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

第十八章 胡姬风云(一)

西州的胜意坊,商铺林立,一如继往的繁华热闹。此起彼伏的叫卖声,熙熙攘攘的人流,叮叮当当的驼铃声,根本感觉不出这是大唐的边陲城市。

几十名挎着腰刀身穿锦衣的大汉护卫着一辆马轿穿街过巷,在一栋装饰堂皇的酒楼前停了下来。有人上前帮助掀开轿帘,从轿子里慢吞吞下来一名衣着华丽的胖子,他一对细窄如缝的眼睛,脸面上古静无波,看起来深不可测。

为首的护卫首领翻身下马,疾步走上前谦恭地说:“老爷,这红杏春酒楼在西州首屈一指,卑职到西疆办事时曾经在此住过一宿,酒楼的菜肴没的说,另外还有饭后西域加餐。”

那老爷闻听,脸上的肥肉堆在一起,嘴角露出一丝**的笑容,点点头道:“德子,没白跟老爷这么多年,你这狗鼻子走到哪个地方都能嗅到温柔乡。走,咱先进去瞧瞧,好的话,爷赏你,不好的爷踹你屁股。”

随行的大汉也都下了马,在前面打着场子,骂骂咧咧地推搡开挡路的人:“走开,走开,没看我家老爷来了吗?”

过往的行人、住店的客人,见这些人凶神恶煞,纷纷惶恐地躲避。

“店家呢?快点来见我家老爷!”德子踏进酒楼就大呼小叫。

店堂中的酒保都是看人下菜碟的行家,见这些人大有来头,匆忙跑了过来,点头哈腰地问道:“各位大爷是来吃饭还是住店?楼上有高档雅间!”

“唔!”那老爷从红彤彤的酒糟鼻子里发出一声,信步向楼上走去,而那些大汉紧随其后。

一阵悠扬的胡琴声从楼上雅间传来,声声如高山流水,如田园秀色,悦耳动人,听者闻之无不心清气爽,精神为之沉迷。

“好手法!谁演奏的?”那老爷坐到雅间里,闭眼凝神细听。

在旁伺候的酒保闻声应道:“是酒楼里专门为客人弹琴的莎塔碧姑娘!”

“快让她过来为我家老爷弹曲!”德子不耐烦地指责道。

“这个,这个,不太好办,金大爷今天把她包了。换个更好的?”酒保开始介绍起来。

“什么金大爷?我们老爷在这里,这西州谁还能大过我家老爷?快去,看哪个敢拦!”德子蛮横地说道。

酒保不敢再多说,小跑着出去了。一会儿,隔壁的琴声突然停了,一个粗哑的嗓音,生硬的语调响了起来:“什么李大爷?老子我没听说过,装大爷装到西州来了?西州就一个李大爷,那是我们大帅,除了他,爷爷谁都不鸟!告诉他们想听,等着,明天爷爷让给他们!”

这边雅间的人未听完,大汉们全都站起,个个脸上杀气浮现,德子一挥手,十几个大汉鱼贯而出,直奔隔壁雅间。

李姓老爷脸上挂满嘲弄,端起桌上的酒杯,不紧不慢地品着浓浓的茶汤。

“砰砰……”一阵杂乱的拳脚声后,惨叫和哀号声交相响起。

李老爷闻听,手一抖,热热的茶汤迸溅在他的手上,烫的他嘴不禁一咧。

“老爷,没事吧?”德子慌忙凑到跟前。

“去,再带几个人看看怎么回……”李姓老爷话没说完,门砰地一声被踹开了。

几名凶神恶煞的大汉涌了进来,为首一名醉醺醺的大汉骂道:“谁这么霸道,还敢派人过来抢,爷爷的地面就容不下这样的匪类!”

德子和十几个护卫见对方来者不善,抽刀在手蜂拥而上。不大的雅间里瞬间刀光剑影,碗碎桌散。

楼下也喧嚣起来,涌进来很多衙役。有人大喊:“金都尉,快快住手,惹大祸了……”

刺史台前厅。李林龙眉头紧锁,脸上阴晴不定。他在理顺着最近发生的事情。朝廷派李义府为巡查使巡视整个西疆,名义上高宗和皇后对他在西疆的治理赞不绝口,还勉励他继续好好大干,实则对他搞的与朝廷法度有冲突的新律心存怀疑,这不把他们的嫡系李义府派来巡查了。

想想李义府来时的那个排场,整整两千禁军护卫。按例,一名巡查使出巡最多有几百名禁军护卫就够气派了,这次却派了这么多人跟随。可见高宗和武皇后对这个李义府是多么地看重,也间接表示他们对自己的不信任。

对李义府其人,他从心里不想结交。这小子来就没安好心,面上嘻嘻哈哈,称兄道弟,说出来的话仿佛都是掏心窝子的,可是私下底却派人四处访查,这是巡查吗?看起来到象是专门搜罗罪名而来。

一名侍卫风尘仆仆地跑了进来,人还没到跟前,话已经到了。

“大帅,出事了!”来人是亲从营的校尉林涛。

“什么事?”他闻言眉毛上挑。

“金都尉带着亲兵和巡查使的人在红杏春楼打了起来,伤了不少人。幸亏裴参军始终跟着巡查使,发现及时,出面制止的快,不然李巡查的脑袋就让金顺可利给削掉了!” 林涛叙诉道。

李林龙闻听一股冷汗从脑门渗了出来。这事处理十分棘手,偏袒李义府,那么金顺可利就得掉脑袋,弟兄们肯定不干,千辛万苦与兄弟们建立起来的感情也会出现巨大裂痕,即使金顺可利是降将,那也是苍鹰军的人,不能维护下属,谁还真心跟你卖命?正常处理,金顺可利的命保住了,也伤不了兄弟情谊,可李义府能肯吗?他巴不得把事情闹大呢。看来,梁子是结定了,朝中以后多了个劲敌,祸福难料啊!

“怎么回事?他们现在何处?”他尽量平和地问道。

“事情起因是争夺一名弹琴的胡姬……裴大人命令把伤者全送去就诊,把金顺可利等一干人先捆了起来,陪着巡查使正回这来。”林涛不安地说道。

“嗯,他处理的很好。”李林龙点头,他略一思索道:“你派人严密封锁这个消息,要是传出去,金顺可利的部下和禁军闹将起来,事情就不好办了。对了,还要加强对出城的一干人等严加盘查,防止李义府加害金顺可利的奏折上报圣听!”

“明白,我马上去。”林涛心中了然,应着奔了出去。

裴行俭陪着满脸阴云,脸色苍白的李义府走了进来。

“林龙老弟,这恶贼意图行刺本官,这是要谋杀朝廷巡查大员呀!我李义府虽然不算什么,但也是代表陛下来的,这是犯上作乱,要造反呀!这里面定然有阴谋,必须尽快奏禀圣上,彻查此事!”李义府脚没踏进大厅,就喊叫的四乡可闻。

李林龙面上装作惊讶,心中却是大怒。彻查?彻查什么?查来查去不就是想说我搞阴谋派金顺可利刺杀你,以莫须有罪名把我俩全法办了吗?

“义府兄,金顺可利刚受王化,是个直来直去的粗人。你着便装巡视,他上哪知道是李大人呀,你要穿的是官服,他早就必恭必敬了。至于行刺之说,我看是不会的,估计他是喝多了,才会冲撞义府兄的虎驾,我一定重重责罚他。至于劳师动众的彻查,义府兄,是否就没有必要了?你请放心,金顺可利虽然是我手下大将,但我绝不护短,违反军纪跑去喝花酒,又冒犯朝廷巡查大员,凭此两点也当严惩,当会为兄台出口恶气。”

李义府也感到自己刚才说话有些冒失,看来李林龙心中已对自己不满,所以见风驶舵道:“也好,杀了他,我心中怨气也就解了!”

李林龙心中暗骂:你个李义府真拿自己当人了,就因为你好色抢人,而被伤了几个人,你就要杀我大将,你当你是谁?就连当今圣上对有战功大将都不开杀戒,你要杀,你做梦吧!

他装作非常为难的样子,应道:“义府兄这口气,老弟我一定要替你出的。可金顺可利是有过战功的大将,官职是五品的折冲都尉,恐怕不是我能说杀就杀的呀。”

李义府一愣,随即应道:“那咱俩联名上折子,告到陛下和皇后那里,我看他的头还能保住吗?”

李林龙摇摇头道:“金顺可利虽然有错,但冒犯上官,按律就是杖责,罪不致死。兄台将此事捅到陛下和皇后那里,恐怕对兄台也百害无一利呀。”

李义府不甚明白,问道:“对我有什么害?”

李林龙心中冷笑,装做为其担忧的样子应道:“兄台恐怕忘记了,你被朝廷派出来的使命是巡查西疆,而不是到酒楼抢女人,听小曲吧!这是否有失职或者挥霍朝廷差银之嫌?”

李义府心中彻底明白了,敢情你李林龙是铁心要维护手下大将,在**裸地威胁我?意思摆明了,我要是敢奏禀陛下投诉金顺可利,你就告我喝花酒争女人惹出事端。

他肺都要气炸了,不由得恶从胆生,暗思道:你这样不仁,我也不怕撕破脸。我来了,你表面上恭敬,连个例钱也不孝敬。哼,我这回要翻个底儿朝上,就不信你没有任何短处。我让你护着金顺可利,这回我连你一起收拾。

他满脸堆笑:“多亏老弟想的全面,不然愚兄就犯大错了,也好,暂且饶了这厮性命,如何处置全凭你做主了!”

李林龙见他态度明朗,心中大喜,道:“好,来人,折冲都尉金顺可利滋事扰民,冲撞朝廷大员,罪不可恕,数罪并罚,按军纪责杖一百,停职反省,以儆效尤!并责令向李巡查致谦。”

李义府见李林龙已经定了罪,也不多言,拱拱告退。

他走后,一直在旁边观察的裴行俭满含忧色地说道:“大帅,李义府转变的太快了,我看这样处理他肯定不甘心,他权势冲天,不定会怎样算计大帅呢。此人断不可让他活着回到京师,以他在陛下和皇后那里的得宠程度,只要他信口开河,依然可以把金顺可利定位为刺杀巡查大员,把此事说成有预谋的。那时,大人恐怕不但护不住金顺可利,你自己也是危机重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