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宫

第10章 遥思凝 1

眼前的画面虚晃着渐大渐小,她反复思量着他的那句话没有出声。清晨的山间阳光格外明媚,子漪深深的吸了口气,顿时心肺便激灵着伸开延展,似重生了一遍,从里到外说不出的通畅。前行的脚步突地便停滞难抬,她侧身透过稀疏的树干去望往山涧深处,目光中沉着那样死寂的灰,可细细观察又能寻出零星的绿意,道不出的斑斓。“怎么选到这里的?”为了将军府门前的那一天,他做了太久的准备,可直到今天,她要离开,才真正有了宁神观赏这山景的心情。

离她的距离依旧不远不近,岚轩舒展着眉眼顺着她望,深沉内敛。“侧山的半腰有一片野兰,虽没人打理,但四季都有花海延绵。那时只是从这儿恰巧经过,见过了,便再难离开,所以只能留下。”

“是么?”原来是这样……这山中有那样美的花,他原本是想带她一同去看的吧,可还没等到那个机会,她就要离开了。

若有所思的抚上小腹缓缓轻揉,她嘴角含着笑,来这个时代这么久,第一次觉得真正的轻松,脑海里什么都不想,便觉得很畅快幸福。“你不会回来了,是吧!”向村长交代好了一切,若她不问,他也会将那过目难忘的花海一并抛弃。那明明是她因岚宇才喜爱上的花,他知道,却由着她来。这么长时间,一直默默在她身后做了那么多傻事,却到现在都不想让她知道。

沾染上寒意的唇角微微紧抿,岚轩静默着没有回声。虽然不想让她为自己忧心,可那些个敷衍的谎就是堵在嗓间道不出口。

“不回答便是肯定了。”弯身掬起一捧散雪,还未来得及紧攥就融化着滴滴答答,顺着手指的缝隙掉落个不停。子漪有些惋惜的转过头瞧他,面前的男子卓雅而单薄,消瘦的肩挂着重重的包裹变得狼狈微低,可容颜上的温雅不变,那清透的双眸依然炯炯有神,只要看着她就会稍稍发亮,像宝石般晶莹剔透。“我们不走了。”

拍拍手便浅笑着直起身子,她小心的抓着面前树干朝山路下的深沟瞧去,果然,身后微愣那人立马回过神来,不放心的扶上她的臂膀。

“你看,如今正是赤霞要蜕变美丽的时候,错过了岂不是人生憾事?”

“子漪……孩子……”

“皇城乌烟瘴气,对孩子想来也是不好的。我现在是母亲了,总不会做委屈孩子的事。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好……”其实,相较于这个还在腹中的孩子,她更担心的人是他。不过,她和他不同,他对她唯一说过的一次谎,便是大婚那夜,以后怕是都不会了。而她,在父母离去后便已习惯了伪装坚强,谎言这时候就变得很重要,它可能是刻意隐藏自己的面具,必要的时候,也会是利剑,刺伤那些曾深深伤害过自己的人。

想到这儿,眼神不禁有些无奈。她沉默的望着溺在安静朝阳中的山峦半晌,似玩笑似约定着对身侧之人请求:“岚轩,以后不管何时,都请不要对我说谎。”对不住。她已经是这样一个偏激而别扭的性格,所以不管是在现代也好,古代也罢,终究有她的不得已和执念。所以他们之间永远不可能平等,她终有一天会辜负他,而在那天之前,她想倾尽所有让他幸福。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没有她,他也同样能活得很好,每日笑靥似阳。

“答应我……”敛起笑意再认真不过的转头凝视,她清透的顺着双眸直望进他的魂魄,妄想着能把困在他阴暗心底角落中的那个温文少年拉出,从此再不深藏。

毫不躲避的任由她闯进,岚轩笑着轻拍了下她的头,离开皇城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这般无碍的表示亲昵,不含暧昧,不带小心,只是那么自然而然。“好,我…答应你。”

说着便牵起了她的手攥在掌心,拉下袖子护好。他挑眉帮她紧了紧披肩,难得的主动邀请:“怎么样?能否请小姐赏光,陪我这个穷酸书生一同赏花?”

“哦?可有附赠的好处?”笑盈盈的回,子漪觉着他掌中的温暖一路从指间传到她身上,脑中突兀的想起一抹冰凉,复迅速不着痕迹的遮掩了下去。

“听候差遣。脚夫当得,若是需要奶妈也使得。”

噗的一声乐了出来,她偏过头想象了下他长衣袭袭抱孩子的模样,越想笑容越肆无忌惮,最后只能狠狠捶了下他的肩膀才喘息着作罢。

春日里的赤霞山宛若方出嫁的美娇/娘,冬盖下的条条绿枝,角落中的簇簇花蕾,一路走去处处都是惊喜清新。两人就这样比着步子临着肩,笑得真心谈得畅意,踏着清晨橘色的晨辉,身影很长,欢声更是环绕山周良久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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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霞山外

车水马龙的一天刚刚开始。叫卖的摊贩推着小车成对而行,不时遇上了街坊熟客,便停下来笑着寒暄招呼。

街角的一座华院,良久以前曾是城中一户书香世家的祖宅,不日前新皇登基,招了他们全家迁居皇城待命,这里便就空了下来,门第冷清。今日却不知为何门扉大敞,来回走动的人群络绎不绝,好像迁来了皇城中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家具摆设,一应全是城中最讲究的商家上门听差,好生了得。

“哎?你可瞧见了?”原本这宅子没人,所以门前的空地便被人占用卖些吃食甜点。卖桂花糕的大婶老远就瞧着这里不同往日,车子推得近了,才看到平常与她紧挨的油饼摊主正对着敞开的宅门探头探脑。“现在又住了新主吗?那咱们这生意岂不是要换地方了?”

“哎!小点声!这不是摆了半天也没人上前问话么!说不定是那主人以为原本就这样,所以不计较呢!”

“那怎么可能?这相宅再咱们城可是比官衙还堂皇的地方,怎么由得咱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可莫痴人说梦了!”

“嘘……快看,那车辇!是不是这新宅的主人啊?”言语着便拉过桂花大婶一同猫腰躲于树后,两人一同屏息朝那渐渐停下的车架望去。

此刻正是一天中街上烟火最盛之时,糕点的热气,炭火的尘烟几乎弥漫成了一层浅浅的雾,若有似无的悬挂在般空中。那车辇极稳的缓缓停在这半圈薄雾,落定没到片刻,便有几人从府邸里小跑着出来,原以为是出来迎接主人的,没想他们动作利落的在辇下架了木架,还未等树后偷看的两人醒过神,车轮和辇篷便神奇的分离开,被八人以木架抬着,稳稳的朝府里行进。

“啧啧……瞧瞧这气派!肯定非官即富,咱们还是换个地儿吧!省得招惹是非!”桂花大婶一辈子遵守法纪,遇见这样的主儿基本都是绕路而行。嘀咕着扯了扯油饼大妈的袖子,她无奈的撇了撇嘴,便准备推车离去。不想那油饼大妈好像是着了魔障,等了半天还不见她回神。

“怎么了?快些走吧!别耽误了今天的生意!”

“你刚瞧见那轿子中的人了吗?”像是被妖精抽走了魂儿,油饼大妈怔怔的面对府门站着,怎么都忘不了辇帘飞起的那刻她所看见的。自己不走还不让桂花婶走,硬拉着她往那轿辇的方向瞧。“哎呦!可了不得了!奴一辈子没见过那么俊俏的郎君!莫不是天神下凡了?”

“什么?”

“今个儿就在这儿做生意了!若是能再看那郎君一眼,被人砸了摊子也算值了!”一不做二不休,说着便拉开膀子将摊位撑开。桂花大婶看着她动作迅速的扯开嗓子叫卖,眼神却生了根似的不住望那门里瞅,撇眉嘀咕了片刻只得独自寻新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