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遗书

第19章 诊断

南絮没能收到视频,秦屿洲说布丁在家里撒欢,而他去了老家。南絮不疑有他,只说让秦屿洲回家后再拍给他看,秦屿洲应下了。

年初一这天下了好大的雪,道旁路灯上悬着的灯笼串被覆了半层,南絮站在医院大门口,望着那灯笼被风吹的来回摇,雪簌簌而落,他一阵恍然,像是才反应过来已经过年了。

他依旧没能收到视频。

医院里只有一名值班医生,戴着口罩,露出半张布满褶皱的脸。南絮觉得这位老医生脾气极好,大年初一还要忙碌不说,对着问题颇多的他也是极其耐心。

在医院待了一上午,南絮只觉自己周身都染上了消毒水的味道,他站在公交站牌下,盼着风能将这味道散去。

病历本捏在手里渐渐起了折痕。

手机倏然震动,南絮回过神,反手掏了出来。

秦屿洲:打算什么时候回羊城?

秦屿洲的消息。

朔风吹的手指发僵,远方路口连半个车影都见不到,一手打字,指尖的温度又散去了些。

絮絮:初七就回。

秦屿洲应是一直等着他回信,不出几秒,手机又震了震。

秦屿洲:几点的飞机?我陪你一起。

我陪你一起。

这话南絮都不敢信了。

医院里多的是让人增添愁绪的地方,南絮看着这句话,不觉的安慰,只觉得刺眼,手中的病例都多了几个褶,硌着他的手,引他侧目看过去。

病例也尤为刺眼。

南絮没回信息,切了相机将诊断报告拍下来,而后他靠着站台,将病例一页页撕的稀碎。

秦屿洲:买票了吗?几点的航班?

秦屿洲:我陪你回去。

秦屿洲:你把航班信息发给我,我开车回,到时候去接你。

秦屿洲像是被南絮昨儿个的失联搞怕了,见着人回信,忙不迭的发消息。南絮实在提不起兴趣回他,只截图了航班信息,就收了手机,不打算再拿出啦看。

车还不来,雪倒是又要下了。

手机震了两下,也没动静了。

秦屿洲初一事多繁忙,家里人多,他光是串门就耗了大半日,南絮想一个人待着,他也正巧不太顾得上。

二人一日都不曾说过几句话。

南絮都不知自己这七天是如何过的,小姨叫他去家里过年,他也只是守了个岁就回来了。小姨固然是好心,可那言语中的小心和眼神里杂糅的怜悯让他十分不适,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南絮双亲已故。

雪下可好几日,南絮望着天,思忖着航班会不会晚点。

“妈!”他突然开口,“就这天儿我去羊城穿啥啊?”

身后空****,无人回应。

无人提醒,他便总是忘了家中只剩他一人,这段日子他喊了多少声爸妈他自己都不记得,唯有喊过之后的片刻恍神扎的他心痛。

刻意去忘,却又被迫记起,南絮只想为何这世上没有幻境。

回家的时候是个艳阳天,走时也是晴日高照,才下飞机就接着了秦屿洲的电话。

“落地了?”秦屿洲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累。

“嗯,”南絮应着,“你真开车来了?”

秦屿洲笑了一声:“不然呢?不开车怎么来接你,”他手肘撑在窗上,“过会儿你在哪个口出来记得发我下,这个点儿到家正好吃晚饭。”

“嗯,好。”说起来南絮也是有些许惊喜的,从海城开车过来要两天一夜,还是中途不停的情况下,这意味着秦屿洲最晚也要初六早上就从家出发,秦屿洲家里人重视年节,他从未想过秦屿洲会来。

正月里的羊城也是冷的,厚棉衣早已在飞机上脱了去,冷风裹着水汽将南絮冻的一激灵。

好在车就停在不远处,看着秦屿洲小跑过来,南絮勾唇一笑。

“你妈妈也肯放你回来?”他迎了上去。

秦屿洲挑了挑眉,说:“我说我回来见习,宿舍离着医院太远。”

他那神情,像是在等南絮夸奖。

南絮笑了笑,跟着他往停车场走:“学我。”

秦屿洲接过箱子,不顾周围的目光,牵着南絮的手,指尖摩挲着人突出的指骨,心道别人过年都能养胖,可南絮过了个年又瘦了许多。

路不远,晴日晒得车里暖,南絮人还没上车,搁了行李就朝着后座喊:“布丁?”

车里安静。

“布丁呢?”

没见着猫包,也没见着他给布丁收拾的小行李箱。

见秦屿洲不答,南絮又追问了一次:“布丁呢?”

秦屿洲清咳一声,拥着南絮上了车,似是在斟酌,他发动了车子才开口:“留在家了…”他说的心虚,“我妈说她帮忙养着,过两年就要考研了,不能让布丁分了神。”

南絮觉得自己跟这辆车犯冲,每次坐上来都免不了跟秦屿洲吵一通,他耐着性子,扭头看向秦屿洲:“她凭什么处置我的猫还不经我同意。”

“哪的话?”秦屿洲笑着揉了揉南絮的头,“她也是为了你好啊,这两年大多都是主课,布丁说实话是有些耽误了。”

“它碍着你什么事儿了?”南絮偏头躲开,似是对这出触摸极其厌恶,“是它像狗一样需要遛了?还是它铲屎换粮用得着你了?她怕耽误你可以直说,何必拉上我?”

秦屿洲也有些急,这一阵南絮变化太大,他哄的其实有些不耐烦了。他不止一次的想到初识的南絮,那个被星星簇拥的人早已不见,南絮周身的星光尽数被乌云遮挡。

他闯不进去,也撕不开。

“你怎么能这样想?”秦屿洲语气急,“她毕竟是我妈,而且她已经变了好多了,她是拿你当家人的。”

南絮嗤笑,这话怎么听他怎么不信,他说:“若是拿我当家人就可以随便处置我的东西我的猫,那这个家人还是别要了。”

“絮絮!”秦屿洲近乎是吼出来的,“你怎么了啊?你要是有气不顺你冲我来,我妈真是为了咱俩好,再说了布丁也不只是你一个人的猫,你哪来的这么大的气?”

这车风水有问题,秦屿洲吼到缺氧,喘着粗气,方向盘被他握的紧。

“布丁不只是我一个人的猫,”南絮重复道,“它不只是我一个人的猫,那是不是只要跟你沾了边,我的意愿就通通不做数了?若是真像你说的我嫁到你家去,那是不是我的后半生就要听你家里安排了?”

“南絮!”秦屿洲一巴掌拍在方向盘上,车登时嘶鸣起来。

“叫我干什么?”南絮在噪音中问他,神色、语气都冷的像泉城的雪。

暖阳不再笼着他,南絮眸子里的星光散了,周婧将那块好不容易松动的巨石再次压紧,他握着手机,指节泛白青筋暴起,里面有他的诊断报告。

是他太**了吗?

南絮自己也不清楚。

——

中度抑郁。

秦屿洲在那时是有所察觉,可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那夜天上又挂着一轮圆月,周婧的电话打到了南絮手机上,俩人一聊就是半个钟头。

秦屿洲趴在门上,奋力将耳朵贴紧,也没听清半点声响,电话那头周婧念叨着说了一通又一通,南絮听一句就应一句。

像个机器一样。

周婧说什么他都不在乎。

包括那句屿洲在家里,跟一个姑娘聊的挺好。

原话南絮记不清了,也不想记清,那些字跌撞着闯入他的耳朵,字字不曾入脑,却又堵塞全身,叫人难以疏解。

自那日起,周婧时常来电话,与南絮一聊就聊到手机发烫。

秦屿洲问他同周婧聊了些什么,南絮不答,只笑了笑,说:“寻常问候而已,你妈妈能与我说的也就这几句话,噢对了,她让我看着你少打游戏,要出去交朋友。”

秦屿洲闻言一笑,说:“我还不会交朋友了?”

南絮笑笑不再说话,周婧那个意思他懂,不过是要告诉他不要总霸着秦屿洲,为了秦家的香火,让秦屿洲多出去走走?

“家里还是要有儿子的,”周婧说,“毕竟防老是不是?”

南絮一如往常的听着。

秦屿洲发现南絮的诊断报告是在一个下午,南絮难得睡得踏实,秦屿洲望着他的睡颜,拿出手机想要拍下来。

蓦地他想起了那本相册,厚厚的一本已经要满了,自打父母出了事,南絮再也没拍过照。

秦屿洲轻声拿过南絮的手机,手机录着他的指纹。

他不知怎的,鬼使神差的点开了相册。

秦屿洲愣了许久,他心疼,也难受,他看着南絮的睡颜,在人脸颊上轻轻落下一吻。

南絮走不出来,他陷在了云川的深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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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着开学收拾行李,今天晚了,谢谢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