这最后的救命稻草。

苏绵微微敛眉看向殷氏,心念微动,便见她深深伏跪了下去:“求娘娘救臣妇母女一条性命!”

陆钺一直忙到晚霞漫天才在湖边亭中寻到了正枕风赏景的苏绵。

他一人一身,提步入亭,几乎只是转瞬,便将方才一点浪漫的孤独驱逐殆尽,让她重归繁华人间。

苏绵今日多喝了几口梅子酒,见他朝着自己走过来,下意识便露出个灿烂的笑。

这笑晃得陆钺心头发暖,也让他不由跟着笑出声来。

“小酒鬼,小傻子。”陆钺摇摇头,用外袍将她裹住,敛眉看向随侍亭中的徐嬷嬷,目中便没有那样友善了。

“不怪她们,是我刚刚有点热,才把纱帘掀起来的。”苏绵抬手去捂陆钺的眼:“殿下不要生气,我害怕......”

“你还怕?”陆钺无奈地将她的小爪子抓了下来。他抬目四下一望,便立时有人将亭上所悬遮风帘尽放了下来:“喝了酒,又要着风,你这是折腾你自己,还是折腾我?”

陆钺简直拿她没办法。说重了他要心疼,更加有很多的舍不得。可说轻了,这小东西根本不长记性。

“我就喝了三杯,没有多。”苏绵仰着嫩生生的小脸毫无自觉地和他狡辩:“我想看晚霞,遮住了看不见......”

“这帘子薄如烟罗,如何看不见?”

“反正我没有错,你不许说我,你都不疼我了。”

陆钺一时哭笑不得,只能用了几分力捏了捏她的脸:“今日见了殷氏,她说了什么,让你今日这样不快?”

苏绵目光一凝,随即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也不都是因为她。”苏绵靠在他怀中,张嘴喝下他喂过来的温水,等慢慢将一杯水喝了干净,才整了整精神,继续道:“殿下早知道寿王不是个好东西,对吧?”

这丫头,向来“敌我分明”,与他说话,从无丝毫顾忌。

“是。”陆钺挑眉摸了摸她的脸,没觉着太凉太热,才放心让她继续赖在这里说话。

“传言说,寿王夫妇是皇家难得的恩爱夫妻,二人之间,并无异生之子女。”苏绵有些讥讽地笑了笑:“可今日我见到寿王妃,才知道有些传言是真的一个字都不能相信。”

陆钺轻轻拍着她的肩背,哄她安心,哄她放松,也哄她不要为了这些事而伤感。

“据殷氏方才与我所言,她与寿王,已有十数年不曾同房了。”说起这个,苏绵也觉着有些尴尬,她想到彼时殷氏对自己所言,心内唏嘘,又加警觉:“其实我和寿王妃并无深交,今日甚至也算是头一遭相对,她为什么......”苏绵摇摇头,先不深究此事,而是将寿王妃彼时所言一一详述给陆钺听。

寿王夫妻虽徒有其名,但终归她还是王府的女主人,哪怕是为了麻痹蒙混一些人,他也得把这出恩爱夫妻的戏码给演下去。

但凡事有利便有弊。

寿王认为寿王妃不过是一件趁手的工具,既无手段,又不通谋算,是无需敷衍和刻意关注的。可最终,他偏偏就把最大的破绽露给了这个从未被他放在心上的女人。

“殷氏和我说,王府中那些姬妾也不过是些摆在明面上的筹码,很多时候,寿王甚至会用她们......用她们待客。”苏绵心里不舒服,对寿王的观感就更差了。她一直住在家人和陆钺为她建起来的桃花源中,很多时候,都要忘记这原本是一个何等残酷的时代。

身为奴,作为妾,便连牲畜牛马都不如,哪怕是摆在明面上的妻子,也不过是一个装点,一处点缀。

陆钺拍了拍她,眉眼间虽仍存笑意,没仔细瞧去,便能看出其间所蕴的不虞和冰冷。

无论殷氏此来为何,陆钺都不想让苏绵听到这些掺杂了太多谋算和昏暗的言语往事。

他皱了皱眉,只是将她抱得更紧,心里生出了几分后悔和无奈。

他只以为殷氏那样的人,即便来了,也不过是唯唯诺诺地说几句场面话,谁知老实人办大事,倒是一下子将寿王的脸面掀了个干净。

“但是寿王另有一处别院闲庄,其间多置姬妾,殷氏花了三年的时间,才稍稍打听清楚了其间的根底。她说,那里的女子环肥燕瘦,却不都是绝色,有一些,甚至连中人之姿也无,却偏偏住在很好的地方,被人精心照看侍候。直到后来,她才猜测这些人大约都是与某一个人有一处或几处颇为相像。就像是那个姿色并不出众,却很受重视喜爱的女子,她的一双手白皙无暇,软若无骨,而寿王则吩咐照看的人一定要好生保养这双手。”

寿王的痴迷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那女子凭借一双手得了宠,此后,这双手却再不为她本人所有,她成了一个养着手的容器,一具无喜无怒的行尸走肉。便连日常用饭,吃穿住行,时时都有人盯着她,不许她弄脏、弄坏了这双手。

“这期间并不是没有人反抗,但是反抗的人,最后都被......”苏绵想起彼时殷氏所说寥寥数语,已觉心里憋闷得极不好受。

试图反抗之人,其下场甚至比死更加可怕。寿王这样的人,说穿了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心性既已扭曲至此,只怕日常行事也不能称之为人了。

“殷氏有没有说,这些庄子里的人所似者为谁?”陆钺不想教她再想起那些情景。他能想象得到,到了这个地步,他那位五叔究竟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她说了。”苏绵呼了一口气,附耳低声道:“她说那些人的某些特质与宫中那位薛贵妃有些仿佛。”她说罢重新懒洋洋地躺倒:“只是终究没有十足的证据,她也只是猜测,从不敢对人言说。”

陆钺这回倒是有了些惊讶之色,但转念一想,也就全然明白。

倒是他一叶障目了。

如今想来,寿王的确是多有偏帮薛贵妃五皇子一系,只是彼时他只以为寿王一心追随皇帝,刻意与自己作对,倒忽略了种种所为中暗藏的真心。

借着效忠之名,寿王还当真是瞒过了许多人去。

“说了这么多,她所求为何?”

苏绵看着他一双眼中的平静幽邃,一时间颇有些卸劲。

人太聪明了也不好,说了开头他便能猜中结尾,甚至想到其间的每一条线索,看清其间的每一点因由。

对这样的人讲故事实在是太有挫败感了。

想到彼时自己在殷氏眼前所露出的惊讶,她立时觉得自己被他比下去了。

“她想求殿下为她的女儿,你的堂妹寻一门亲事,不必如何显贵,只要家世清白,家人明白即可。”苏绵说着又有些想要叹气。

殷氏说自己不够聪明,这么多年了,为了不打草惊蛇,很多事她不敢查探过深。这一回,寿王要将她唯一的女儿许配一个不知来路的人,她作为娘亲,便是拼了性命也不能让女儿落入火坑之中。

“据说那人像是个文弱公子,而且他来府和离开都颇为神秘,她还隐隐查到那文弱公子喜食人血,虽不知真假,可这样行事总归不够光明正大,她疑心那人是个反贼,寿王为了取信于人,要将自己的女儿作为筹码献出去。这桩婚事眼下还没有完全定下来,但寿王已经着人为女儿裁剪嫁衣。王妃也是聪明,知道寿王对她们母女毫无夫妻骨肉之情,便佯作认命,以图来日。”

更多更细的殷氏没能说完,但大约也就是这样了,至于细处如何,便不是她能探知的。

这番话说完,苏绵感觉自己成了一条没有梦想的咸鱼。她把自己藏在陆钺怀里,静下心来仔细想着今日一切。

殷氏为了女儿,已几乎将底牌一一抖搂了出来。现在看来,寿王疑似与薛贵妃有旧,但究竟如何还待查明。而寿王也绝非面上看来的忠于皇帝之人。他有自己的野心,以夫妻恩爱,别无子息来麻痹皇帝,又与神秘人屡屡相会,甚至以女相赠,这一步步,一节节,说他所谋不是皇位都着实让人不能信服。

真是没想到,藏得最深,装的最像的居然是这一位。

估摸着皇帝自个儿也没想到,他唯一信任的好弟弟既惦记他的美妾,还惦记他的江山。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