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宫

第181章 梦回 2

原也不是很远的路,可坐在辇上,硬是熬出了想念的滋味。子漪出神的攥着包花暖炉,心中似有一道坎儿,她踟蹰的立在侧旁,犹豫着是不是该跨过它走到对面守候的那人身边。经历了这些天的生死瞬变,她旁观着后宫中的荣辱衰败,心里除了洞彻清醒外,再有的便是对身边人事的珍惜之情。

念及这儿,唇边不由开了些浅花,略带着羞涩。她想着那个任性的人天天满口胡话,却是对她的大小事物照顾周全,无一不妥,心下一暖,欣然之色跃然闪进眸中。

总要试着对他好些吧……即便是不参杂情感的单纯回报也好,她无法再对他的心意无动于衷。

未发现心中的天平早就偏了方向,她觉着步辇缓缓慢了速度,将要停落。有些紧张的拉了拉围领,复又抬手捋过钗坠耳畔,确定仪容无碍,这才命人掀了帘,紧步就出。

几日没来静宁宫请安,这方院子秋意淡了些,渐渐陇了些冬日的前影儿。子漪刚踏上步阶,月莲姑姑便带着人从殿内打了帘出来,手上端着太后常用的烟式家伙,一见她来,赶紧笑着迎上,眉眼间满是喜气儿。

“你可算是来了!今天着静宁宫人走了一圈,唯独就差你没到!太后念叨了一早上的……”

“是子漪怠慢了。”前几日为了避嫌,自是不方便常来静宁宫走动,后岚宇的事一直悬着,皇上也没准信儿是否能罢,她心中焦躁,怕来了老祖宗这儿又给她老人家添堵,倒不如在宫中安静待着,等事情过去再来请安。

见姑姑把宫里的人都带了出来,她想着可能是岚宇到了,不由压低了声儿打听:“谁在里面呢?”

“这静宁宫好久没这么忙过了,七爷方来了,老祖宗心疼他狼狈,吩咐到后面更衣沐浴去了。现在皇上在里面呢,打发了我们出来,似是有要事商量。”

皇上……唇边的笑容有些凝滞,子漪敛了眉角稍退一步,不知为何,竟有些怕和这位君王碰面。他每次瞧她的眼神都似笑而非,通透的好像能瞬间看透一切。面对这样支手拿捏生死大权之人,她说不上的有些胆怯,总觉得他会夺走自己已有的东西,让自己穷困潦倒变得一无所有。

“那我缓缓再进,先去偏殿等着吧!”

“谁在外面?听着是子漪丫头的声音,来了怎么不进?”

刚想走,便被太后的话拦着再走不得。有些紧张的吸了口气,平静心中乱潮才掀帘步入,她碎步绕过白玉屏风,稳稳的曲膝给皇上行大礼,一段日子未见,他神色憔悴了不少,眼光却依如往昔清明睿智。

“皇上太后万福金安。”

“嗯,起来说话。”心情好像不错,云凡低头品了口盏中茶汤,待子漪起身,便又说道:“好些日子不见,人怎么瘦了不少?”

从来难对旁人有这样的关切之语,他默默的望着殿中颔首而立的她,眼中莫测的光偏颇片刻,随即归隐复平。

“劳皇上忧心。想是衣服厚实,显得人单薄了些。”斟酌了半晌才选了个最不起眼儿的由头答,子漪暗觉着气氛有些不对,忙抬头望了眼与云凡同坐榻上的太后。没了往日的温和笑靥,她好似头痛的微攒着眉,戴着雍容玳瑁的手也是未闲,一直落在鬓间缓缓揉捏着。

“方才还和太后提你,没想这你就来了。朕有一事要交付与你,蔺国现方平左党,根基动荡,若是此事不成,想必不用多久便会有战火之祸。”

眉心一跳,脑中立马快转着,思量最近外国异动。子漪不敢懈怠的半跪着听吩,云凡的口气转瞬即变,快到让她根本没有一点时间准备思考。“奴婢愚笨,还请皇上明示。”既然话已经出来,应不应想必根本由不得她,还好太后也在,怎么也不会见她太过受委屈。

云凡啪的将手中茶盏落在桌上,清脆的响声明在殿中格外惊人。子漪垂着头不知上方之人神色如何,可周遭空气突然凝固,这种气氛的转变已是极为不祥。

“朕欲封你为静和公主,明年年关一过,便动身前往秂獒,与其大王子楝硕和亲。”

好似惊雷突然在耳边炸裂,子漪脑中嗡嗡一阵乱响,千算万念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是这样!惊愕的瞪着眼睛倏然抬头,她望着榻上高坐的两人皆面色凝重的望着她,心中原还安慰着自己可能是幻听,如今却是眼见意明,再也糊弄不过了。“皇上……”

顿时觉得有些头重脚轻,她踉跄着以头触地,隔着理石上厚厚的毛毯,仍隐觉寒意点点从地上冒上。“奴婢怎能去和亲?全蔺国皆知安佳氏.子漪已是七皇子的将过门的福晋,这样的身份,怎能和亲?”

“此事朕已和太后商议过了,把十六王爷的小女儿赐给你们安佳氏做义女,年关后以安家二小姐之名进浮宇宫。紫鸳那孩子也是太后眼见着长大的,不但乖巧孝顺,对岚宇也早有情意。有这王爷之女入赘安家,想必以后安家定然前程似锦,可享一世荣华。”

一言千金,今天总算明白了这句话的真意。子漪恍然觉着有千金重物压在自己背上,沉得将她的自尊都碾在了地上,再扬起已是不能。“既然圣意已定,奴婢不敢不从,只是……”冷冷的,不知是谁的声音响起。她稍稍一怔,苦涩之感刹由心底蹿出,流到口中五味皆不似。原来是她自己在说话……真好。心中的她这时早绝望的没了一点念想,可口上竟还能生出话语来。

“只是奴婢有事放不下,还请皇上明示。”泪水缓缓落了下来,掉进深丛的毯隙中瞬间不见。和亲,说好听了是两邦交好互为亲致,其实道得明白,不过是缓兵之计,已女子为筹。左相之事一出,国界必然**不断,古覆国向来与蔺国不睦,此事又牵连了他朝的朝中要员,怎可能这般就安生了事。这时若是再加上中立的秂獒一族,蔺国着实状况堪忧。

可……心中满满的不甘,她狠咬着红唇,恨不得就直这样晕厥了去。朝中适龄的公主不在少数,怎么就偏偏选上了她这个已有婚约在身的将家之女!她不懂,如何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

适时才有了些笑意,云凡听她爽快应下此事,总算心中落下一石,可以安心布置其他。自古外族和亲都是非死不得归,若是受宠,即便是死了也要尸骨流落,掩埋他国的陵寝不得返乡。所以此事一定,她就是有些过分的要求,他也会尽量满足,以弥补她只身远行之苦。“你且说吧……”

“奴婢不解。宫中才女佳人众多,为何竟选了身份特殊的我?”

“这倒要问你自己才是了。两日前秂獒有信来报,说他们的公主极力举荐,指明就要你去和亲。况且你和岚宇的婚事本也是朕一念而定,先前出了那么大的事,想必你对他也是无意。方才朕来时正听他和太后商议你们的婚事,他也有意将婚事延后,待国事皆稳再从长计议。可他的身子……”

话到这儿已是不用再说了。子漪心念起往日两人相处的点滴,一股寒意由脚底而窜起,霎时便冰冻着过了全身,再不留半点暖气儿。延后……?!

呵的一笑,眼泪簌簌的落了满脸。她周身轻颤着攥起拳头,弄不清自己应高兴还是悲哀。人都说他活不过两年,即便明年她嫁了也会落得守寡的命。可就是这样,他还要求延缓婚事?

岚宇……心中痛得呼吸都带着战栗,她冷寂了眼神面如行尸,隐隐间,痛生恨意。不娶便是不娶,两个字便够了。

“子漪……别记恨他,他总有不得已的苦衷。”不忍见子漪这般无助心伤,茹慈太后想起方才岚宇说着话时的隐忍压抑,虽不明白他为何这般,可那表情骗不得人,他是真心爱她念她的。

“……”再有什么都皆听不进心去,子漪咬紧牙关拂去脸上泪痕,原再生过什么不该的念头,此时也都幻灭了。“奴婢还有两个请求。”既然要走就要为安家争个永世平和,也不枉她此世生一遭,欠下了安家这些亲情债。

“请皇上念子铮辅佐岚致有功,给他个亲王名分!”亲王罪,非谋逆不得诛。只要有蔺国国例在一天,这规矩就永不得破。

“放肆!亲王?你可真敢张口!”啪的一声将手边茶盏扫落在地,褐色的茶汤飞溅得到处都是。云凡阴着脸口喘重气,颊边泛着股不自然的病态潮红。

“奴婢自然敢。既然十六王爷千金已是安家义女,子铮亲王之位实至名归!”

手攥了攥,思量片刻复又缓松。云凡没想她会用这个来要挟,这么快便利用了紫鸳的公主身份。“好!”百般不愿,终还是忍气应下。他不悦的拢着眉,已没了原先的好气,语露不耐:“还有?”

“安家三代忠臣,誓死效力蔺国。奴婢请皇上下旨承诺!不管安家以后遭何变故,都不会严苛,保安家门户和顺。”

“……”眼里已燃起疾风,云凡良久默默无语,死盯着子漪的视线似要把她生生看穿。这女子,若不是极愚便是聪慧的过了头。这道旨意一下,安家简直可说是固若金汤,再不沾染半点朝中风险。可另一面来说,也等于是虚无废意。他的身子已是众所周知的不好,她口中未要求遗命,那待他仙逝,这旨意又还有何用?

“好!朕便依你。”顾忌着安家确实至始本分,几代将才也都耿直忠厚。这旨就算她不求,他也已准备保安家已固将来国本。“还有何话说?”

“……”风骤起,掀起了殿帘,狂涌进来。子漪听着自己的髻上的珠坠落在地上不停作响,口中重重一叹,已是疲惫到了极致。“没了,奴婢告退。”

对着皇上郑重行了个大礼。复又对着太后磕了头才蹒跚起身离开。她苍白着脸色脚步虚无,恍惚着掀开帘子步出大殿。

正午的阳光明媚似火,映照着四处皆是亮晃晃的刺眼。她畏惧着抬手在眼前遮了遮,全身的汗迹被这携着秋风的暖阳一打,干涸紧黏全粘在了身上,无比阴冷。

“子漪……”

是那良久未听未见之人,本满心欢雀此刻也只剩残冷。她没有抬头的冷冷一笑,听着他的脚步离自己越来越近,终是没忍住心口酸楚,泪淙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