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凤帷

020、存善

君无过远远地看着游鸿殿前那两人,平静地问:“我有话想与公主说,大师能否行个方便,稍事回避?”

沉水知道他定是要问为何计划突然又改了时间,正要打发天逍先走,却听他悠悠回道:“阿弥陀佛,施主将贫僧当成路边的一颗小石子便是,有什么话只管说,无需避讳。”

“石子大了便会绊脚。”君无过就着他的话戗回来。

“施主会因为被小石子绊了一下脚就不再走路了么?”天逍笑眯眯地再反问回去。

二人隔着一丈远,目光交战,空气中泛起火药味,沉水只得方出言调解:“君哥哥有什么话就说吧,当他不存在就是了。”

君无过这才收回了目光,重新看着她,问:“为何要草率行事,昨日我们明明商量过,这些人有的可以放走,有的须另想法子看住,现你把他们都放了,将来在外面惹出事端,你要怎么向陛下交代?”

“我给娘写了信,”沉水答道,然后眼一斜身旁的天逍,“如果娘生气,我就说是他教坏我的,让娘罚他去。”

君无过摇了摇头,似乎很不赞成她这种做法:“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出去以后会怎么说你?”

沉水笑了,反问:“放他们出去乱说和留他们在宫里乱来,哪个更糟糕?”

“乱来?这话怎讲?”

沉水笑而不语,君无过朝她走过来,追问道:“究竟怎么回事,你又逮到谁和下头丫鬟胡来了?”

“记得昨天给你看那名单吗?”沉水紧紧盯着他的脸,连一丝一毫的变化也不放过,“被人偷走了,那上头是我的字迹,写的又是他们入宫之前的丑事,你难道猜不出那偷儿想干什么吗?”

君无过猛地倒抽一口气,睁大了眼,难以置信地道:“你怀疑我?”接着大步跨向前,指着自己的心口,语气中充满了痛苦地问道:“你怀疑我偷了那名单,打算利用他们来做些对你、对陛下不利的事?”

路边的小石子突然插话了:“施主多心了,若是怀疑你,名单也就不会给你看了,你过目不忘的本事,公主会不知道?”

过目不忘……沉水眼皮一跳,心中怀疑更甚,君无过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自己怎么从来不知道。

“大师在说笑吗,我连字都识不全,勉强够看棋谱而已,如何过目不忘?”君无过面有愠色,厉声喝问。

天逍又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赔礼道:“原来你不识字,失敬失敬。”

君无过这回是真的怒了,几步冲到他跟前,一把攥住他僧衣的领子拖向自己,咬牙切齿地道:“你想诈我?就算沉水真的怀疑我,也轮不到你来我面前装傻卖乖!”

天逍被他拖得一踉跄,倒也不恼,仍旧嬉皮笑脸:“施主何必大动肝火,不过是被路边的小石子硌了下脚,难道就此不要风度了?”

君无过表情一僵,再看坐在椅子上的沉水面有不豫,手便不自觉地松了,人也向后退了两步,撩起衣摆单膝跪下:“君无过愿对碧落之神起誓,绝无谋害公主与陛下之心,名单亦不在我手中,若是不信,可随意搜查,只要发现,任凭处置!”

“当真?那我来搜了。”

天逍说着,还真要上前搜他的身,君无过眼底一冷,打开双臂:“请。”

“住手!”沉水却冷不丁出声制止了天逍的动作,“此事尚未明朗,无凭无据的,搜什么身!”继而又缓下口气来对君无过道,“君哥哥先回去吧,名单的事不要对旁人提起,我还会再详加调查,我相信不会是你。”

君无过长叹一声,微微点头:“只要你信我,旁人再怎么想怎么说,我都不介意。”说着冷冷横了跟前的天逍一眼,拂袖离去。

天逍却抓耳挠腮,人还没走远就迫不及待地问:“你刚才干嘛阻止我,说不定名单就在他身上,这么重要的东西,换做是你你敢不贴身带吗?”

“我说了,无凭无据的,你没理由搜他的身。”沉水靠在椅子里,神色亦是不快。

“就是无凭无据才要搜身找凭据啊,有了凭据还用得着搜吗,直接叫人抓去砍了不就完了!”天逍急得要跳脚了,沉水却霍然起身,怒视他双眼道:“既然没有凭据,怎么不见你去搜别人的身?怎就专门盯上他一个?万一搜不出来,你要我以后怎么见他?”

此言一出,天逍总算明白过来,抄起胳膊缓缓点头:“我懂了,你不让我搜他的身,不是因为无凭无据,而是你不愿意相信他居心叵测,你心软了,被他三言两语说动了,又觉得他是清白的了。”

“我没有。”沉水闷闷不乐地别开头反驳,但这三个字听上去却是那么的无力。

天逍呼地吐出一口气,拍着额头道:“沉水,你要明白一个道理,叛徒脸上不会写着我是叛徒这四个字,你自己也说了,感觉到身边有人怀有恶意,如果这时候你还感情用事,只会给对方可乘之机,利用你的心软来为自己成事。”

我没有感情用事!沉水真想大声冲他吼,可是想归想,她也很清楚自己的的确确、就是不想怀疑君无过,他的怀抱,多年来一直是自己寻求慰藉的温柔乡,尽管君无过不是她真正爱的那个,但却是身边不可或缺的人,她真的不愿,不敢,不舍得去破坏那份感情。

“……好吧,如果你真的无论如何也不愿怀疑他,那就坚定地相信他吧。”

听到这话沉水讶然抬头看他,嘴唇嚅动一阵,怔怔地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天逍十分苦恼地戳着自己脑袋,冲她眨眨眼:“你想想看,君无过他有一定要害死你的理由吗?”

沉水低头想了想,摇头:“没有。”

“那就行了,”天逍舒了口气,“你何不这样想,那个想害你的人,其实也有不得已的原因,你只要仍然和过去一样,待身边的人好,用真心去和他们相处,说不定坏人也能被你感化呢?”

感化?沉水忍不住苦笑起来,从前的自己待谁不好,照样被无情地背叛了,这世上有多少人是善与的,只有天真无邪的自己才会对所有人都不设防,重生以后,也狠不下心来提防。

天逍见她不言语,就上前半步,将她搂进怀里:“人之初性本善,你真心待他们好,他们也必然不会忘恩负义。你既然做不到心狠手辣,那就还做原来的自己,从前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

“从前……?”沉水在他怀里一僵,背心上渗出了一层冷汗。

“嗯,我刚来的时候,听龙涯将军说你是个无忧无虑、喜欢撒娇的小丫头,可是受了次伤人好像全变了似的,又多疑又多虑,这样不好,你还小,用不着让自己那么累。”

天逍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前,用缓慢而低沉的语调说道:“我既然来替你化劫,就会保护你不再受伤害,你要是信我,往后便不需再担惊受怕,我定会护得你周全。”

定会护得我周全?沉水忍不住微笑起来,调侃地问:“是吗?你有什么本事,敢夸下这海口?”

天逍嗯地沉吟了片刻,郑重其事地道:“贫僧会每日诵经念佛,祛邪避恶,引人向善,相信终会修改天命,让公主毕生无忧。”

“……”

“公主被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了?哎哟、不领情也别踢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