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风凋零

7.尤辰

飘零在原地迸了半天,尤辰猛然一扭身,背对着她咕噜了一声,“考虑的怎么样了?”低得几乎听不出,眼睛也不望着她,僵着脖子,只是稍微动一动手指夺过她的包,就大步流星地往胡同外走去。

“喂!喂!”飘零双手拎着口袋跟在后面,也有点疑疑惑惑起来:“你这个人怎么那么流氓?”

尤辰没有回头看她,只笑嘻嘻地说:“流氓?你就会说傻话!晚上带你去见识什么叫流氓与良民。”

他双手绕过飘零的脖子,眼神深邃。转瞬间又伸出两手的手指拼成一个菱形的框子,叫飘零往里看。飘零不明就理地透过他手指间的方框看过去,视线所及的地方挂着一个镂空的浮雕,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塞纳河”三个金色的大字。

我的天,塞纳河!

兜里少于五个零最好别进入的地方——寒酸!

飘零人有点虚飘飘的,觉得自己的生活并不是十分宽裕,感觉比一般的穷人而丰足,但物资也有限。不禁深吸一口气,郁闷地思索着,努力挤出一丝笑容,“你该不会是让我请你到这里来吃饭吧?”

尤辰拉着飘零,笑着往里走,“当然了。先前那饭菜实在难以下咽,不是顾及到你的面子,我才不会进去。”

“你?”她惊吓得回避的往后退了一步。

“我什么?你的性格总是倔强别扭!走吧!”

说到这里,飘零已被尤辰连拖带拉,拽进了塞纳河餐厅。

一朵白色玫瑰花蕊在水晶花瓶里悄悄开放。

一首《法国餐厅》轻轻飘荡在每个角落,使人有总莫明的惆怅和怀恋。

尤辰对威特说:“Haveyougotatablefortwo,please?”

“Haveyoubookedatable?”

“NO!”

“Thatyouarewithme!”

“OK!Thankyou。”

她惊怔,呆楞在原地望着尤辰。完全未曾想到他英语会说的如此顺溜。

尤辰觉得飘零老是注意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也很奇怪,到底是为什么会这样,心中满怀好奇。

“奇怪了,都说如果有喜欢的人在自己身前出现的话,通常都会老是注意着他。你该不会也喜欢上我了吧?”尤辰劈手握住她的肩,猛力一带砸向自己的怀中,“我们两厢情愿,你说多好!”

飘零顿时哑口无言。当两个人的视线交错时,她转移视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但心里老是恍恍惚惚的,突然一连串连续对他丢出了问题:“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你从哪所高中毕业的啊?你真的是小辰吗?”

尤辰听到她对自己问了那么多问题,虽然感到有点烦,不过觉得从她口中所询问出却有

点高兴。

“你怎么这么心急?以后我会慢慢告诉你。”她话语似乎还在他脑海里萦绕着。

飘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嘴角一扬,想对尤辰提起自己包里现金金额以及另选餐厅、比如去麦当劳、肯德基吃饭的事情,但是威特在这时候已经走来,并送上两杯清水:“Areyoureadytoorder?”

“Yes,youcan!”小辰拿过菜单,“Givemea……charcoalgrilledmincedlamb,friedmacaroniwithchickenandham!Thenafruitsalad。”

“OK!”威特转身恭敬向地飘零询问道:“WillthePresident,andwhatyouneedfood?”

飘零听不明白威特的话。今天真是什么事都不顺利。她头倾斜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向尤辰问道:“他说什么?”

尤辰一激灵,倏地回过头,大吃一惊,还没来得及说。飘零压底声音再次对他说道:“我不懂英文,但是我知道他让我点菜。西餐菜单名目繁多,不易读懂。你帮我看看,点个最便宜的就可以了。”

“你也有不懂的时候?”尤辰嘴角露出了诡异的微笑,“其实他说我们很恩爱!”然后转向威特给了小费:“Thesame!”

“OK!”

飘零低着头回避尤辰的视线,冷冷地一笑,自言自语地说:“其实我是这世上最普通不过,彻头彻尾的俗人,所以我跟你不是一个档次的人。”

尤辰沉默了一会,觑着眼睛向飘零望着,不说话。心里想着:“总有一天你也会跟她们一样!你跑不了了,风筝飞的再高,可线依旧抓在我的手里。飘零!”思忖及此,不禁微笑。他这微笑是稍微带着点狞笑的意味的,不过他自己看不见罢了。

他喜怒无常的性情她仿佛早已习惯了。

食物送来。飘零低头看着盘中的羊肉饼,感到无味,似无动叉之意。抬头看向尤辰时顿了顿,目光轻轻落在他脖子闪烁着光芒的链子上--很普通的一串链子,只是下面的坠子是一枚戒指。

很长一段时间,两人半天不说话,她也不找话说。在半幽静的沉默中,这样并不觉得僵,反而更有一些滋味在其中。

飘零撑着下颚,望着窗外,似乎并未注意到尤辰也无动餐之意。独自专心的倾听着音乐和窗外迅速掠过的云朵。

“你不喜欢这样的食物?”尤辰带着一脸的失望。

她摇了摇头,笑着说:“我随心所欲惯了,不喜欢来这样的场合吃饭。很约束!”

听到这话,尤辰的眼睛马上一亮,脸上泛起了微笑,伸手招来威特,“Checkout!”

“你不喜欢这里,那我带你去个地方。你等我一下。”

“这东西?”飘零咕哝了一声,就此把话撇下。她承认,并且知道他很有钱,但也不能这么浪费吧,又赶紧补充道:“可以打包吗?”

可这话一出口,一种微妙的虚荣心理和自尊心,使飘零有种狼狈平庸的飞翔的感觉。她赶紧低下头来扯扯包里的口袋,望着里面的现金自嘲的笑了笑,用生硬地英语向威特问:“More……Less……Money!”

“是Howmuchmoney!你的英语比胡悦还烂!也不知道你怎么升入重点X大的!”尤辰无奈地摇了摇头,随手拿出一张卡,拉着她来到柜台刷卡,走人。

两人来到门外楼梯口,飘零却碰巧撞上一道熟悉的身影——是父亲。

他身边跟着一个女人。那女人有一头蓬松的黄头发像传电的细钢丝,眼睛是蓝色的,但那点蓝色,蓝的特别刺眼,使其眼珠子变成两个透明的玻璃球。看久了,更会换上色盲!

楼道上寥寥可数的几个人,他必然也看见了飘零和尤辰。袋里握着女人的那一只手的手心也在微微出汗,脚下加紧了步伐往另一个通道走去。

飘零的神经上像受了很大的震动,“爸爸!”

他没有停下脚步,女人知趣地抽回手,略略偏过头来瞟了两人一眼,沉吟片刻,目光终究注视着尤辰。

飘零略略移动一步向前跑去,反被尤辰拽了回来,“男人谈公事,身边少不了女人!如

果他真是你爸爸,更不希望你误会引起一阵凉**乱。你还是知趣点别去打扰别人。”

“你——”飘零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总免不了嘀咕几句,算作微弱的抗拒。于是眉毛一挑,挑出两支眉峰,立刻充满挑衅生气盎然,“我知道,谁需要你提醒。我只是想去向爸爸打招呼而已。”

尤辰得意地笑了笑,跟在她身后,津津有味满怀热情向她传递着成功男人、寂寞寡妇之间色彩缤纷的小道消息。

飘零听着,始终低着眼皮,也不朝人看,心中一直揣摩着尤辰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以及他的背景。

仿佛就真的如同一颗宝石,在变幻的灯光下引起波动的光与影使人瞬间迷失。——仿佛也除此外就没有别的任何价值。飘零看着他,看着他得意非凡,有点怀疑,这样的一个男人在暗处还会这样吗?

一定就会两样吧!

她停下脚步站在冷饮店的柜台前,看着一只只甜筒盛着冰冻的食物,闻着空气里一股股甜润清香。实在诱人!

瞬间展现出天真烂漫的少女一样的表情,却是那么迷人。

尤辰见这情形,就猜着她一定是有了兴趣,也不便深究,只是笑了笑,付钱,取票。然后穿着白围裙戴白帽的服务员,把香草冰淇淋、脆笛酥、什锦水果一一取出来进行组合装饰之后递给二人。

咬在嘴巴里,那一股子冰凉韧性,使飘零认为这样的东西也未必不是一种美味。

这个年代吃冷饮算不上什么奢侈、罕见的事。但对飘零来说,儿时一向体弱多病的她,又经期失调紊乱,对冷饮更是偶尔才能吃上一回。也许因此,才会对冰淇淋这种零食有种流连忘返的感觉。

最后,他们再去路边的馄饨店里吃上两大碗热腾腾漂浮着新鲜葱花的小馄饨,便觉得这样简简单单的生活才是最欢愉的。这一却又更是来得如真如幻。只可惜身边的伴侣不是心里激荡,而能够接纳下那个人。

飘零才惊觉自己的世界白莽莽一片!

她吃了一口馄饨,嘴上挂着一抹温柔的微笑,象是在对尤辰说,又象是自我自言自语似地,“其实很早以前我有一个梦想。就是等我有一天长大了,希望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冷饮店。因为这种职业,仿佛是现实社会与梦境精神支撑之间的沉浸。不过,这种职业其实纯粹也是一种自我逃避社会而被放大的幻觉。不过,这样隔绝、自我保护稳定的生活下去,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与她坐在这热闹却不喧杂的馄饨店里吃馄饨,一切都显得喜气洋洋,情意十分充沛。使尤辰彷佛感到一种单纯的满足,唇上也泛起一丝微笑。只是对她的话语,感到十分的不安。

“飘零,其实更重要的一点你忽略了。无拘无束、没有动荡、人与人之间坦然自若的生活已经不存在了。现在这个世道哪怕是你自我隔绝,那么怎么活下去?活下去就要接触这个社会,而这个社会一切都是向钱看的。然而最愉快的终究都是那些覆盖蒙尘充沛性意与金钱的时刻。”

飘零用手托着腮,不觉皱了皱眉头,吧嗒吧嗒着嘴对他说:“可是人的意志依旧可操纵的。”

尤辰用很凝重的表情看着她,“那么你从梦中操纵着属于自己的世界,如若你一旦从梦中醒来,会使自己的心灵更加从无穷尽的惆怅与空虚。”说完这一句话,他脸色愈变愈难看,其中充满了忧郁的神色。他发了好一会儿呆,突然转过身子,付钱离开了。

他的这一举动却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她眯起眼露出略显惊讶的表情,沉浸在自己所说的话语中。自己说错什么了吗?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流窜在身体里。

飘零抓起身边的口袋,跟在尤辰的后面又喊又追:“喂——小辰——喂——尤辰——”他哪里肯停下来,坐上一辆的士后唰一下就不见了。扔下纳闷不解的飘零独自站在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