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娇养日常

第76章 香侍

“什么时辰了。”

内室浮香靡靡, 床帐银架,皆悬着一个个云纹薰球。袅袅浮烟自其中缕缕而出,蒸腾交杂, 氤氤氲氲, 将整间香室笼上了一层轻薄浮雾。

守在门边的内侍的及时回应了皇帝陆瑄的问话,而后恭声道:“陛下,服药蒸香时辰已过,照国师吩咐,此刻房内薰球都要重新更换香料,待一个时辰后再次浮香入骨, 香侍皆在屋外候着,这会儿是否吩咐她们入内侍奉?”

“嗯, 进来吧。”

这声音含混浊哑, 显不出丝毫的壮年精神。内侍依言而下, 退至门外时方才轻一挥手, 跪侍两旁的七名香侍便束手躬身依次入内。

“记好国师的吩咐,好生侍候陛下,这是你们的福分, 可千万别学前头那些贱骨头,不仅丢了自个儿的性命, 更牵累了一家老小!”内侍阴森森的调儿像是冬夜里透骨的凉风。香侍们低声应诺, 脚下不停地快步入屋。

屋门轻合,内侍侧耳细听了一阵, 待听到一阵细碎琐杂的熟悉声响后,他才松了口气, 重新立身倚在门边歇息。

总算今天这几个香侍还算得趣儿, 若和昨儿那几个一样, 安了心地不愿意侍奉君上,那他们上上下下的脑袋也就不用要了。

“怎么着,今儿这几个还算是识趣儿吧?”一个满脸横肉的老嬷嬷堆着笑迎了过来,随即殷勤地递了一囊香到内侍手中:“这可是老婆子特意给您留出来的,国师都说了这是脱胎换骨的好东西,您是贵重人,使这个正好。”

“嗯。”内侍接过香囊,看也未看,只随手揣到了袖中,待这老嬷嬷也是不冷不热,爱答不理:“算你眼神儿还好,要是和昨儿那个该杀的一样,你这会儿也早该下地狱了!”

“哎呦呦,借老奴十个胆子,也不敢学昨儿那老姐姐的老眼昏花。这些香侍可是专用来侍奉主子的,我们不用心,回头岂不是连累了公公们?”

“你也不用在这里和我卖好,老实说,这桩差使是个肥差,也是个闲差,可一旦办不好,那就是条夺命锁,勾魂鞭!昨天那老货不肯下死力气调理人,送来的七个人里有三四个都不肯服软,求情求到主子跟前儿,耽搁了主子浸香的时辰,这是什么?这就是不忠不孝,这就是不识抬举!”他冷冷一笑,一双眼蛇一般冷森森,凉冰冰,透着说不出的阴沉:“再有一回,我就把这些贱骨头的肉一块块割下来,叫你们和那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都一个个过来尝尝,瞧瞧今后还有没有人敢阳奉阴违,不敬君父!”

“是是是,您放心,老奴一定好好办差,绝不学前头那一位,您老多担待,多担待......”

“行了,甭跟我在这儿磨咕了,回去好好调理姑娘们,让她们知道能作为香侍入宫侍奉君王是她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告诉她们,一言一行,都好好想想自己的性命,想想家里人的脑袋!”

老嬷嬷满头满脸都浸了一层油汗,赔着笑连连称是。

“还不走,在这儿等着领赏钱啊?”内侍没好气地挥了挥手里的拂尘,像是驱赶什么脏东西似的把人往远拂了拂:“这里头是干净地儿,你们等闲甭往这里头来,回头丢了命,别说哥哥们不照应你。”

老嬷嬷此刻连笑都有些笑不出来。她往远退了两步,仍旧谦卑地躬着身子,几番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说!”内侍见她这样,心里先“咯噔”一声。他向后看了看,复又往远挪了几步,然后招手示意老嬷嬷近前说话。

“这......公公,调理人老奴也是学过的,而且绝对不会给公公丢脸,就是......就是那侍香宫里头的香侍......不够了,最多再有四回,就得补人了。”

“该补人就补,你这是什么表情,就跟天要塌下来似的。”

“可不就是天都要塌了吗?”老嬷嬷苦着一张脸,合手冲他拜了拜:“您也知道,国师吩咐了,香侍必得是身心洁净的香女,挨着时辰地都得往这屋里头送,一回七个,不瞒您说,上一回采选来的各地秀女,除了几个得了封号的,其余的,国师也纳了几个,这就不够了......”

内侍方要张口,老嬷嬷先截了他的话:“这会儿和从前不一样了,老奴也知道您要说什么。不就是个几个香侍,到外头去寻就是了,这也简单得很。可现如今......”老嬷嬷压低了声儿,隐晦地往外头一个方向指了指:“自那一位好转过来,宫里宫外许多事就不那么便宜了,老奴听说前儿个宫中重新选秀的呈文都给打了回来,那一边儿的意思是这样的事有伤天和,扰民耗财,近几年都不叫办这些事了......老奴这也是没法子呀。”

“这是什么混账话!”

内侍的话叫老嬷嬷登时就缩了脖子。这一位才入宫不久,还不知道那边儿殿下的手段,这要是犯在那头儿的手里,她才叫个生不如死呢!

老嬷嬷不敢听内侍的这些抱怨谩骂,只是低下头盯着脚尖儿装傻。

凭心说,这采选香侍,侍奉君王,那就不是个光明大白的事儿。她也有家里人,有侄儿侄女,外甥外甥女儿,谁家的孩子不是心头的一块肉。这些香侍姿色上佳,可都只能侍奉一回,连个进身的阶梯都没有,侍候完这一回,这些姑娘是个什么下场,她就是没亲眼见,心里也估摸着有了根底。

真是造孽呀,也亏得那一位醒得早,不然,这里头迟早得折腾得乌烟瘴气。

“行了,你也不用和咱装傻。”内侍冷笑一声,向外看往东宫的方向。

还在这儿做那忧国忧民的春秋大梦呢,有这闲工夫给这些玩意儿操心,还不如想想自己那三年两载,三天两天的寿数,等着吧,太子算个什么东西,回头落成了阶下囚,他倒要好好看看,这一位清贵人物是个什么英雄好汉!

“公公,您看......”

“行了行了,这事回头禀给国师,国师自有处置,你回去好好看好了余下的香侍,有点什么,当心的你的脑袋!”

老嬷嬷唯唯诺诺地退下,到了外头远远望着一行人往这里走来。

她迎着光,眯着眼想了一想,“哎呦”了一声,便退到一旁,麻溜儿地拜倒行礼。

宫人侍从皆候在香室之外,薛素兰执扇缓步而入,周遭侍从无一敢拦,内侍也拦得颇有几分心虚。

薛素兰推门的手一滞,侧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有些眼生的侍从:“怎么,如今这里的规矩,本宫不能随出随入了吗?”

内侍的确已经在皇帝周遭儿侍奉了一些时候,但平日交值,大多都碰不着这位祖宗。

关于薛贵妃的事他也偶然听过几句,这一位可当真是不似寻常女子,她行事毫无顾忌,说着笑着就能要了人命。

他这会儿在这儿挡路,贵妃一个不悦,把他一刀宰了,回头皇上都不带着人给他收尸的。

“娘娘,不是奴才不长眼,实在是这会儿皇上还在里头浸香呢,这......求贵妃娘娘超生......”

“就是因为这会儿陛下还在浸香,所以本宫才要进去。”薛素兰掩唇一笑,双目却泠泠似冰:“错过了这会儿,可就没什么趣事能看了,你确定,你要拦着本宫?”

内侍眼角嘴角一同抽搐了起来,他盯着薛素兰冷冰冰的目光,到底是胆怯而退。

横的怕不要命的,这位娘娘可是什么顾忌都没有。

内侍一退,薛素兰反倒不急着入内了。她合手在外屋转了一圈,回头闲闲发问:“你们那位......国师大人呢?”她问完便自己“哦”了一声:“忘了,这个时辰,他该往东宫,给太子祈福消灾了吧。”

内侍着实不愿招架贵妃,却又实在不能将人得罪狠了。他笑了笑,勉力拿出谦卑的态度,恭恭敬敬回了她的话。

“要说,那里才是真的有趣......”薛素兰怅然向外瞧了一会儿,轻轻道了一声“可惜”,而后便举步一径向内室行去。

床帐微拢,内里的声响清晰地在香室之中辗转回**。

直到屋中响起一阵银铃似的轻笑,帐中的动静才渐渐消停了下来。

“兰儿......”皇帝的声音中满是无奈和纵容,却到底没有苛责惩处。

薛素兰却也不甚在乎,只寻了个临窗的地界儿,抬手便推开了窗。

很快香侍们便一一退出,其中有几个衣着仍旧完好。

薛素兰的目光在她们身上轻轻一带,到底只是轻轻一哂,没有多说。

“朕说了多少回,你......”

“说来这个地界儿唯有身心洁净之人才能前来,皇上莫不是嫌弃臣妾污了皇上的宝地吧?”

账内响起一阵轻叹声,窸窣良久,床帐微掀,陆瑄身着寝衣徐步而出。

“你啊,就是喜欢凑热闹,就是喜欢出朕的丑,你说说,这都是第几回了。”

“浸香之事,如何能说是热闹,又如何称得上‘丑’?皇上此举乃是为国为民,是追求大道,此为正大光明,利国利民之事,便是青天白日,幕天席地也没什么可遮掩的,臣妾不过是来瞧一瞧您的英姿罢了,您怎么这般曲解臣妾的意思呢?”

“爱妃。”陆瑄的声音骤然沉了下来,显然是蓄了几分怒意,可她却犹无所觉,毫无在意,坦然地抬目望着陆瑄,等着他接下来的话和惩处。

心无所碍,心无所系者才能无惧无畏。

陆瑄定定看了薛素兰几息,最终只是无奈一叹,一张脸也像是骤然灰败苍老了几十岁,一时显得干瘪而枯冷。

“朕有时候真想看看你的心究竟是不是石头做的。”这般沉痛而无奈的情意却丝毫不能让薛素兰动摇。

她缓缓起身,摆动着腰肢行至门边,而后回首一笑,百媚横生:“陛下想看,把它剜出来不就知道了?”

彼此静立良久,直到确定皇帝是真的不想剜心剔骨了,薛素兰才好没意思地摇了摇头,提步向外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