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凤帷

071、凶残

贺再起抱拳禀告:“回公主,就说了四个字。”

沉水见他面色严肃,心就沉了下去——看来是说没能说出什么有用的话来了。

“卑职当时恰好要入宫,他一手按着心口,似是受了极重的内伤,倒在我怀中后口中喷出鲜血,断断续续地说‘公主,痛,痛……’然后就昏了过去。”贺再起甚至将那侍卫的语气也一并模仿了出来,陈述完事实,就看着她,盼她给个说法。

痛?虽说受了重伤,肯定是很痛的,可他挣扎着回到宫门外,只为了让人转告自己他很痛?根本说不过去嘛,要说他死前气息不稳,又在吐血,可能贺再起听错了,发的不是这个音,可类似的又会是什么呢?桶?桐?无论哪一个都无法和发生的事挂上钩啊。

沉水百思不得其解时,司刑监已经派来了仵作,初步验完尸体,过来告诉他们,死者是被人以极蛮横的力道击断了肋骨,刺穿心扉而死,身上还有多处瘀伤擦伤,想来生前曾与人激烈搏斗过。

仵作的话正应验了沉水之前的猜测,不是魅音或者她应该不存在的同伴出手消灭了跟踪者,而是另外有人对他们下了毒手,能将侍卫的肋骨打断到刺穿心肺的程度,武学修为必然需要极高,而且以女子的手劲,基本也是不可能做到的。

她情不自禁地抽了口凉气,闭上眼去思考。

肋骨刺穿了心扉,按理说人也就活不久了,侍卫还能撑着回到宫门口,证明事发地点距离碧落宫并不太远,可以试着划出一个大概的范围,方便找到事发现场。

这么想着,沉水转身看向东门外笔直的大道。东门正对着安庆坊,虽然风水上说很吉利,但再往远处走走就是禁军东营,营中练兵动辄上千人振臂高呼,住在附近的百姓大多不胜其扰纷纷搬往了城南,是以这一带大多是空屋,或是一些没钱迁居的穷人。

应该不可能从更远的地方来了,事发地点应该就在安庆坊内。

“贺统领,立刻派人将整个安庆坊搜一遍,发现血迹或有人打斗过的痕迹就立刻回来向我报告。”沉水收回目光,向贺再起命令道。

贺再起愣了下,有点尴尬地躬了躬腰,道:“公主,刚才不苦大师已经派人去搜了,估摸着快回来了。”

沉水一噎,旋即又释然了——自己想得到的事,他怎会想不到。想着,不免眼神复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天逍见她看过来,只微微点了下头,没有说话,沉水看得出他神情虽然还算淡定,眼中的焦虑却是掩饰不住,魅音现在生死未卜,他这个“哥哥”自然是非常担心的,况且人还是他撵走的,出了事,也是他的责任最大,不能说不忐忑了。

“她会没事的。”沉水此刻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当着贺再起和那么多侍卫的面,更不好太亲密,只象征性地轻轻拍了下他的胳膊。

前去搜寻的侍卫们果然很快就陆陆续续赶了回来,报告了几个可疑地点,其中有个别他们已经向附近的住户问过,疑点不重,只有一处较为偏僻的废屋前发现的血迹无法解释。

沉水对他们道了声辛苦,叫上天逍、贺再起和那名仵作四个人按照侍卫所汇报的方位寻了过去。

废屋距离碧落宫东门不算远,又在一条死胡同里,真有人在这里动手,且双方都不想被人发现的话,还是很隐蔽的。侍卫们口中那滩可疑的血迹就在门口的台阶上,仵作上前看了看,也说这是不久前留下的。

“我们来的一路上都没看到血迹,证明他不是在这里受的伤,不过其他几个人如果也遇害了,凶手到过这里的可能性就很高,”沉水说着,直起腰来,看着面前一扇破烂的木门,“进去看看。”

打头的自然是贺再起,他抽出佩刀,轻轻推开没有上锁的木门,然后跨了进去,沉水紧随其后,进了院子,才发现这里比想象中要干净得多,正有些惊讶,天逍进了门,只一眼扫过,就下了判断:“小音来过这里。”

沉水肃然起敬:“你怎么发现的?”

天逍一只脚碾了碾只有些许沙粒的地面,朝墙角的一支破笤帚努了努嘴:“她从小就特别爱干净,走到哪儿收拾到哪儿,昨晚上碧鸢宫也被她从头到脚整理了一遍,还帮我把一双鞋给刷了。”

这可真是个好习惯,沉水不由得有点自惭形秽自己倒也不乱扔东西,可收拾东西这事儿向来是丫鬟们做,魅音虽看起来像是豪门之后,倒也不失勤快,只不过连鞋也帮他刷了,这……沉水心里有点别扭了,故作不在意地道:“是吗,可我今天过去没看出来。”

“……那是因为我一直也收拾得很干净。”

沉水一时气结,干脆不理他,自己到处查找起了线索。天逍担心着魅音,没察觉出她的情绪变化,继续自顾自地说道:“她潜入宫中之前该就是藏在这儿,否则离宫这么短的时间不会收拾得这么干净。地上的泥沙都是从两旁花坛中落出来的,你派出来的侍卫应该就是在这儿与人交的手,而且这个人不但身手了得,说不定来头还不小,所以他们才会跑一个人紧急回去向你汇报,只可惜还是没能逃出这人的手心。”

贺再起对他的推断倒是十分赞同,连连点头:“大师分析得有道理,那要是照这么说,其他侍卫也应该是在这儿遇害的——公主,你当时派了多少人跟踪那个姑娘?”

“连上刚才那个一共六个人。”沉水一边说着,走到了院子一角,停下了。

侃侃而谈的天逍也自觉地收了声,和贺再起一起跟过去,看着她面前的一方石磨——准确说,是一口盖着石磨的井。

在合力搬开了百斤重的石磨后,三人分明看到干枯了的井里堆着好几具尸体,从衣着上很容易就能辨认出是沉水派出来然后失踪的另外几名侍卫,最上头的一个死不瞑目地瞪圆了眼,四肢都像是被拆散了架一样,弯曲成诡异的角度。虽未清点,但相信那五人应该是一个不少地都在下头了。

沉水忍不住闭眼扭开了头,她本来只是怀疑魅音有所图谋,才专程点了几个侍卫暗中跟踪,怎想却叫他们齐齐送了命,还被弃尸井中,若不是他们中一人硬撑着赶回了东门外,在守门侍卫的眼皮底下那人不敢再追,也许他们几个就永远被压在这口井中不得安息了。

很快地司刑监的人和龙涯一起赶到了,见了沉水,当然还是那句话,这里太危险,也太血腥,请她先回宫,案子他会详加调查。

但沉水这回出乎他意料地坚决,一定要让贺再起负责,理由是侍卫们是在宫外遇害的,内宫安全归他龙涯负责,王都的治安却是贺再起的职责范围内,加上刺客的事也没调查清楚,所以——“就不给师父添麻烦了,我很看好贺统领,相信这次没有人混淆视听阻挠办案,他不会让我失望的。”

沉水的话说得一语双关,表面上听阻挠办案的是两次毒针杀人的刺客,实际上却隐隐暗示龙涯,想要封锁消息不让自己知道内情,是不可能的。对于她的意思,龙涯不知道是否听出来,点头答应自己不插手,全交给贺再起去查。

而贺再起有那样一个剽悍的娘在家里,察言观色的本事却是相当了得,沉水这么一说,他立即意识到沉水之前拜托自己的原因何在,惊讶之情分明写在了脸上。

“那这里就交给贺统领了,一有进展就立刻向我汇报,事情明朗后我会再转奏母皇,你就不用去打扰她了。”沉水嘴上这么说,其实就是告诉他不论查到什么都先来告诉自己,对旁的人都不用搭理,贺再起哪会不明白,当即抱拳应承,再去看龙涯的脸色,也微妙地有了变化。

以不放心为由,龙涯坚持要将沉水送回到素竹小楼,沉水没理由拒绝,便只好由他跟在一旁,途中天逍的脸色臭得可以,还不时朝自己使眼色,也不知是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