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湮蔻

未济卷 卅一章

一匹毛色纯正的黑马自城南奔出,撒开四蹄飞奔的骏马体态矫健,昂首甩尾,躯干壮实而四肢修长,腿蹄轻捷,正是离砚那匹炽焰。

马背上,江雪早已脸白如纸,离砚有些担忧地看了看江雪,身子稍向后,一带缰绳,炽焰仿佛懂了主人的意图,渐渐放缓脚步。

江雪赧然,她还真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什么也不会。连骑个马也要人照顾。低声道:“你不用这样照顾我,我没事的。”

离砚蹙眉道:“你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无,怎么没事?怪我不好,你分明不会骑马,我却策马狂奔。我们不如下马步行一会儿,待我指点一下你的骑术。”

江雪一听离砚要教她骑马,登时兴奋起来,连连点头,口中应着:“好好好。”便挣扎着下马。离砚一个翻身,下了马背,一手搂着江雪的腰,顺带下马。离砚一手牵着缰绳,另一手搂在江雪肩上,却被江雪笑笑推开,“我没那么虚弱。”她不想连走路也需要人搀扶。

二人牵着马出了城门,渐至乡野,行人愈少。待得江雪的面色稍有缓和,离砚才开口道:“初学骑术者,受不得骑马颠簸,因其不会轻快步,牧民称之曰小颠。太极者,无极而生,动静之机,阴阳之母也。动之则分,静之则合。无过不及,随曲就伸。人刚我柔谓之走,我顺人背谓之粘。动急则急应,动缓则缓随。虽变化万端,而理唯一贯。此法移于骑术亦同。马点则支撑,马快则速,马慢则缓。明白了吗?”

离砚缓缓地说着,江雪虽听的明白,却微觉欠了些什么,问道:“不是要拉缰绳吗?怎的只说了这轻快步。”

离砚一笑,道:“此次回离都,你我同坐一骑,你只须稍作了解即可,其他的交给我。”

江雪虽心有不甘,却也明白,眼下正赶路回离都,若真要学,等回了离都,自有大把的时间。便就此作罢,在心里揣摩离砚说说的轻快步。只觉得那急应缓随之理与太极拳甚似,不免有些好奇无极们的武功路数。不过她于武功全然不懂,自觉离砚纵是一一相告,她也听不明白。便专心揣摩起轻快步来。

二人走了一阵,上了山路。山路崎岖,炽焰却如履平地,只是似乎对离砚江雪二人步行颇为不满,哧哧地吐着气。离砚伸手在马颈处顺着毛一下一下的抚摸着,没几下,炽焰便安静下来,乖乖地跟在离砚身边。

“这山上有座圆音寺,稍后有一场法事,阿雪可有兴趣?”离砚随口道。江雪如今一心只在学骑术上,对法事什么,以前电视上见那些冒充道士和尚,装神弄鬼,觉得法事还不都那样,区别只在于真假罢了。便无所谓地随口拒绝。

既然决定不去圆音寺观礼,离砚与江雪便打算直接从圆音寺前经过便是。行至山门前,突然听得寺内一个极熟悉的声音,那温柔清淡的声音,以及令人如沐春风的语气,除了以若,还有谁能将那样的声音演绎的这般动人。

江雪止住脚步,回过头,在圆音寺内搜寻着以若的身影。以若仍旧是初见时的打扮,一身白衫,青丝泻在身后,额前刘海翩跹,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仍旧是那抹似是而非的苦笑。

离砚顺着江雪的视线看去,是他?

二人静静地看着大雄宝殿前的法事,立坛,净坛结界,请神,诵经念咒,踏罡步斗,焚烧表和贡品,送神,撤坛。一切结束后,以若双手合十,与方丈答礼。似乎低声对方丈说了什么事,方丈摇头,道:“无尘师弟脱离苦海,施主又何苦再来相扰。”

以若无奈地笑了笑,“多谢大师为我母亲超度。”双手合十,略行一礼,转身去往殿后走去。

“以若!”江雪人已行至以若身后,往以若肩上拍去,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江雪一个踉跄,只得出声唤道。

以若闻声,转回身,见是江雪,淡淡一笑,眉宇间却凝着愁云。“阿雪。”

以若那若有似无的愁绪令得江雪见到他的欣喜之情登时去了大半,嘴角垂挂下来,往后瞧了瞧,招手示意离砚过来,正欲为二人引见,谁知他二人互相点头致意,同声道:“好久不见。”

江雪惊讶道:“你们认识?”

孰料那二人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笑而不答。江雪努嘴,不说拉倒,大不了下次再灌点吐真剂,装什么神秘!突见以若身后另一个熟悉的身影,跨步上前,拉住子夕,笑道:“子夕啊,你没事就太好了!”

子夕见是江雪,不满地看了她一眼,对以若行礼道:“少爷,房间已经准备好。另外,主子的禅房……”

讲到此,以若转过脸,道:“子夕。”子夕立即意识到自己失言,立马住了嘴,看了看江雪,却被江雪一把拉住,道:“子夕啊,来来来,我们去叙叙旧。”

子夕不悦道:“我跟你有什么好旧要叙的。”

以若却温柔一笑,道:“子夕随阿雪去吧,正好我也有事要对离公子讲。离公子,请。”

离砚蹙眉看着以若,早知他在这里,怎么也要绕道走了。却见江雪脸上笑容灿烂,默默叹了口气,道:“阿雪,有事叫我。”便随以若往客房走去。

以若推门而入,将离砚让进客房,斟了两杯茶,道:“离公子,请坐。”

离砚顾自坐下,抿了一口茶,道:“风大公子找我何事?”

以若淡淡一笑,道:“上回见面,离公子言道有我在阿雪身边,会为她带来危险,让我不再见她,怎的这回又巴巴地将她送到我面前?”

离砚扬眉,道:“风大公子叫在下来,不会只是为了消遣在下吧。”况且,有他在,阿雪又岂会有事。

“见笑了,我只是好奇,离公子似乎很讨厌我,却对我客客气气,这似乎不像离公子的作风吧。”

离砚道:“风大公子很了解在下?”

以若笑道:“你无极门的探子遍布天下,我风家又岂可逊色太多。”

离砚叹了口气,道:“你令她从江影之的死当中解脱出来。”讨厌因此,客气亦因此。

以若淡笑,果然是因为阿雪,“离公子,你可想过你对阿雪一味的好,一味的纵容,即使令阿雪感动,那也只是因为你对她的好,而非真心喜欢你。”

离砚握着茶杯的手一滞,眉宇不自觉地深锁,陷入沉思。

“这些年多谢离公子对舍弟的照顾,以若言尽于此。”说罢,起身作了一揖。

离砚亦起身答礼,道:“多谢风大公子指点。”语调虽有些别扭,想是第一次说出感谢之言,不过倒是情真意切。礼毕,便转身出了客房,来到大雄宝殿前,却见江雪已不在此处,想起江雪方才拉着子夕那贼兮兮的表情,无奈摇头,接着冷下脸,负手而立,道:“上官,人呢。”

客房房顶上探出一个脑袋,正是当日以绳索相救江雪,以及瑜儿口中的那个他,上官绝命。

上官绝命,貌如其名,绝命冷煞,是无极门影阁阁主。只是……上官爱笑,笑起来两个酒窝,因此熟识上官的人,都觉得他简直亵渎了绝命之名,遂去名叫姓,只称其上官。

上官侧着脑袋想了想,道:“在东侧第一间房。”

离砚眯起眼,问道:“你睡了多久?”

上官扯起嘴角,揉了揉眼睛,随即想起站在下面问话之人乃是堂堂无极门门主!上官立即瞪大双眼,飞身下房,拱手道:“属下失职。”

“看着风以若。”淡淡地下了个命令,上官几乎每日都要说几次“属下失职”,他早已习惯,亦不想再作无谓的惩罚。

上官领命,身形隐入房顶。

离砚信步来到上官所指的房间,只听房中江雪“嘿嘿”一笑,道:“以若来找无尘和尚?”

子夕似是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语调带着不满和惊讶,“什么无尘和尚,休得无礼。”子夕这番回答,正好佐证了江雪心中的疑惑。这位无尘大师,定是以若十分重要的人。做法事哪里都可以,偏生挑在与巽方国天南地北的冰麟国圆音寺,法事结束后,先提到了这位无尘大师,才来道谢,看来这位大师的重要性不亚于以若的娘亲啊。

江雪打定主意赌上一赌,语出惊人道:“无尘大师就是行祯太子吧!”

子夕浑身一震,少爷吩咐,此事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晓,为何她竟一猜就中?莫非……此前少爷曾对她提起过?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轻笑,随即一个锦衣华服的黄衫男子推门而入,正是离砚。

离砚自不会偷听,只是江雪今日说话直白的紧,想是她要先声夺人,吓子夕一吓,他便在门外站着,却不想江雪那句更加直白的话引的他忍俊不禁。“无尘大师不愿见风大公子吧。”

此事他虽不清楚,但就所见所闻,也推测了个七八成。风以若此行,定是为了见行祯太子,而行祯太子已皈依三宝,不愿见他。他与江雪一样,不能确定那位无尘大师便是失踪多年的行祯太子,却比江雪多知道了一点,他派出追查行祯太子下落的探子,在冰麟断了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