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章 血染长坂
刘备一路奔逃，根本没有休整机会，也一直无法获得对付重骑兵的有效手段，因此再度面对曹操虎豹骑的时候，只能节节败退，且战且走，一路留下尸首无数。及至天亮，忽然有兵丁来报：“不好了！甘糜二夫人与小姐公子均失陷于追兵之中！”
赵云听说之后，猛然想起杨华曾经预言“必能救出一名孩子”，于是雄心大起，心道：“别人都说虎豹骑‘不可战胜’，我偏要斗一斗它！”于是大喝一声：“我去！”便带领本部兵马两千人返身往曹军方向冲去！
张飞听了起疑道：“‘我去’这话什么意思？敢情是要弃我等而去？”刘备道：“听子龙之意似乎是要救出夫人孩子。”张飞道：“这怎么可能？如果这样便能救出人来，我等也不用节节败退，早就大获全胜了呢！我看他定是去降曹了！”刘备沉吟道：“他若要降曹，襄阳城下机会更好，不必跟我们到这里来吧？我们暂且隐在一旁等他片刻，再作道理！”
却说赵云返身杀回，吸引了虎豹骑的注意力，导致刘备所处之地反而变得相对安全，但他自己则陷于极险之地。好在此时到处都是新野百姓和襄阳难民，虎豹骑难以任意驰骋，才使赵云得以杀入敌阵之中。
赵云对手下将士说道：“要对付虎豹骑，必须多人一组，不可失散。距离远时，互相照顾抵挡箭矢；距离近时，利用我方轻骑灵便的优势，不与其缠战，与它游击，诱出它一匹来，齐心合力，或击其马眼，或击其关节薄弱之处，方可杀之。”手下于是分组行事。
赵云拍马在乱军之中寻寻觅觅，但见四周百姓号哭之声震天动地，中箭着枪抛男弃女者比比皆是！眼见于此，心情万分沉重……赵云正走之间，忽见一人倒卧草中，原来竟是简雍。赵云急忙问道：“可曾见到两位主母？”简雍道：“甘夫人正在附近躲避，糜夫人抱着阿斗领着小姐混杂在百姓之中走散。”赵云按简雍所指，果然在附近草丛中找到甘夫人，急将随从所骑之马，分借二匹给简雍和甘夫人乘坐，又命手下二卒扶护甘夫人与简雍先去报与刘备，自己则继续寻找糜夫人下落。
赵云继续前行，凡遇百姓，逢人便问可曾见过糜夫人模样，他的部下则替他拼命抵挡敌军围攻。终于，天见巧合，竟被他寻着一处地方，曹纯夏侯恩皆在，糜夫人抱着才满周岁的儿子阿斗坐于地下，已被几名曹军士兵逼住，较大些的女儿则已被曹纯擒缚在马背之上。
赵云暗道：“此时应当攻其首脑方能解围。”于是猛冲上去，并不打话，提枪急刺曹纯！曹纯注意力正放在抢人上面，虽得部下提醒，却也骤然抵挡不住，竟被一枪刺中大腿，血流不止！那些逼住糜夫人的士兵见状，急忙回救曹纯，却被赵云算准距离，回来一个挑死一个，一杆枪舞得神出鬼没。直到夏侯恩上前，才将赵云抵住片刻。曹纯趁机带着掳到的女孩拍马急走！那夏侯恩不知轻重，仗着附近都是自己人而与赵云力战，却被赵云使个花招，一枪挑于马下！此时赵去正要转身，忽然发现已死的夏侯恩身上背着一把剑！他猛然想起杨华的预言，解下一看，剑柄刻有“青虹”二字，稍拔剑身，即感寒气逼人，果然是一把绝世好剑！于是毫不客气地背在自己身上。再转身再看糜夫人时，原来竟已受了重伤，奄奄一息，却仍旧紧抱阿斗不放，可见母亲的伟大！
糜夫人对赵云喘气说道：“赵将军，求你保护这孩子杀出重围，我九泉之下亦当为你祝福……”言毕已离断气不远。赵云长叹一声，深知万马军中，犹豫不得，只得解开衣甲，将孩子阿斗裹在胸前，向着糜夫人行一军礼，翻身上马，杀出重围。
此时由于耽搁了时间，跟随虎豹骑冲杀而来的曹洪部将晏明，已经领军围住赵云，手持三尖两刃刀冲上。赵去心道：“敌强我弱，两军相逢勇者胜！”于是奋起神威，不到三合之间，一枪刺晏明于马下！晏明手下军士魂飞魄散，赵云趁机挥军掩杀，冲开一条血路。
正在且战且走之间，前面又有一枝军马拦路，当先一员大将，却是武功高强的张颌！赵云不管三七二十一，挺枪便战，却是十余合不分胜负。赵云暗暗心急道：“自己身怀阿斗，若不早走，敌人越围越多便要同归于尽！只可惜了怀中这小小生命……”于是只得看准一个空裆，夺路而走！不想趷跶一声，竟然连马和人，颠入一个土坑之内！张郃大喜，趁机挺枪来刺。赵云暗道：“今番我命休矣！”
此时赵云陷入难以回旋的土坑，而张颌枪尖已经逼近胸前！正在千钧一发之际，赵云忽然感到背后有物搁了一下，顿时想起这是青虹剑！于是心中大喜，急忙略一翻身，趁势拔剑出鞘……但见一道彩虹般的光芒闪过，张颌竟是枪刃折断，马股受伤！那马负痛，不听驾驭，驮起张颌一阵狂奔，不跑向哪里去了……
赵云连呼侥幸！急忙与几个手下共同拉马跳出坑外，纵马再走。他感念青虹救命之情，便不再入鞘，干脆一手提枪，一手提剑！
行不几步，正遇夏侯蔼部将钟缙、钟绅兄弟二人。他们一个使大斧，一个使画戟，大喝：“赵云快快下马受缚！” 赵云冷笑一声，单手绰枪便刺！钟缙当先挥斧来迎，谁知赵云不过虚晃一招，两马相交之时，钟缙一斧砍空，早被赵云一枪刺落马下。背后钟绅目眦欲裂，持戟从后紧追而来，马尾相衔，那枝戟只在赵云后心内弄影。赵云暗叫：“来得好！”急拨马头，左手持枪隔过画戟，右手持剑迅速砍去！此招名叫“杀手剑”，后世演变为“杀手锏”，乃是武林不传之秘！钟绅带盔连脑，被剑砍去一半，落马而死，手下余众一哄而散。赵云带领一众部将趁势冲出，边杀边走，豪情万丈，呵呵大笑道：“还有谁来送死？”
这时忽听背后二员敌将大叫：“赵云休得猖狂！”而前面亦有二将使用两般军器一左一右截住去路！后面赶来的是马延、张顗；前面阻路的是焦触、张南。赵云正要抖擞精神力战四将，忽又赶来一将喝道：“我淳于导也来凑个热闹！”赵云见他带着一队虎豹骑，已擒得糜竺绑于马上，一并合围过来……曹军蜂壅而上，情况万分危急！赵云眼见短兵相接之势难免，心道：“此时不拼命，更待何时？”索性带住长枪，奋力舞起青虹宝剑乱砍！那些虎豹骑虽然盔甲厚重，却也抵挡不住，青虹所到之处，刀断枪折，衣甲平过，血如泉涌！赵云手下剩余将士，此刻也是人人奋勇，个个当先，护住赵云侧后。众人齐心协力，组成锥形阵列，淳于导首当其冲，当即被连人带马砍成几块；四将随即也都衣甲残破，个个带伤，连同手下不住地溃退。赵云趁机救下糜竺！
却说曹操此刻正好赶到景山顶上观敌料阵，遥见对方一名白袍武将，所到之处，竟然威不可当，急问左右是谁。曹洪说道：“徐州城下曾有一面之缘，这是常山赵子龙！”曹操叹道：“真是一员虎将！我有些爱惜他了，国家正需要这样的栋梁，我们应当生擒为上！”于是飞马传令各处：“如果赵云到，不许放冷箭，只要捉活的。”赵云因此得脱杀身之虞，趁机连破重围，一杆长枪使得出神入化，间或掣出青釭迅如蛟龙，刺一串扫一片，所过之处势不可挡，白色的枪缨剑袖染得血红！曹兵心胆俱寒，一见赵云便闪，哪敢轻擅其锋？赵云仰天长笑，天下豪气尽聚其胸，拍马绝尘而去。
曹操叹息：“天下竟有此等英雄，可惜不为我所用。”
这一场战斗，赵云怀抱婴儿，几番进出重围，砍倒大旗两面，夺槊三条，救出己方被困人员多名，前后枪刺剑砍，杀死杀伤曹营名将五十多员！后人有诗赞道：
血染征袍透甲红，
当阳谁敢与争锋？
古来冲阵扶危主，
只有常山赵子龙！
……
赵云带领众人就这样且战且走，终于返回刘备藏匿之处。
张飞见到赵云回来，也知先前确实误会了赵云，于是主动替他阻挡追兵。他在小树林里布置疑兵，随后又拆断长坂桥，在一定程度上迟滞了敌军的追击。
在即将见到刘备之时，赵云自然想起杨华告戒“摔孩子”一事，便却推说自己要小解，让糜竺等先行一步，自己绕到一处断墙残壁后面，正准备将阿斗暂时藏匿一下，却发现十分悲惨一幕：一个七八岁的百姓女孩，坐在墙后却被不知何方飞来的流矢一箭穿心而亡！而她临死之时，仍然紧抱着怀里的一个血染的布娃娃！唉……爱护幼小，原是人类的本能！可赵云看着自己怀中的熟睡的阿斗，又望着眼前亡于箭下的女孩，这生与死的对照，显得多么的强烈！自己以千余将士的性命，终于换得了怀中阿斗的生存，可同时却又抛弃了千千万万个这样的无辜百姓儿童！这就是所谓的“贵贱之分”和“为将者之道”吗？
同样都是天真烂漫的儿童，谁贵？谁贱？想当年，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寻常人家的苦孩子，如果那时就被什么战乱夺了性命，哪还有今天威风凛凛的赵子龙？这个悲惨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圣人”可以把这些孩子分为贵贱，而任意取舍他们的生存权利呢？是“携民渡江”的“仁者”吗？还是那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承相？
他长出一口气，轻轻地拿出那女孩怀中的布娃娃，把它与阿斗掉了包，然后抱着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布娃娃，转出断墙，走向刘备……
这时糜竺早已先行告诉刘备阿斗已经救出之事，果然不出所料，刘备接过赵云手中的孩子，掷于地下道：“哼，你这孺子！为了你几乎损我一员大将！我留你何用？”如果没有杨华事先道破，赵云必定感动异常，但此时只觉得这种口是心非的“圣人行为”实在令他鄙视！他并没有弯腰去拣孩子，而是默然而立，静观其变。一边的糜竺却是沉不住气，他惊慌地说道：“天哪！这孩子掉到地下怎么不哭？难道死了？”刘备心中一沉，也连忙弯腰检视，却被糜竺抢先抱起道：“咦？这孩子竟是假的？”他把带血的布娃娃递给刘备。
刘备顿时气急败坏：“子龙！我待你不薄！你若嫌我这里没有前途，径投他人而去也可！怎么竟拿一个假孩子诳我？这是何意？”说罢将那布娃娃一撇老远！
张飞这时也已赶回，见状急忙拔剑指住赵云！赵云却从容不迫，伸手轻轻拨开剑尖道：“我见主公心情忧郁，故意和他开了个玩笑！又怕主公连日鞍马劳顿，手中乏力摔着了小公子，于是就把他暂且先藏在了那片断墙之后……”
糜竺忙道：“这才对！我明明见到小公子阿斗就在子龙怀里，怎会看走眼？”
刘备喜出望外，连忙抢先赶到断墙之后，抱起阿斗，真情流露：“哎哟……心肝宝贝啊，你可想死为父了！哦哦哦哦……”却是再也不想往地下摔了……
这时赵云等人也都转入断墙这边，刘备急忙拉住赵云之手道：“哎呀子龙！想不到在这战场之上，你还能有心情开玩笑，真是嘿嘿……大将风度，大将风度！今天你为我立了一大功，我日后一定……重加封赏，绝不食言！”
赵云只是淡然一笑，便不再面对仍在喋喋不休的刘备。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下，他弯下腰去，竟抱起边上那位被刘备不宵一顾的死于箭下的百姓女孩，找了一个合适地方，挖坑将她埋葬。赵云同时也捡起了那只被刘备甩出老远的沾血布娃娃，重新放在她的怀里……安息吧！坟头已经堆起，墓碑之上，被赵云挥刀刻下“新野之女”几个银勾铁划的大字。他肃穆地看着这座新起的荒冢。在他眼里，这决不是一个普通女孩之墓，而是千千万万个死于战乱之下的百姓孩子之墓！它静静地肃立在那里，将永远作为曹操刘备这等乱世枭雄所谓“丰功伟业”的历史见证！
刘玄德，本以为他是仁义之主，现在看来，比起小乔口中的杨华，要差得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