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湮蔻

归墟卷 卅一章

太阳西斜,已没有中午那时的炎热,风乍起,倒觉得丝丝凉意。巽谨拉了拉衣襟,急急往乾清宫去,原来墨不是假巽弋的名字,而是他的姓氏。

至乾清宫门前,突闻哭声震天,巽谨推门而入,风吹进门内,烛火摇曳,不安地摆动着。乾清宫内跪了一地的人,太医跪在太后面前,大气也不敢出。巽徵站在太后身旁,见巽谨进来,小声地向太后禀告。

太后抬起头,脸上是尚未干涸的泪痕。巽谨一步一步地走到内室,不可置信地看着大床,“奶奶,外面那些人在做什么?太医跪在这里干什么?您为什么哭了?”

太后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抓着巽谨的肩,用力地摇晃着,“为什么?!你不是说皇帝只是怒火攻心,稍加调养就没事的吗?为什么现在突然会……”却终究是没有勇气说出那个字。

“奶奶你说什么?皇上他……”

巽徵扶着太后,道:“皇上驾崩了。”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交给巽谨,“这是皇上给你的密函。”

巽谨接过密函,看了看太后,太后并没有要说什么,只是半倚着巽徵低声抽泣着。在阖家欢乐的中年痛失爱子,又在刚得知孙儿早逝的晚年再失一子,太后捶着胸口,抽泣着呢喃是否是她造了什么孽,为何却报在她儿孙的身上。

打开信封,细细地看了一遍,向刘公公道:“请公公从皇上枕下取出遗诏。”跪在外室的众人闻言一惊,皇上留下了遗诏?太后亦惊讶抬头,“皇上知道自己……”

巽谨抿着唇垂下眼睑,低声道:“皇上在谨儿离开后留了遗诏与这封密函。”对于这个突然得到又突然失去,需要时时防备,刻刻谋划的叔叔,他并没有太多的感情,却被太后的情绪所感。

刘公公诧异过后,便奉命去取遗诏。展开浅黄色的缁帛,却犹疑着没有宣读出来,太后急道:“皇上说什么?”

刘公公犹豫道:“这……遗诏上书歃血选嫡。”

“歃血选嫡?!”内室中众人皆惊道。歃血选嫡即在无法决定皇位继承人时,皇家子孙在人坛中取血,由大神亲自选择。众人心中皆有一个继承人人选,皆以为皇帝会立那人为嫡。而那个人有巽谨,也有巽徵,当然还有一些得宠的妃嫔的子嗣。却未曾料到皇帝会选择这种大动干戈的方法。

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帝驾崩固然重要,选择新帝却更为重要。巽谨与太后以及众大臣皇子商议后,决定明日卯时歃血选嫡,再由钦天监选择吉时,送灵柩出宫前往皇陵。

所有事宜安排妥当后,巽谨与巽徵依例出宫,走在皇宫幽深的甬道中间,两人沉默着。看着远方红得如血色一般的残阳印红了半片天空,却仍旧在无力地下落,最终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

巽徵长长地叹了口气,“人世无常,生时无论风光无限,亦或是机关算尽,终是逃不过宿命。不死,连在神话中都那么得苍白无力。”

巽谨灿烂一笑,握着巽徵单薄的肩头,笑容如同宝石般璀璨耀眼,“想那么多做什么,结局是一样的,可是过程可以由我们自己来享受。”放下手,大步向前,走了几步,忽又停下,转过身,“我想去炎汐谷,哥你去吗?”

巽徵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他帮他在朝中安插人手,阻挡一切暗杀,解决障碍,只是为了他能够再像他记忆中的小时候一样,毫无心机地阳光笑靥,如今他正这样冲着他笑,其他的都已不再重要。“我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我要代替爹娘,照顾你,看着你。所以……”

话未说完,巽谨已至巽谨身边,揽着他的肩,并排行着,嘴里絮絮念着:“那些肉麻的话哥就不用说了,我懂。这里事情忙完了,我们一起去炎汐谷,我又想了好多菜式,可惜没有那丫头的舌头来品评。”说着又顾自叹了口气,“唉,只怨我武艺不精,若是早些收住刀势,也不致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巽徵静静听着,知道巽谨对此事的执念,那份愧疚是无论经过多久都不会消失的,更不是谁的劝解能够抹灭的。他们都在拼命地找事做,试图通过忙碌来遮掩心中的挂念,控制去炎汐谷的冲动。巽谨想去炎汐谷,他何尝不是。

巽谨只是叹了一声,便将这偶尔流露的怯懦收好,继续与巽徵讨论着何时去炎汐谷,要带些什么东西过去。二人心中却是清清楚楚,不久便要执行那个计划,哪里还有时间去炎汐谷。

回到王府,巽谨与巽徵各自回房,巽谨展开巽纥帝留给他的密函。“谨儿,朕心知自己命不久矣,却未料大限已至。朕知尔乃继承大统不二之选,为使众皇子信服,务必照遗诏上书所行。”

他不知道巽纥帝的目的是为了让众皇子信服,还是给自己的孩子一个机会。无论是什么,这确是免去了一场皇位之争。他本无意于皇位,但观察其余诸位皇子,能担大任的,竟是找不出一二。

看着密函上的斑斑血迹,巽谨的眉头深锁,若非重农轻商,他的母亲便会成为皇后,这皇位便是由他继承,现在,一切只是绕了一个大圈,回到原点罢了。

翌日寅时三刻,八位皇子与巽徵巽谨二人已齐集于人坛。每个人面前皆摆着一只白玉盏,玉色莹润通透,似有一股**在白玉之中流转。白玉盏右边放着一把金柄的匕首,匕首只有三寸长,刀柄上盘着毕方,刀身流光宛转。

卯时一到,众人一齐拿起匕首,在各自的左手无名指上划了一刀,将血液滴在白玉盏中,直至盛了半盏,方才接过一旁候着的宫人手中的手帕来止血。宫人们将十只白玉盏奉到人坛内毕方金像周围,躬身将白玉盏托过头顶,静静地候着。

太后与皇后互相搀扶着,目光虽落在毕方金像上,心中却并没有太大的希冀。无论谁做皇帝,对她们而言,都已不重要。一个是丧子失孙,一个是丧夫失子,名利权位于她们,都已如浮云。

众大臣却是屏住呼吸,焦急地看着自己支持的皇子的白玉盏,希望奇迹会降临在他身上。八位皇子有的打着哈欠,显然对于皇位毫无兴趣,或者知晓自己没有这个机会,便对此事抱着无所谓的态度,有的敛气屏声,默默期盼着,有的一脸好奇,等着看花落谁家。巽谨心中泰然,早在几年前,师傅就已告诉他,他是命定的巽方王,下一次召唤毕方的一定是他。

卯时二刻,十个白玉盏开始产生反应。先是一齐开始震颤,盏中的血液慢慢地翻滚着,震颤愈演愈烈,而这种震颤却丝毫不影响奉盏的宫人,跟着便有几个白玉盏开始碎裂,“砰砰”之声不绝于耳。捧着白玉盏的宫人在白玉盏碎裂后,退到皇子身后,与众人一起关注剩下的白玉盏。

约莫过了一刻钟,毕方金像旁边只剩下两个白玉盏,这两只白玉盏似是异常顽强,无论多么剧烈的震颤,都无法使其破裂。人坛一下子变得异常安静,史料中记载,歃血选嫡之法,在于代表诸位候选皇子的白玉盏在大神的神力之下能够支撑多久。一般而言,能够熬过一刻钟的,便可以被立为储君,择日登基。

众人将视线投向巽徵与巽谨兄弟二人,莫非这兄弟二人要一起继承皇位吗?这岂非天大的笑话!两只白玉盏在这诡异的宁静中又坚持了一刻钟,众大臣皇子开始小声地议论着。突然,“嘭”的一声巨响,代表巽徵的白玉盏碎裂,碎片带着强大的力量飞入四周的墙壁上。

所有人的视线都在这只终于碎掉的白玉盏上,唯有巽谨蓦地侧头看向巽徵,却见他一个踉跄,退了一步,巽谨忙扶住他,巽徵甩了甩头,率先跪了下去,口呼“参见皇上。”

众臣回过神,纷纷跪下行礼。巽谨抬手示意大家平身,眉头却紧紧拧在一起。凭借他多年的暗器功夫,方才白玉盏破碎前,分明听到细不可闻的“峥”的一声,一道白光闪过,白玉盏便碎了。他的傻大哥,以银针强行打碎白玉盏,加注在白玉盏上强大无匹的神力都将反噬在他身上,以他的身体,要如何承受的了!

他根本就不觉得他的大哥欠他什么,巽徵却千方百计地为他,甚至为他做出这种傻事,他是当真不要命了吗?

从人坛回来,巽徵躺在**,巽谨坐在床头,一言不发地为巽谨施针下药。巽徵挡住巽谨的手,道:“皇上,去准备登基大典吧,我没事。”

巽谨仍旧沉默着,拉开巽徵的手,继续为他医治,下手较先前却是快了数倍。护住巽徵的心脉,低声喃喃道:“昨日才说过不会再丢下我一人,今日却做出这种傻事。你以为我会输给你吗?以后不要再做维护我的傻事,”顿了一顿,“是命令。”

巽徵吃力地笑了笑,“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