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

第十七章 西疆权变(三)

桌子上的大红蜡烛啪地一声,爆了一个灯花,把神游中的李林龙惊醒了。他揉了揉眼睛,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这几天忙着审核律令,安排大家去执行,快累死了。灵儿跟程务挺留在京师了,杨雪回部落了,只剩下他一个人。连着吃了几天伙头饭。口中发涩,看来这军中的伙食也应该改善一下。

苏定方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看他满面尘砂,就知道定是去巡视军镇了。

“苏大人,坐坐。”李林龙见老将军如此敬业,倍感敬佩。

苏定方也不谦让,坐到案几旁,抓起水杯,一口气喝完,才开口说:“大帅,沙洲几个垦屯的乡民把核量土地的官员给打出来了。”

见李林龙沉思不语,又说道:“刺史任雅相闻听勃然大怒,命令州府衙役出动弹压,结果衙役不忍与手无寸铁的黎民冲突,也被撵回来了。”

李林龙在屋里踱了几圈,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道:“老将军,我们与西突厥连年征战,为的是什么?”

苏定方白了他一眼,笑着说:“你以为我真的老不中用了?还不是让身后的百姓能过上安稳日子?再说,有了战功,自己也能锦衣还乡呀。”

“对,为了让所有的人都能吃上饭,能有房子住。大家想出来的新律令也是为此,那为什么贯彻不下去呢?或者是我们的律令有问题,或者是有人从中挑拨,故意闹出事端来。”

苏定方沉默了。李林龙也不催促他,在旁边练起字来。皇后说他的字有如三岁小儿涂鸦,还给他一些褚遂良的文稿让他临摹,现在已经有些形似了,秀香夸他进步蛮大的,他的家书“已经能看懂了”。

苏定方总算开口了:“这些zhan有土地的大户,必有依仗,依仗的是关内的大世族,家族中走出来的官员,甚至是科举的士子都可能与其有关系;至于大商人,这简单了,商人有钱打通各关节,换取更多的特准和利益。也就是说,都是一环环地套连在一起的。我们一变,自然要开罪他们。”

这时,裴行俭进了大帐,禀报道:“沙洲的商人对州府的律令非常不满,认为限制他们正当生意,公然鼓动和造谣说州府是变相掠夺其财富,大家应当团结起来罢市。现在市集及铺面、酒楼纷纷打烊关店。”

李林龙见老将军急的气也粗了,手按在刀柄上,连忙安慰说:“苏老将军,我们分分工,你把大军的训练、后勤等保证好,管好各部,尤其是瓦布这样暴躁的将领,绝对不能与乡民发生冲突。至于这些内政,我和守约想办法解决。”

见老将军边走边摇头,李林龙有些不忍,是不是自己太急功近利,不但达不到目的,还得牵连众人?连老将军也不得安宁?

裴行俭见苏定方走远,又接着说:“我们新出台的律令,限制阻挡了各州府一些官员敛财的渠道。他们非常仇视新律令,如今见商人罢市和乡民骚乱,正合其意,恨不能火上浇油,纷纷借口百姓参与太多,无法处理,把事情往府台一推,便不再过问。如此一来,那些地主和商人见无人敢管,气焰越来越嚣张,纷纷喊出让大帅滚出西疆,西疆不要大帅之类的话。而统兵的刺史、镇守都是跟随大帅出生入死的弟兄,闻听这些暴徒大肆辱骂大帅,阻挠新律,纷纷奏请大开杀戒。

李林龙听到此,脸上冷笑,却未有任何指示。

裴行俭无法揣测其意,小心问道:“大人,对各地这样的骚乱是否采取雷霆手段,坚决镇压,该抓的抓,该杀的杀?我以为,只要下狠茬子,不出三天全西疆各地骚乱就会平息。”

李林龙略一思索道:“如此做,后患有两点,其一、会错杀无辜,那时我李林龙的恶名将贻臭西疆各地,也正好给了他们上告朝廷扳倒我的口实;其二、会让广大商户担忧西疆各地安全,而纷纷离开西疆另找他地,这样将影响西疆的繁荣和富裕。”

裴行俭忧虑地说道:“如此不行,可如何制止这些骚乱?”

李林龙呵呵一笑,耐心地说道:“我们不是反对大商户,只要其合法经营;也不反对大户地主,只要其购买土地使用的是合法的手段,这样阻挠就会少许多。最重要的是,农户遇到天灾**,州里要赈灾;遇到伤病,可以免费治疗等等,这样卖土地的农户就少了,而大户人想扩大规模,就要获得州府的批准,自行开发生地,就要从关内招募人手过来……

裴行俭感觉突然开窍了,满脸的愁云尽消,说道:这些龟孙子,自己要给咱送钱,挡都挡不住,咱趁机发一把……”

一队队精选的基层官员在培训后,在军队护卫下派到了各乡屯和街市。

在一个村屯,一名屯长站在高台上,他的四周围满了农户,他说道:“安西大都护和经略使李大人倡导的新律令就是要实现耕者有其田。目前一些大户使用不正当的手段兼并土地,长此下去,用不了几年,连片的好地将被那些大户侵吞,到时你们没有赖以生存的口粮田,怎么办?流离失所?到处流浪?

李大人颁布的这些新律令,就是要让那些大户把非法占地吐出来,谁家土地不足,谁家土地不好,就补偿给谁。现在,这些大户雇佣着了一些地痞流氓公然阻止州府丈量土地,这件事的实质就是要阻挠新律令的颁布。李大人下台事小,你们土地永远被那些大户霸占事大。

乡民们,难道你们不愿意拥有土地吗?难道你们不想越过越富裕吗?难道你们不想让自己的子女不花钱就读书吗?难道你们不想生病就有药吃吗?”

台下的百姓听明白了,有人大喊:“保护李大人就是保护咱们自己的土地,看谁敢阻挠丈量土地!”

还有人大喊:“抄家伙,把那些阻挠丈量土地的兔崽子们打跑!”

地痞流氓们被打的抱头鼠窜,而那些大户们惊恐万分,慌忙向州府求援。州府派人劝解开百姓,趁机开始核查其土地购买的渠道及其合法性,只要不是欺诈来的,一律重新登记换新的地契,按新地契纳税。

街市。官员们对周围的商户们慷慨激昂地说道:“各州府为什么派军队护送驼队过境?就是为了保护合法商户的正常经营,西疆的新律令也是为了这个目的。新律令打击的是不法商户!什么是不法商户?依靠欺诈和逃税使自己的盈利成倍增加,当财富积累到一定程度时,就用非法手段大量兼并同行业守法商户的资产,霸占整个市场,囤积、哄抬物价。李老实,你家三代经营的天香楼为什么开不下去了?就是因为街对面新开的溢满香低价吸引客人,百文一桌的菜,卖五十文,把你挤垮了再开始卖高价。

李大人为了保护守法商户利益,出台了限制不法商人的律令,一切都是为了维护广大守法商人的利益。可是这些律令受到了不法商人的抵触,他们想继续靠欺诈和逃税壮大自己,鼓动欺骗大家说州府不让你们经商。事实是这样吗?州府为了通商贸易更好发展,制定合理税收,平抑价格,都是为了让大家更好地做好买卖,赚更多的钱,干净的钱。晚上睡觉也安心!广大商户们,你们是愿意被人吞掉生意,还是愿意支持律令在公平中壮大自己,请自己选择吧!”

商户们也不是傻子,细细一品,感觉不对味了,也没说关咱的店,也没让咱多交税,跟着闹什么?见有人要去开业,都纷纷跑回自己的铺面,这一天少赚多少呀?罢市风潮烟消云散。

风潮刚过,州府开始动手了。大队的官兵和衙役蜂拥出动,按照名单四处抓人, 大批地主和不法商户被抓起关进州府监狱。

人被关进去了,州府却既不审也不问,并放风不交出*的脏钱,就组织起来去修路筑墙,重罪者处死。消息一传出,这些犯人的家眷慌成一团,托关系走门路,得到的答复是只要缴纳罚金、写下永远遵守西州律令的保证书就可以将人赎回,不然就等秋决收尸吧。

各地的首领官员聚集在西州刺史台内,谈论着这次西疆的骚乱,个个喜笑颜开。

裴行俭向大家通报说:“抓获各地领头闹事首要分子一百一十三名,得罚金一百五十万贯;收押的几个罪大恶极的大户,查抄罚没约七十万贯,绢二十万匹。如此一来,不但律令得以在全疆推行,而且各地府库也充盈了,真是一举两得。”

任雅相说道:“大帅真是计谋高超,兵不血刃就把此事平息了,下官从心里佩服。”

李林龙摆摆手道:“这是守约的计策,你们要夸就夸他去。最重要的是,这些人自以为聪明,与有枪有权的官府斗,那不是自找倒霉吗?利欲熏心,竟然忘记了这个道理!”

裴行俭负责起草的通商贸易律在西疆颁布试行。这个集公平、合理为一身的律令得到了广大商户的认可,再加上军队的护送,过往的商队增加了,很多大商户还在城里买房建点,作为中转站。

京师。高宗拿着一堆状告李林龙的奏折对武媚娘说道:“你瞧瞧这李林龙,刚去上任几个月,西疆各地官吏参他的折子有上百个,都是告他破坏朝廷律法,无故废用朝廷官吏,任用私人嫡系,都说他有异志,当是乱臣贼子!”

武媚娘将那些折子推到一边,并不看,笑着应道:“让他兼任安西经略使,就是让他去制定推广新律,看看怎么能让你的子民过的更好。现在他正在大干呢!不然焉能得罪人,焉能有人告他?他没有让本宫和陛下失望。”

高宗听完还有些疑虑,担心地说道:“可是这些折子说的并不一定都错吧?万一他真有狼子野心呢?”

武媚娘摇摇头道:“地方官员要真是铁板一块,陛下则当忧虑之,那说明相互间已经休戚连枝,利益交融了。那样的地方不是一堆贪官就是一堆朋党,必须铲除。而如今西疆之地状纸如飞,说明李并没有用心结党,而是专心治理。任何地方治理都要触动旧有阶层的利益,这些利益被损害的人,当然要状告他,这就是状纸如飞的来源。所以说陛下不必忧虑,他现在不是在经营自己的西疆,而是为陛下和朝廷大治呢!”

高宗点点头道:“朕的头痛,发作的次数愈来愈多了。我也静不下心思考,皇后拿主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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