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魔鬼强强爱

53.变革1-罢工

这晚,轩辕家的大堂屋里一片灯火通明,丫环小厮奔走穿梭其间,手上捧着盘钵汤盅,俨然又是一副即将举大宴的阵仗。

轩辕宝仁行色匆匆地从父亲房中出来,看到大堂里的架势,眉锋皱得死紧,想到刚才轩辕瑞德跟自己说的话,唇角抿得更紧,忙碌的仆人见了有些忌惮。

这方三娘正帮着大娘安排聚宴,看到轩辕宝仁,就给一旁的大娘提了个醒儿。大娘看到儿子神色不明地立在桂树阴影下,知道他早前被老爷叫去,便脱身过来问。

“宝仁,刚才你爹叫你去,说些什么?跟今晚聚宴有关系?”

按家中规矩,自打各房成年的孩子增多,多数时间都各自开饭,只在初一、十五或固定大型节日时,全家才会这样大张旗鼓地聚在一起。故而,以轻悠在家中的身份自是没资格享受这样的待遇,可也挡不住老爷子的私心,巧立名目,借自己大病初愈给轻悠和亚夫办了一台,也算给他们长脸了。

大娘问的口气有些酸,自是打心底不希望聚宴的目的又是给三房添光,宁愿是其他事。

宝仁摇头,说还有事要出门就离开了。

大娘心里不痛快,回头见到女儿宝月,就忍不住唠叨抱怨大儿子不够帖心,还是女儿好。

宝月刚才躲在父亲窗下听到了两人谈话,心下也急得很,正寻思着怎么应付父亲的这一手,听得母亲抱怨,看到一旁正忙活的三娘,不由心生一计。

“娘,你放心,女儿心里有数的。明日可能会出大事,到时候,你最好……”

两个女人附耳低语时,宝仁穿过几个月洞门,在通往大门时折了一道,转向了三娘院落方向。他自然没找着人,本想等等,心中实在焦急等不下,便使了小厮回大堂那方找三娘打听。

他蹙着眉头在院落里走来走去,心下仍为父亲刚才斩钉截铁的决定,起伏不定。眼下就想找个人商量,可惜思来想去,这匿大一个家,竟没一个合适的。

以前,第一人选自然就是小叔轩辕清华,可从轻悠那里知道向来铁人般的小叔竟然生了那样的病,不能再殚精歇虑。

就是从亲疏远近来说,他也该找跟自己长年共事过的小四。可自打前一个半月前出了盗用公款和恶性赌博的事后,他们兄弟就越走越远,再难谈到一块,现在也是整日不见人。更别提被娇惯得无法无天还是孩子的小八……

本来外务都不是女人能插手的,眼下情形真是迫在眉睫了,纵观全家不论辈份年龄那些老八股的条件,单论能力和见识,真的只有小七和亚夫能成事。

思及此,他做为这一辈最长的大哥,深感举步维艰。轩辕家前三十年,都是靠父亲的严谨和小叔的大胆支撑起天锦坊的荣耀和繁盛,而在这未来的三十年里,必然是要交到自己和弟弟们的手中,任重道远,他肩上扛的不仅是一个织造坊的前途,更是一个家族在这乱世中的兴衰荣辱。

怎能不急?!

越想越是不安,留了句话给门房老李,朝外走去,却在路过一处偏僻花园时,看到月洞门外有个熟悉的身影,他心下一异,上前仔细一看,却只看到一个背景。不过就那人腰间露出的一柄黑色刀鞘,他立即认出正是十一郎。

十一郎自然更早看到了轩辕宝仁,立即去给假山里的那对野鸳鸯打信号,又再折回来拦人。

……

轻悠脸红耳赤地迅速将散开的头发挽起,嗔怒地瞪了眼亚夫,跑出假山洞,就看到进来的大哥一脸沉肃,吓得住了脚,低头打量自己身上是否还有不妥之处,心里就把织田亚夫狠狠骂了一百遍。

这色狼,也不挑挑时间地点,在这节骨眼儿上乱“撒火”,讨厌死了!

大哥是跟父亲差不多的老古板,非得骂死她不可。

她垂着头,先就伏低认小,“大哥,你听我解释,其实我……”

“小七,亚夫,正好你们都在,我有急事跟你们商量。”

轩辕宝仁这会儿也顾不及男女私相授受有违家规了,一看到这两人同时出现,着实松了口气,立即将刚才跟父亲谈到的事说了出来。

轻悠惊道,“这么快?爹爹在想什么啊!”

亚夫沉吟,“快刀斩乱麻。看来,伯父的心比我们都要急!”

轩辕宝仁听这一说,心下也是一个咯噔,突然明白父亲为何让他多跟亚夫交流的原因了。

恰时,那去问三娘的小厮找来,说老爷子已经上桌了,叫他们赶紧过去。

宝仁口气凝重,“爹马上就要聚宴上宣布这个决定了。”

轻悠忙将白日里挖来的消息说了,想要跟轩辕宝仁一起说服父亲暂缓那决定。

亚夫却说,“常言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歇。以我的经验,现在有伯父他们支持,核心层毅志坚定,最为重要。底下的若要闹事儿,都可以逐个击破。”

他上前拍了拍宝仁的肩头,目光明亮,有一股镇定人心的力量,“大哥,刚才轻悠也说了,底下的人闹无非也是为了生存,这个问题其实最好解决。可是坊子的基调,这次一定要定准了,定稳了,便是事半功备。

开弓没有回头箭!

现在连伯父都敢大刀阔斧,你还怕什么?若是钱的问题,就算在我头上,算是我给轻悠的聘礼吧!”

轩辕宝仁立即摇头摆手,“这怎么行?!不行不行,小七是女儿,聘礼是她该得的。莫说爹,我这做大哥的也要给她备份嫁妆。”

亚夫唇角微勾,“那就算做我在此的投资吧!”

轻悠忙帮腔,“大哥,亚夫的投资遍及全球,不差这点儿。”

宝仁知道这都是两人在宽他的心,遂一叹气,握了握拳,应了声好,再看织田亚夫时的眼神又多了几分不自觉的佩服。

虽不知亚夫到底是何身家,可能有此气度,还这么低调,当真是非常难得。至少,在他认识、见过的人里,无人能出其右。

这个时候,轩辕家的人似乎再没有谁想起过姜恺之。

……

大堂聚宴上。

“我和清华已经决定,革新天锦坊的生产工艺,未来将以人工织绣为高端产品,机械生产织品做为营销主力。立即引入新机械,招收新员工,争取在一个月内开动机械生产我们自己的洋织品,三个月内收回首期投入。”

轩辕瑞德的气色已经相当不错,他举着酒杯,中气十足地大声宣布,一双炯亮有神的眼眸虚臾不差地将座下一众人等的表情,收入眼中,头一仰喝光了杯中物。

“爹,你现在还不能喝酒啊!”

当众人还在为老爷子做出这样一反常态的决定而震惊时,轻悠第一个叫出声来,叫的事儿还跟那毫无关系。

轩辕瑞德本来还颇有些凝重的心情,听女儿这一声叫,立即崩了盘,可老脸还得绷着,额角就抽得厉害了,一眼瞪了过去。

现下轻悠还是坐在父亲身边,急着要去抢那酒杯,就给亚夫拉了回来,附耳说那只是白开水。虽然声音不大,还是让附近的人听到,害老爷子一张老脸涨成了大烧饼。

这只是一个极短暂的插曲,当这杯子一被放下,就有人站了起来。

“爹,我不同意。”

起身的人正是小四轩辕锦业,所有人看了过来,似乎没有多少人觉得奇怪。

轩辕瑞德沉喝一声,“刚才的话你没听清楚吗?”

轩辕锦业不服,“听得很清楚。可是爹,你有没有为洪叔和黄叔他们考虑过,坊子里都是一批老人,他们怎么办?”

轩辕瑞德口气不变,“这些自然有安排。这是改革,不是裁员。”

轩辕锦业哼道,“早前那么多坊子引进新设备,把老人都下了只用年轻人,你这根本不是改革,是在革他们的老命。就算爹急着为坊子找出路,也用不能搭上这么多老师傅的生计啊,他们为坊子拼了多少年,这新的生产线要一上,他们还有什么活路?!”

轩辕瑞德挑起眉,“就为了他们一群老人,难道我要搭上咱们整个织造坊不成!”

轩辕锦业唇一抿,“爹,你这样太急了,好歹在此之前开个员工大会什么的。而不是这样单方面就决定了他们的去留,这样太不公平了。现在都国民政府了,主张公平、公正、公开!”

轩辕瑞德不由笑了,“小四,你还敢说这个,算你小子还长了些心眼儿。可你有没想过咱们坊子的未来,就图个眼前走一步算一步,能走多远!现在对家都打到我们脸上了,再拖下去,我还不知道咱们这种全家聚宴能摆上几次。”

话落,席下不满的脸色全变了,嗡嗡低议声四起。

轩辕锦业更不服气,“爹,要是您相信儿子,就给我十万大洋,两周时间,我可以保证找到个不裁老员工,坊子也能发展下去的法子。”

轩辕瑞德砰地一拍桌子大骂,“你这个孽子!你还敢说!你是不是又要拿去赌,拿去砸在些不三不四的女人身上。你这成天就知道鬼混,弄些歪门邪道的东西,你有没有认真理过坊子里的事?你要是再敢给家里惹麻烦,别怪我不念父子亲情,赶你出轩辕家的大门儿!”

当即其他想反驳的人都闭了嘴,二娘吓得立即从女人桌子上跑了过来,拉着小四就要给老爷子下跪道歉。奈何,轩辕锦业仿佛吃了称坨铁了心,死死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父亲。

轻悠想劝,却被亚夫拉住。

轩辕锦业说,“爹,你就是打从心眼里看不起我,对不对?不管我说什么,你连想都不想就当成是错的坏的没道理的。那你还要我留在坊子里做什么?”

他一眼扫过轻悠和亚夫,眼底喷火,“现在你有了得力的女儿和女婿,自然看咱们这些人不顺眼。既然如此,我就不留在这儿碍您老人家的眼了。”

轩辕瑞德气得大喝,“你,你这个孽子!你就有本事眼红自己妹妹,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肚子里有几碗水跟人家比,你为家里做过什么,你除了败家玩女人,还会干什么?!你走,你个兔崽子有种走了就别回来,不准再踏进这个家——”

老爷子身子一晃,跌座回椅子,轻悠等人急忙上前帮抚胸口顺气。

轩辕锦业恨得咬牙,看也不看被气得又白了脸的父亲,甩开了母亲的手,大步离开。守在门外的一道身影,在织田亚夫的眼光下,立即跟了上去。

二娘哭着叫着,跪行到轩辕瑞德面前,扯着裤管子央求要把小四找回来。

轩辕瑞德脸色冷硬,一动不动地看着那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背,一口气哽在胸口,久久咽不下去。

当下,大堂里飘荡阵阵诱人的食物香气,众人却再无胃口。

轻悠看着父亲身侧紧握的拳头,心里沉甸甸的,已经没有之前那种“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的潇洒。这才刚刚宣布要改,家里人心就不齐,以后的路恐怕更难走。

轩辕瑞德收回眼,看到女儿担忧的眼神,轻咳了一声。轻悠急忙给父亲盛了一碗汤,父亲拍了拍她的手,上面轻微的老茧咯到手背,她心底微微一酸。

常言道,父母在,不远游。

她丢下父母这些年,没能在他们身边这他们分忧解劳,害得老爹连病都没时间好好养,为了家里操碎了心,已经是不孝。这一次坊子大改革,无论如何,她也要为父亲和小叔办好这事才离开。

……

饭后,在去轩辕清华院落商量后计时,轻悠将亚夫拉到一处僻静角落里说话。

“亚夫,家里的这些事恐怕短期内无法完成。而且,父亲和小叔的身子都需要长期调养,我想留下来帮大哥他们把这个难关渡过去。”

亚夫要开口,就被她按住,“亚夫,我不能因为我的私事,托着你办不成你的正事。要不你先回港城吧,你都出来这么久了,你是一军统帅,怎么能离开这么长时间。现在小叔和爹爹都很认可你了,你不能再耽搁下去。而且,这里也不太安全,万一有人认出你来……我怕!”

“就算有人认出,也不会有问题。”亚夫口气十分笃定,更有些强硬,明显是不赞同她这番提议。

“亚夫,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这是男人该操心的事,你不用管。”

“可是……”

“没有可是。”

他的口气一下强硬起来“轻悠,这不仅是你的家人,也是我的家人。”

他的目光极亮,她被他话里的深意震动,心口一下满溢着浓浓的热流,说不出的烫帖舒服,感动不矣。

“我必须带你和……轩辕清华一起离开。坊子的事只是小儿科,有我在,一切都会很顺利。你以为,当年被革去亲王爵位,还能操纵东晁经济走向,拿到所有军权,靠的是什么?要是事事亲为,我早被累死了。总之,这种大事,必须听我的。”

呃,这个……

可是实实在在一家之主的口气了。

轻悠心头再有十二万个担忧,也被亚夫强大自信的目光给镇住了,依赖依靠的感觉从来没有如此强烈,感觉好踏实。

……

轩辕瑞德房里除了大哥宝仁,四房都在,个个脸色惶惶,都是一副担忧状。

在大多数时候,变革对于男人来说是除旧迎新,而对女人来说却是致命之伤。尤其对于已经生儿育女的女人来说,她们更多渴望的是稳定持续,而不是一日三变。

轻悠可以理解,就连同母亲在内,都在此劝说父亲暂缓改革,从长计议,以防大乱。

而今看来,这场坊子的大变革,还没开始,不安的因素就已经席卷了整个轩辕家,下至刚才来的路上听小厮丫环婆子们不安地议论,上到眼前连一向不过问外务的女人们居然都联成了一片,前来说和。

众人看到他们进来,目光各异地看过来,有不悦,厌恶,也有冷漠,鄙视,也有欣悦,期待。

轻悠很清楚,自己的立场,现在在家中已经拥有了举足轻重的份量。

在母亲期待的眼光中,她深深看了母亲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父亲没有表情的严肃面容上,走上前,“爹,生产线的设备最快两周后就能送到。当务之急,就是准备厂房。”

话一落,男人们这方目光大亮,仿佛轻悠就是那股东风,点燃了这场改革的大火。

女人们则纷纷嚷了起。年长的大娘二娘,责怪轻悠不知轻重,胡乱来;年小的宝月锦绣,就嘲讽轻悠见势忘义,巴结上父兄得瑟了。

轻悠淡淡地看着听着,不置一辞。

三娘看女儿如此,也不再多说什么,退出了房间。

轩辕瑞德低喝一声,“吵什么吵,头发长见识短。这事儿现在就这么定了,你们要是真为家里着想,就给我安份守己,别跟小四那小子一样惹祸,节外生枝。”

将众人喝斥出房,留下宝仁、轻悠和亚夫,又接来轩辕清华,关门商量后事。

今夜,轩辕家的很多人怕是要失眠了。

……

宝月和母亲从父亲房中出来后,就一直听着母亲抱怨二房没用,三房懦弱,四房墙头草,又挨个儿地把别房的孩子骂了一通。

她心头烦躁,借口要出去给丈夫打电报求助,偷溜了开。

回头就叫了小厮往外送信去。

她的小厮才离开,十一郎就回来了。

这时,亚夫和清华刚辞了轻悠母女,见十一郎回来,忙问起办事情况。

“人的确进了赌坊,不过很快就抱着一包东西出城。太远,我没跟。”他看了眼亚夫的表情,继续说,“刚才回来时,我看到一个小厮出门去,好像是那个三小姐的人……”

这方父子两对视一眼,心下沉吟,都未再开口说什么。

一夜过去,天刚蒙蒙亮时,就有天锦坊里的老守门人跑来,一脸惶色不安,嘴里直嚷着“不好了不好了”。

“罢工!”

轩辕瑞德刚就手的茶杯哐啷一下打落地。

消息几乎在第一时间传进轻悠耳中,她心里一个咯噔,没想到反应来得这很快,还这么大。罢工兼游行示威,这恐怕是芙蓉城纺织行业进行西化改革,有史以来的第一遭吧!

不敢多想,迅速换好衣服,去父亲院落。刚出门,就碰上织田亚夫。

“别急。”

“嗯,我不急。”

因为有你啊!

她轻轻一笑,蹦上前握住他伸出的大手,十指紧扣,一起往大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