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世

第105章 妖花

警笛声划破黎明,救护车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县城医院,给滕错处理伤势。近距离击发的子弹贯穿了他的左肩,粉碎了肩峰和肩胛骨上缘,接着又被超过二十厘米的尖刃刺入腹腔,所幸没有伤到内脏。最要紧的是失血过多,人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完全处于休克状态。

病房还不能进人的时候萧过就一直等在外面,决霆、吕昊扬和缪双陪在一边,两个小的想去安慰,被决霆眼神制止了。

萧过没有换衣服,只身站立,接受过无数求祷的医院墙壁就在身边,但他并没有那么做。滕错留在他身上的血已经干了,面前半开的窗户露出即将下落的太阳,霞光明亮炙烈,他一直盯着看。

门打开的时候萧过已经红了眼,一得到允许就冲了进去。滕错还没有醒过来,但情况已经稳定。

萧过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离他咫尺距离的滕错还合着双眼。这人原本就生得极其苍白,氧气面罩下的肌肤上甚至浮起了青紫,仿佛终年不见阳光的尸鬼冻肉。曾经飞扬疯魅的人忽然被抽干了身体里所有可以被称为生气的物质,此时安静又柔弱,就像一个孩子。

萧过摸过去,在被子下面握住了滕错的手。冰冷又柔软的触感像是小蛇,他翻过来,摸到了滕错的指腹,那里有枪茧,还有不符合这个人气质的一点点粗糙感,那是常年做化学实验留下的。

房间门口挤出小吕和缪双的脑袋,都不敢进去打扰。决霆站在走廊另一头,正和还在边境的谭燕晓打电话。

那六百公斤毒\\品已经顺利进入边境,由戴盛民的支队接管。花园剩下的武装人员群龙无首,确实跑了不少,但边防部队已经开始在边境线上实施抓捕。

谭燕晓问:“尘先生呢?”

“受了伤,正在医院治疗。”决霆走了几步,隔着玻璃看着病房里被铐在床头的老人,又抬手和屋子里外的警察们打了个招呼,说:“现在有特警看管。”

尘先生的情况比滕错要好很多,稳定后就要被先行押送回逾方市,谭燕晓那边也在准备回程了,两边计算出的抵达时间差不多。

决霆转过身,看着把萧过门边的两个部下,问谭燕晓:“那萧过的事......”

对面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决霆听到谭燕晓平静地说:“他是功臣,难道不是吗?”

这句话的意思两个人心知肚明,谭燕晓已经帮着压下了萧过违纪抗命的严重后果,最后大概还是要写检讨,但已经比被公诉或者记过好太多了。女局长看着冷心冷面,其实在事儿上还是有些人情味的。

谭燕晓又问了滕错的情况,让决霆带着人先回,留了小吕和四个特警在县城,等滕错情况稳定后一起回逾方市。滕错不是编制内的警察,但线人生涯结束,也是要到警局接受问话的。

窗外黄昏近尾,决霆挂断电话,冲还在门边的两个人招了招手。然而小吕没挪步,还转头指了指房间里,示意决霆也过去看。

还以为是滕错情况转坏,决霆快步走过去,先拎开了小吕。病房里的灯都亮着,萧过俯身在**,和滕错额头相抵。

两个人的手紧握在床沿,滕错虚弱的长指微蜷,被萧过扣住了。

“醒了,”小吕压低了声音,说,“滕错醒了,看见没有?”

缪双性格腼腆,转过脸点了点头。她没再看,抿着嘴笑。

“哇哇哇哇......哦!”小吕夸张地把嘴变成圆形,“萧副跟滕错说啥呢?”

说啥他都是听不到的,因为决霆已经把房门关上了。小吕捂着鼻子,被派去叫医生了。

涣散的光影被橘黄的暖色笼罩,聚拢清晰时虚幻和现实还在交杂。滕错看得见萧过通红的眼,也看得见在背景中逐渐向后消退的滕勇安和南炎,无尽的田野油绿,几个人脚下都是和血一样颜色的花。

“小灼,”他听到萧过沉哑地说,“回来。”

厚大粗糙的手抓着他,萧过的祈求滕错答应了。他眨眨眼,眼前崩塌的是一度无法摆脱的过去,胸腔里的心跳从未如此有力而带有目的,他回握住萧过的手,气息在氧气面罩上形成细小的水雾。

那双美丽的眼没有再闭上,医生进来检查,萧过得暂时出去,两个人的手就一直拉到半空。护手长实在有点看不下去,但她不能说病人,就对萧过讪然说:“现在已经不是生离死别,你这是妨碍我们工作!”

萧过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先退开了距离,决霆趁着这个时候向他传达了谭燕晓的意思。萧过在隔壁房间,一边把染了血的衣服换下来,一边面无表情地听完,然后说:“我知道了。”

他连谭局上级的命令也敢直接违抗,决霆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是很担心的,好在谭燕晓在上面担了很多。他抬起下巴朝病房示意了一下,说:“结局幸福,所以非常值得。”

萧过觉得有点惊讶,因为决霆的温和底下一直都有种小心翼翼。但决霆似乎对此有所思考,他看着两个人一起勇敢的结局,神情说不好是钦佩还是落寞。

医生从病房里出来,给出的结果很乐观。输液还没结束,但面罩撤下去,滕错可以讲话了。

其他人把空间留给萧过,只有他能接住滕错的目光。光铺满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萧过踩着光走过去,滕错还有点怔神,暗哑地说:“萧哥。”

“小灼,”萧过俯身抱住他,说,“你回来了。”

滕错身上有伤,萧过自己也远非干净整洁的样子,他已经两天没有休息,下巴上冒出胡茬,身上都是尘土和鲜血的味道。所以他没敢完全地收拢手臂,所以只是托在滕错脑后,一手撑在床边。

但滕错很不满这点距离,抬起右手搂住了萧过。他根本无所谓脏,慢慢地在萧过颈窝蹭了蹭脸。

“我好想你,”他在萧过耳边说,“所以我回来了。”

萧过闭眼缓缓呼吸,弯着腰再次和他抵额,喃喃地说:“真好。”

滕错看着他,妖形的眼里收敛了勾着人的魅,天生的濡意给萧过瞧得淋漓尽致。他大概还没完全醒,神色的像是受了委屈,也像是懵懂地寻求依靠。

萧过抬手很轻地触到了他的眼尾,说:“不走了。”

“不走了,”滕错不加掩饰,真诚地说,“我想和你过日子,你在池塘边讲的那些,我都好喜欢。”

“你好起来,”萧过说,“我们就去过。”

然后两个人一起向前,很轻地碰了碰唇。

“萧哥......”滕错叫了人,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千帆历尽后的空虚和疲惫裹着他,萧过是明白的。他不会说话,伸手摩挲在滕错侧脸,是做安慰。

裹在滕错伤处的纱布上渗了血,滕错这个时候必须休息好,于是萧过伸出另一只手盖住他的眼睛。但滕错抬手拉了下来,要紧紧地握着。

萧过就和他扣了五指,滕错只能平躺,睡着时微微向萧过那边偏头,颊边垫着萧过的另一只手。

萧过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等到决霆他们带饭回来的时候也只是安静地摇了摇头,滕错刚睡着,他一会儿再吃。小吕在边上看得啧啧称奇,刚想出声夸赞,就被萧副队一个眼神制止了。

他双手抱拳晃了晃,转身溜了。

***

决霆和特警队的人在两天后就押着尘先生返回逾方市,留下萧过和小吕等滕错,走前尘先生要求见滕错一面,决霆没有同意。

县城里条件不好,凡是和滕错有关的萧过都亲力亲为,用药的时候医生也找他商量。滕错在五天后接受了抗感染治疗,两处大的伤口没有异常,就准备出院了。

早上吕昊扬特意买了束花,但他有点忐忑,他和滕错在猫眼酒吧打过交道,而且还是装成小白脸,被滕错压在墙上拆穿。后来范大塬事件力,他跟滕错擦肩而过,回到局里还把人汇报成了女性,所以他现在看着滕错就有点发怵。

而且滕错是萧副的人!

小吕站在病房外望了会儿天花板,然后敲了敲门。之后静默的时间很短,他就听见滕错说:“进。”

门推开,小吕用拿盾牌的姿势把花束举在面前,按照排练好的那样一股脑地说:“滕、滕哥,恭喜你康复出院!健康平安!也恭喜萧副,终于——”

花挪下去,病**没有人。小吕猛地一转身,滕错一个人黑衣黑裤蜷坐在病房里的沙发上,就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

“滕哥!”小吕有几秒钟的失声,然后他把花递出去,重新说,“那个,恭喜你出院,健康平安!”

“谢谢,”滕错向他伸出手,说,“好贴心啊。”

小吕身体僵硬,瞄了眼房间,发现萧过没在。

等年轻人转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滕错捧着花的样子。他用小巧的鼻尖凑近鲜红的康乃馨花瓣,双眼半敛,长睫毛微微颤抖,这个压根看不出年纪的男人已经恢复了气色,于是开始熟练地以容貌模糊性别,乌黑长发散在身侧,光下的皮肤苍白得几近透明,浅色的双唇非常饱满。

他光着脚,看上去像一个美丽的游魂。

小吕有点恍惚,酒吧里和这人近距离的记忆挥之不去,他看着滕错,额角先渗了汗。然而滕错神态自若,直视着他的眼,说:“这不是小壮警官吗?”

“啊?”小吕嘴唇干涩翕合,他急切摆手,说:“我不、不叫小壮!那个是......”

热度蹭地蹿上脸颊,但天地良心,他怎么敢对滕错起别的心思。年轻人就是单纯地感到非常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说:“那次对不住啊。”

“没关系的,”滕错将下半张脸掩在花后面,这么一衬就成为了诡艳的妖,他说,“小壮。”

“滕哥,我不叫小壮,”被病人调戏了的小吕睁大了眼,“我叫吕昊扬。”

滕错眼角弧度上挑,他并不打算放过年轻人,问:“哪三个字?”

小吕还没来得及回答,萧过就从外进来了。他拎着给滕错的药,一推门就看见捧着花的小灼和满脸通红的吕昊扬。

“萧、萧副!”小吕兔子似的一蹦,立马又站正了,大声说,“萧副好!”

萧过目光快速地从他身上划过去,淡淡地说:“好。”

沙发上的滕错缓缓地露了笑,双眼现出弯月的形状。他伸出手,是个求抱的姿势。

萧过俯下身,两个人当着小吕的面亲了亲。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