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迟慕

第一百一十七章 动容

这场雨下得突如其来,骤然冷热交替,让人措手不及。

钟氏姐妹出门时,身上穿得有些单薄

。最后大家又饥又冷,渐渐有些支撑不住了。

即便是这样,作为她们哥哥的汪峭旭,特意用背朝外为女孩们,挡住了风口。让飞进来的雨丝,不至于溅到她们身上。

这些动作,他做得不动声色,却被妙如全然看在眼里。心里某个坚硬的地方,开始龟裂塌陷了……

她突然想起,本来他不必遭这趟罪的:掇芳园原在白姑姑家的西边,为了送她们姐妹俩,他却特意拐到东边来,才遇上了这场雨。

一月后他就要参加秋闱了。若今日的雨,淋湿让他生病了,该如何是好?

汪家人对他此次的乡试,可是寄予了厚望的。到时她们姐妹的罪过就大了。

提醒他站进来一些,妙如满脸忧色地问他:“旭表哥,你的小厮呢?怎地从任家出来后,就再没见过他了?”

理了理沾满水珠湿发,他随口答道:“从他家出来时,就先打发回去了。让他告诉家里人,我要到钟府走一趟,省得他们长辈操心。”

出门前,钟家姐妹也跟父亲说好,要回去用晚膳的。

“爹爹也在家里等着我们呢!没能按时回去,不知他是否会出来找?现在天色已晚,还下着雨,若是他看不见,错过了该如何是好?”经他一提醒,妙如也惦记起此事来。

从圆恩寺里,这时出来一位沙弥,邀请他们进去避雨。

妙如有些犹豫。若是父亲寻来,错过她们该怎么办?

看到对方踯躅不前的样子,心知她的顾虑,汪峭旭体贴地劝慰道:“你们先到里头歇着,表哥出去替你们寻来姨父。此时距从任家离开,已快两个时辰了,姨父肯定出来找了!”

“那可不行!”妙如忙不迭地阻止道,“你若有什么闪失,让我们姐妹,如何向长公主和姨父姨母交待。况且你是个文弱书生。这种天气、路况更容易出危险。”

见到她担心自己,少年的心情突然愉悦起来

“表妹忘了,我们汪家,从太祖立国那会儿开始,世代就是武将。小时候跟着伯父。也曾学过骑射和摔跤的。”他嘴角不自觉弯了起来,颇为得意地自诩道。

“小姐,要不让老奴往回走。去寻老爷吧!”旁边侍立的老仆长庚,主动请缨道。

“下这么大的雨,出去找也不定看得见。雨天路滑,很容易出意外的。还是再等等吧……”想他这么大把年纪。在风里来雨里去的,妙如心中有些不忍。

知道这小主子。一向体恤下人,长庚心下感动。更是热血翻腾地要替她分忧:“这点雨算什么!老奴以前在大冬天里,经常趟过冰冷的河水!”

“现在黑灯瞎火的,这条道您也不熟,容易错过!”说着,抬头望了望倾洒雨滴的夜空,还是黑得看不见任何东西,甚至乌云。不过,雨帘仿佛没之前密集了,她安慰众人道。“我看雨势好像小了些,再等半个时辰吧!说不定过会儿就停了。”

他们在这儿正相持不下,一旁的丫鬟烟罗。却是急得团团转。

出门前,秦妈妈特意交待过:千万照顾好姑娘的身子。别让她又病倒了。还有,姑娘如今大了,而且正在说亲。不要让她在外头抛头露面,坏了闺誉。

虽说从马车里下来后,姑娘就戴上了面幕。可此时都过了掌灯时分,还没回到家里。姑娘家夜晚逗留在外头,若传了出去,总归不太好听。这可怎么办才好……

她低着头,在地上来回打转,不期然碰到旁边的汪峭旭。

这温玉一般的公子,让她脑袋中突然灵光一闪,想起去年那次湖边的箫声。

她向主子提议道:“姑娘,要不您跟往常一样,吹吹常练习的笛子,那声音老爷熟悉。传出去,他更容易找过来,也不怕天黑听不见。”

眼睛一亮,她伸手朝腰间摸去,发现笛子并没带在身边,妙如的脸随之垮了下来。()

随后,一根碧玉制成的洞箫,呈现在她面前:“表妹会箫吗?用这支吹吧!”汪峭旭满脸期待地望着她

手一摊,妙如为难地推辞道:“不会!笛子都是去年才刚学的,吹起来还磕磕巴巴的……”

他的神色暗了下来,有些失落。

妙如突然想起,那年帮他抄琴谱的事来。

她朝旁侧的沙弥问道:“这位师傅,不知可否借贵寺的笔墨一用?”

接着,一行人就进了大殿内。

没过多久,京城北区响起悠扬的箫声。

和着雨声,虽有些隐约,却无比动听。许多年后,七夕之夜的这个箫声,在某些人心中,留下了难以抹去的印迹。

在殿内,和妹妹一起坐下来歇息的妙如,听着听着,脸上有了些动容,心里俱是震惊。

以前听说过他幼年成名,才华出众,素有神童之说。没想到在音乐上,他的造诣竟然如此深厚。

几年前,在掇芳园那个雪夜,曾听过他吹箫,知道他水平不低。但第一次见到的曲谱,竟能吹得如此完美,确实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这是她前世最爱听的名曲,好些年未曾听过了。

能在这个夜晚重新听到,而且是高水准的演奏,让她莫名感伤起来。

有人说,音乐最能唤醒沉睡的记忆,此时她就是这种感觉。难怪当年他每夜都要吹姨父曾教的曲子。

旋即她又想到,有这种天赋造诣的,就该成为国家奉养的艺术家,一门心思搞创作。

他却跑去考科举走仕途,挤那个独木桥。整日跟些道貌岸然的官僚打交道。没得辜负了他一身的才华。

就像她的前世,从小逼自己苦练画技。到后来不得不向现实妥协,走实用派的路子。成了一个普通的画匠,每日里为生活奔波,全没了艺术创作的灵感和空间。

想到这里,她的心不由地刺痛起来……

想不到今世,自己还是这样:用画技打开困局,让艺术沾染上功利的色彩,是她逃不开宿命

生存这个主题,实在太沉重的。

有多少人童年时的理想。在现实面前,都会被碾碎成齑粉……

当钟澄在圆恩寺大殿里,找了他们时,几人在那里整整呆了两个时辰。

跟他同来的,还有一个人——罗擎云。

见到两个女儿无恙时。钟澄心头的石头总算放了下来。不过,看到外甥跟在一旁,他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见到父亲。婵如却是一脸的兴奋,献宝似地称赞道:“爹爹,您是不是听到表哥吹的箫声寻过来的?他好厉害,大姐只写出了曲谱。他就能马上吹出来……”

上前行完礼,妙如解释道:“怕下着雨天又黑。爹爹寻不到咱们,就让表哥吹了女儿常练习的曲子。他是去向任姑父讨教考场经验时,跟我和妹妹碰上的。临走前,白姑姑硬要姑父送咱们回来,表哥热心地揽了下来。谁知半途下起雨来。后来圆恩寺的师傅,邀请咱们进去躲雨,担心您找不到,表哥才在外头吹起来的……”

钟澄脸色稍霁,又朝女儿身上望了望,发现她并没被淋湿。心里略不觉得宽慰。然后,打量起一旁的外甥来。

他单薄的锦缎直裰,却是湿了一半。头上发丝上还沾着细细的雨珠,样子甚是狼狈。跟他平日一尘不染的形象。相去甚远。

钟澄的脸色越发柔和起来,不由地朝汪峭旭,嘉许地望了一眼。

“爹爹,婵儿又冷又饿,咱们快点回去吧!”三女儿在一旁催促他道。

这时,跟着一同到来的罗擎云出声了:“钟大人,既然令嫒们都找到了,本将就先行告辞!”说着,就要向他们拱手告别。

钟澄朝对方还了一礼,郑重地道了谢,罗擎云随后就离开了。

把他送出寺门回来后,钟澄向众人解释道:“在四处寻你们时,恰好碰到罗世子巡城归来,听到我找不到人了,他特意主动上来帮忙的……”

天上的雨渐渐地停了

。钟澄谢过圆恩寺的僧人,接女儿们就回去了。临行前,还邀请外甥一同到家中用膳。汪峭旭以怕家中长辈担心为借口,推辞了。

就在岔道口,跟钟家父女告辞了。

翌日,妙如才刚起床,薛菁就找上府来了。

见进门就埋怨她不遵守承诺,端午节时答应过,陪自己玩的。

“妙姐姐,你昨天让菁儿扑了个空!说说,该怎么补偿妹妹……”薛菁嗔怪道,“我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样放过鸽子呢!”

妙如羞愧难当,她是压根儿忘了此事。

昨夜回来,草草用过晚膳后,泡着浴桶里她差点睡着了。后来还是秦妈妈来了,跟织云七手八脚帮她收拾妥当,扶她上了床。挨着枕头没多久,就睡着了,连梦都没有一个。

“这次是我不对,说吧!随你怎么罚都成……不过,要是我力所能及的……”妙如老实认罚,以安抚她的怒气。

“这可是你说的,不可耍赖哦!”听闻此言,薛菁来了劲儿,跳到她跟前,“这次罚你跟我到玉翎山庄住上两日。这期间,姐姐得听我的安排,叫你干啥就干啥……”

“只要不违背做人原则和伦理法度的,都可以……”妙如爽快地答应了。

转动着眼珠,薛菁狡黠地朝她一笑:“好了!明日我派人来接你。”

第二日,神威将军府的马车,就到钟府门前,把妙如和她的丫鬟织云接走了。

第三日傍晚时分,才又把她们送了回来。

刚到浮闲居自己房内,烟罗跑来向她禀报:“姑娘,汪家派来送东西给二姑娘的妈妈透露,说表少爷那晚回去后,第二日就发起热来。这两日病都还没好呢!老爷昨日去探望他了……”

妙如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他到底还是中招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