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宫

第13章 远谋似心 3

月迷深醉,难想这等季节竟会有如此皎洁的月。如歌浅浅的憩在辇柱上挑着纱帘往天际望,不远处,记忆中的那座城肃穆华丽,衬在迷惘的月色中,清冷诡异。尤还记得几年前的那个夜,她狼狈的披散着发,身下马车颠簸着几乎要将她的骨头震碎。可她竟没有丝毫知觉,唯一能察觉到的,便是腹部那冷沉的痛,不断下坠下坠,想就这样将她带进深渊。

“在想什么?”

猛的回神,却赫然发现自己的眼眶湿了。她轻笑着将侧颜完全隐进步辇的黑暗中,声色轻佻。“奴家是烟花女子,脑中除了想男子还能有什么?”

静默的听着,双眼却似鹰,想这样生生的望进她的骨中去。岚宇淡漠着挑眉,难得的竟没有不悦。“旁的都由你,进了宫你可以做任何你喜欢的事,但除了一样。”神色冷淡的就像对陌生人,完全没了方才在仿月楼的暧昧温暖。

如歌望着他那疏离闲散的眸,心口一空,还未回神便魔障了般接口:“若我要你的天下呢?”

嗬的轻笑,满是不在意。他懒懒的抬手将领口松了松,以手为枕毫不避讳的说躺就躺。“若你要得起,我双手奉上。”话毕,目光盈盈的望她。他轻舒了口气,月光透过风起的辇帘时有时无的打在他眼中,像满载着繁星的湖。“只有一点,别去招惹辰风和子铮。”

倏地一怔,脑中忽的有什么一闪而过,太过迅速,待她想去寻时却已不见。她细细的把方才楼中发生的事从头到尾想了一遍,这才发现了其中隐晦。“为何封我为后?”他公然出现时,正是她和辰将军耳语的片刻。且不提那句看似平常的问候,就说后面那句,一个边关武将的婚事竟要由皇上亲自操心,未免蹊跷。难道她有幸进宫皆是因为那位将军?

“蔺国需要一后,而且……”眸色陡然热烈,他半垂下眼掩藏的不着痕迹,口中的话飘忽难定。“你很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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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未如此花费心思的去揣摩一个人,她总是**洞察,任何人的细枝末节都逃不出她的双眼,一面就足矣辨别伪善。可这回她却真的迷茫,进宫这几日来,那人一直像隐在迷雾中,无论她怎么打探怎么猜测都不得要领,他们像是完全陌生的两个人,以前的时光仿佛只是镜花水月,如今奢望着去寻,半点痕迹都无。

“渊……”知道他在,如歌拿着小银碗在湖边喂鱼,看着它们翻跃争抢,温和却贪婪,不禁烦躁。“可有外面的消息?”转眼已是进宫的第三天,可除了那天一同回宫,她再没见过他。这番越发证实了她原来的猜想,那日她有幸得他青睐,只是因为那个辰将军。一旦进入宫沼,她便掩进了人群,和普通的嫔妃没什么区别。

“我昨天去打听了马佳尔.辰风的底细。他阿玛一生为蔺国驻守边疆,他也只在四年前来过一次皇城,随同阿玛参见新圣。至于他和安将军,听闻他们在边城的时候就走得很近,宫中凡是见过两人比肩同行的人,无不惊叹,都道他们和原来少年时的岚致和子铮一模一样。”

“真的很像。”她算是和他们相处最近的人了,就连她初见他们相邻都恍然似回到了从前,何况是外人。“他绝无可能是岚致?”其实比起岚致温和的性子岚宇更适合当王,所以她不得不怀疑偷天换日的可能性。

“确定不是。四年前他进京时先皇还未发丧,绝不可能是同一人,”

“是么?”终是心死,再也不存奢念。她落了碗抬头朝远处眺望,蓝碧的天空与红色的宫墙碰撞相接,那是束缚与自由的征战,难分输赢。既然不是岚致,他为何又要那么特别的保护?甚至不惜封青楼女子为后?

所有的事都像隐在迷雾中,无论她怎么努力的想去看都看不到真相。其实进宫的这几天,她没有一天好眠。在外面生活的这几年,她本以为自己已经炉火纯青再没有什么可以惧怕,但实则,她怕的东西还有很多。她怕子铮用憎恨的眼神看自己,怕这空荡死寂的宫殿,前者让她心痛,而后者,她日日梦见那死去的孩子张着小手向她啼哭,那声音简直要把她的心都揉碎了。

“唔……”念到此头便疼的似快要炸开。她蜷缩着身子死咬着牙关,可即便是这样仍没有好转。

“怎么了?”身子一偏便坠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她难过的窘着眉,意识模糊间,竟看到是岚宇在抱着自己。

看来她真的是太累了。复撑了片刻便昏厥过去,她身子坠落着陷入无止境的梦境,无论怎么挣扎都醒不过来。

梦中,岚宇目光凄然的瞧着她,嘴巴一张一合不知在说些什么?她茫然的转头,却在身侧的铜镜中看见她如今的脸,美丽而冷漠。适时,耳边他的声音突然清晰,他喃喃的一遍遍说,如歌我喜欢你,喜欢你的眉眼,喜欢你的容颜,胜过了一切。她发狂着仰头大笑,笑着笑着却突然哭出声来,不甘怨恨。他怎么能如此薄情?她至今还夜夜梦魇,不得安宁,而他却已对着新面容的她说喜欢,说胜过了一切!

她恨!她好恨!好恨!

心潮汹涌,紧阖的眼也豁然洞睁。眸色迷茫的望着头顶的金色缎帐,她急促的微微喘息,额上满是汗珠,背部的衣裳也已然被汗水湿透,浸粘于身。

原来是梦……

不知是庆幸还是叹息,她抬手轻轻的罩上双眸,过了好半晌才平静下来。方才那个梦,她之所以觉得真实,是因为她心底真矛盾的存着那样的愁思。这三天来,每日小梓都会过来问安,想打探的都是些小事,无非就是吃住用行,各处照应周全。而她,明明也有很多机会跟着他同去谢恩,跨出这些年一直辗转于脑中她夺宫大计的第一步——获得恩宠。可是没有,她无由的恐惧,再次见他仍然管不住自己的心,她怕她会再次沦陷,跌入万劫不复之地。所以只能催眠似的一遍遍在心里对自己说,要恨他,不能忘记过往他加于自己的痛!这些不相见的日子只是用来准备打探,绝不是刻意躲避。

这般不断的默默告诫,好像便真的成了。揭开手缓缓起身,她借着殿中的烛光四处打量,果然在不远处的书桌前找到了那个人,全皇宫唯一一个配用明黄寝帐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