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帝残妃

第三十八章纳兰一赋,凝眉枉倾

看来这是一场阶梯式的表演,从最末的位分一直到最高,听说华妃自己也安排了表演,向来是要放在最后做压轴的重头戏吧。

纳兰月云淡风轻的笑了笑,心中无谓的很,这场争斗暂时与自己没有什么关系,坐着看看好戏也不错,省的无聊得很了,在这中秋家宴上犯困了就不好了。

一身青衣的远常在手捧一朵莲花,翩翩起舞,身姿轻盈,若燕掠春水而过,红莲青衣,倒也相得益彰,颇有几分清新丽雅之气。纳兰月看得欢快,这古代的舞姿,她倒还是第一次看,觉着也挺新鲜的。

只是看着看着,那一身青衣竟然幻化成了绿色,如女子一般纤弱的身形,长发飘飘,秀致俊美到叫女子都生出惭愧之心的脸庞,半年相伴,陪她走遍了风朝一半的山山水水。那段潇洒如风的日子中,即便当时有些不圆满,心中时时挂念着一些人事,却是她来到古代以来最快乐的日子,然而那段日子却注定像大江东去一样,再不复反,只能停留在回忆中了。

纳兰月看着看着,唇边扬起一抹灿烂的微笑,微微启唇,吐出两个字,“花夕……”

那个别扭而又强势的少年,笑着掩盖忧伤,任性遮去**,默默地陪在她身边,任劳任怨,护她周全,这般恩情,她纳兰月感恩在心,永世不忘。

然而,就是这一时思绪所至的情动深思,却被坐在上方的纳兰荣捕捉到了,那两个字的口型也落在了他的眼中,看这纳兰月神思恍惚的摸样,不自觉的捏紧了桌子下面的一双手。就连远常在的表演都没有仔细看,一双眼睛,不断的在她身上状似不经意的扫过,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然而陷入情绪中的纳兰月根本不曾注意到这些。

直到一身青衣的远答应一舞终了,听到华妃点下一个妃嫔的名字,纳兰月这才意识到自己走神儿了,方才收敛心神,回过神儿来,而这个时候,坐在上位上的纳兰荣已经看了她良久了。那人胸中的酸涩滋味早已经涌动的快要蔓延出来了,看到纳兰月回了神儿方才转移了注意力在表演上。

纳兰月抬眼看着一个又一个花枝招展的妃子,上台下台,表演的节目可谓是个个尽心安排,可谓是千姿百态,叫人看得眼花缭乱,她一个女子都已经尚且有些心动,更何况是身为一国之君的纳兰荣呢。

一开始,纳兰月的心里确实是有些不舒服,但是看到一般的时候便也释然了,他不是属于她的,这般计较终究是累人累心。今日纳兰月方才明白,原来喜欢上一个人不是不在意,不是不嫉妒的,而是一向的她也学会了自欺欺人,以为不看见便是没有,何其愚钝、可笑?

如此看来,她对纳兰荣的用情要比想象的还要深,可即便是如此又能怎样呢?她做不到如古代女子那般恭顺,且还要想贤良大度,即便是丈夫要娶别的女人也要笑脸相迎。若是想要在这皇宫好好的活下去,不被嫉妒蒙蔽的双眼,便不要去爱,即便是爱了也不要去争取,一旦尝了得到的滋味,只怕是就要戒不掉了。

继西贵妃一曲高山流水之后,迎来了中秋家宴的重头戏,华妃的“凤飞九天霓裳舞”,这华妃的凤飞九天也是风都有名的绝技,与当年纳兰月的“霓裳羽衣舞”并称“风都二舞”。一时间风靡整个风朝,乃至其他国家也有耳闻,可惜三年前纳兰月双腿尽毁,霓裳羽衣舞便宣告失落,凤飞九天便成为了一枝独秀,极受推崇。

一身红衣的华妃在峥嵘殿中央,整个身子伏在地上,一头青丝高高的挽起,脸上的妆容浓艳魅丽,一双眼睛更是被描摹的勾魂夺魄,令人见之失魂。

带着异域风情的音乐奏响,华妃随着音乐或紧或慢的舞动,纤细的腰肢在窄小一闪的包裹下随着动作隐隐现现,好不诱人,再加之魅惑的动作,勾人的眼神,无不像是一个临世的妖精,引人升起犯罪的欲.望来。

素来听闻华妃的凤飞九天和以前的纳兰月是两个类别,一个姿态飘渺,仿若谪仙临世,一个宛若尘世魅狐,一出必要勾魂夺魄,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一舞尽了,华妃一身舞衣,娉娉婷婷的走到纳兰荣身边去,笑得一脸媚惑,“皇上,今日臣妾做了这垫后之人,皇上可还满意?”

纳兰荣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穿的极为凉快的华妃,应道,“哦?朕以为后面还有呢,朕好像记得月贵妃还不曾表演。”

被点中名字的纳兰月怔了一怔,明明纳兰月之前就知道她不表演的事情,如今又在这里提起来到底是为什么?

一头雾水的纳兰月并不知道是方才她的走神儿引得某人醋心大动,想要找些东西来弥补一下,然而这能够弥补的人自然是让某人醋着的那个人最为合适。

华妃也是个聪明人儿,自然是听出了纳兰荣话中的意思,便开口解释道,“皇上也知道月妹妹腿脚不灵便,听说前些日子又病着,时隔半年之后回宫的也晚,根本来不及准备。臣妾正左右为难着的时候,妹妹便遣了人来说身体不适便不参与这表演之事,臣妾顾虑妹妹身子,不好阻止,于是便同意。今日里,臣妾看着妹妹身子已经大好了,一直听闻妹妹是个有才艺的,若是皇上想看,想来不准备也是能拿出个节目来。”

而后,说完这一番话,华妃转过头来挑眉看着纳兰月,把矛头抛向了了她,“月妹妹,你说是吧?”

纳兰月还未说出客套的话来,便见纳兰荣看了过来,挑眉问道,“月贵妃的意思呢?”

事情已经到了这般境地,众多妃嫔皆睁大眼睛看着,皇太后又虎视眈眈的等着寻她错处,她已然是骑虎难下,这皇上的颜面,她断断是不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轻易去拂的,此时,她除了接下这矛头,再没有别的选择。

纳兰月站起身来,走到峥嵘殿中央正照着纳兰荣的地方,躬身行了一礼,应道,“皇上吩咐,臣妾不敢不从。只是臣妾自从双腿废去,便没甚拿得出手的才艺了,今日便清唱一曲,为众后宫姐妹与皇上、皇太后助兴。皇上,如此可好?”

纳兰荣温和一笑,看似风度翩翩,却让纳兰月从他那双眸子里看出了几分兴味,“也好。只是不知爱妃要唱一曲什么?”

纳兰月低眉敛眸,礼了一礼,轻笑,“今日是中秋佳节,本应是吟风颂月的时候,怎奈臣妾只是小小一介女子,只懂一些思恋心思,却颂不出大气之词。如此,臣妾便清唱一曲‘枉凝眉’吧。”

“枉凝眉”是一阙歌颂林黛玉与贾宝玉的曲子,而这个时空并没有出现“红楼梦”这本书,因此便也没有“枉凝眉”这个曲子,纳兰荣一听这曲名,只觉得而生,本来是要惩罚一下纳兰月的,此时倒也生出几分兴趣来。

“朕从未听过这个曲名,想来应当是个新曲子吧,你且唱来便是。”

“是。”

纳兰月暗暗清了清嗓子,方才微微抬起手来,一袭紫衣随着手臂的动作,被带了起来,飘舞纷飞,即便纳兰月只是站在原地未动,却生出一种翩然欲飞的感觉,谪仙的气质乍现,仅仅是一个开场,便看呆了纳兰荣一双眼。

纳兰月轻启朱唇,唱道:

“一个是阆苑仙葩

一个是美玉无瑕

若说没奇缘

今生偏又遇着他

若说有奇缘

如何心事终虚化

啊……啊……”

纳兰月轻柔转身,回眸浅笑,垂头沉思,一嗔一笑,皆是风情万种,用简单的动作配合的表情,淋漓尽致的表达了哀怨愁绪,以及那种无可奈何的深情、牵挂。

“一个枉自嗟呀

一个空劳牵挂

一个是水中月

一个是镜中花

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

怎经得秋流到冬尽

春流到夏

啊……啊……”

抛袖,凝眸。

做完这一切,纳兰月几近脱力,身子一晃,险些栽倒在地上,好在紫兰得力,眼明手快的走上去,扶住了纳兰月。纳兰月一张脸上苍白得很,额头上也布满了冷汗,她在紫兰的搀扶下向纳兰荣和皇太后行礼请辞,“皇上,皇太后,臣妾体力不济,有些疲累了,想先行退下,以免因了臣妾一人而扫了皇上太后和众姐妹的雅兴。”

纳兰月自动退场,皇太后自然是求之不得,才有了那么一场动人心魄的表演,她若是不走,自己又怎么能另找他人转移纳兰荣的注意力呢?

“也好,你且先退下吧,好好回去歇着,以后再有此类事情,不必如此勉强。去吧。”

皇太后的算盘打得很好,谁知纳兰荣却不买账,纳兰月走后不久便以要处理朝政回了御书房,留下皇太后一干人等坐着闲话。皇太后又坐了一会儿子,觉得无聊的紧,再加上身子也乏了,于是便叫众妃嫔散去了。

纳兰荣离去之后也当真是回御书房坐了一会儿,看着御案上摆着的折子,无论翻开哪一本都不能专注心思,总能看到那个一脸苍白的女子。半个时辰竟是没有批出半份奏折来,终于,他心烦意乱的站起身来,把手中的奏折,掷于御案上。

“赵全,摆驾夕月殿。”

“是,皇上。”

“皇上摆驾,夕月殿——”

夕月殿。

纳兰荣只是想去看看纳兰月,并不打算留宿,于是便也没有兴师动众的摆仪仗,只叫赵全一人跟着,到了夕月殿门口,招手示意宫人们,不许唱诺。把赵全也留在门外,独自一人悄悄进了纳兰月的寝殿。

此时纳兰月正站在殿中东侧的书桌后,手中拿着一支笔,执笔的手快速的在纸面上飞舞,筱雨就站在她的前面,正好看见纳兰荣进来,正欲行礼,却被纳兰荣摆手制止了。

纳兰荣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也不打扰,过了好一会儿,他细心的发现她一双腿微微有些发抖,心中一惊,正想上去扶她坐下歇歇,却见她正好放下了手中的笔,抬起头来笑着对面前的筱雨,道,“好了,过来看看吧。”

纳兰荣正好是时候的开口,“什么好东西?也给朕看看。”

纳兰月一惊转过身来,放下手中刚拿起的画,从桌子后面走出来,躬身行礼,“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

还没等纳兰月说完,纳兰荣便已经走过去扶起了她,一脸温柔的笑意,带着浅浅的责备开口,“你身子不好,不必如此多礼,你的腿疾虽是已然好了,可终究得小心着些,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纳兰荣伸出手来为纳兰月整理鬓角凌乱的发丝,却被纳兰月侧身躲开了,而后躬身礼了一礼,“谢皇上关怀,臣妾定当铭记于心。”

纳兰荣看纳兰月这般反映,一只手僵在半空中,不知道该放下还是伸过去搂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挥挥手,示意一旁站着的筱雨退下。

纳兰荣理了理思绪,脸上挂起笑容来,这次直接伸出手来抱起纳兰月,根本不给她任何反应的余地,走到书桌旁,把她放在书桌后的椅子上,而他则是在一边站着。纳兰荣这才看见纳兰月所画的东西,只是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一个温婉柔情的美人形象,美人后面有远山映衬,更是多了一种自然清新之美。

仔细去分辨,纳兰荣看出来这画中的温婉美人正是筱雨,纳兰荣笑得一脸温柔,“以前朕只听说过爱妃的舞是一绝,如今看来这歌与画更是一绝,这幅画一看便知功力不浅,只是寥寥数笔,便能描绘出如此意境来,实属上品佳作,真是应了那才女之名。”

纳兰月想要站起身来行礼谢恩,却被事先洞察的纳兰荣按住了肩膀,他弯下腰来,直直的看着她,毫不掩饰他眸子里的探究,“爱妃今日是怎么了?为何对朕如此生疏?难道是因了今日在中秋宴上问你表演之事,才不高兴了。”

以纳兰荣对纳兰月的了解,自然是知道纳兰月应当不会是因为这点子事情便生他的气,进而对他冷淡了,可前几日里,她对他的态度明明和缓、随意了不少,可现在却突然就变了,而今日除了那件事以外再没有发生别的事情了。纳兰荣思虑不得其解,便也只能这般试探似的询问。

纳兰月面上不动声色,露出盈盈浅笑,心里却暗暗警惕,这纳兰荣太敏锐了,不过才相处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已经察觉出了她的不同,“皇上想到哪里去了?臣妾怎么会因了这点事情与皇上置气?只是臣妾今日里有些累了,身子乏了便疲懒了些。”

对于纳兰月的说辞,纳兰荣自是有些怀疑的,他知道她双腿留下了隐疾,方才在峥嵘殿那一番表演定是疲累的不行,可他是过了半个时辰才过来的,方才她明明还站在哪里为筱雨作画,此时却把对自己的冷淡归为了疲累,实属有些不合常理。

纳兰荣这一番分析,倒也是有几分道理的,只是由于他身处上位已久,总是被人重视着,而忽略了纳兰月的某些本质,比如在在意的人面前累积了也要硬撑着,再比如,虽然他是皇帝,纳兰月却从未想过要特殊对待,只是按照宫廷礼仪相迎。纳兰月说话很少说出单纯的假话了,很多时候都是半真半假,如此才好叫人信服。

今日里,纳兰月也确实是累了,只是回来的时候见筱雨看到她一脸苍白担忧不已,她便与筱雨说笑一番,回过了些精神劲儿,便也来了些兴致,为筱雨画了一幅画像。而那幅画像,事实上是没有费多大功夫的,纳兰荣进来的时候,她也不过是将将拿起笔来,前后左右也不过只用了一盏茶半(十五分钟)的时间。

纳兰荣听了纳兰月的话,即便是不信也不会拆穿了来,毕竟他也知道每每与她接触,即便是那几天和缓的,也总是像隔着一层窗纱,怎么都捅不破,他所做出的努力,只能无限制的与她接近,而她却像是镜中花水中月一般,很难真正的触碰到。有时候,纳兰荣会想是不是因为他们还没有走到床底之欢那一步,才会陷入今日的僵局?

“月儿,这画中的可是你的陪嫁侍女筱雨?”

纳兰荣趁着纳兰月低头看画的瞬间,抬起手来拍了拍有些僵硬的脸,尽量让面上的笑容显得更加温和真切些。

纳兰月手指划过纸上那寥寥几笔勾画出的人物,而后抚.摸着人物后面的远山,“是啊,这画中之人是筱雨,而这远山,便是那半年臣妾曾经走过的一个地方。过了这么些日子,早已不记得那山的名字,只是还记得那里很美很美。尤其是那烟雨朦胧的早晨,清新别致,且又带着几分飘渺虚幻,有种如临仙境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