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迟慕

第九章 心结

一见到钟澄离开,守在廊下的崔妈妈,闪身就进了里屋。看见她来了,杨氏一头扑进她怀里,失声痛哭:“奶娘,他们骗得我好苦……”

崔妈妈一边拍着她的后背,一边安慰:“大过年的,小姐别伤着了身子了,奶娘都听到了。现在不是跟姑爷闹别扭的时候。咱们住在祖宅里,好些人等着看小姐和姑爷的笑话呢!俗话说得好,夫妻不和邻也欺!等熬过这几年孝期,搬出去就好了。”

“奶娘,你之前知道他娶过亲吗?娘亲她知道吗?”止住哭声,杨氏抬起头来,哑着嗓子问她

“立婚书时,夫人应该会知道的,但最开始就难讲了。她当初要是知道,决不会来谈这门亲事。她有多疼惜您,不用老奴多说了吧!能让您嫁过来受这委屈?!老奴也是今天才知道的。”崔妈妈回忆,“只记得,为您定下亲事前的那段日子,老爷整天早出晚归的。当时新皇刚登基,他忙得不见人影。连最受宠的青姨娘,也有好几月没见着他了,在屋里大发脾气。那天,老爷突然来到禧荣堂,跟夫人商量起您的亲事。说是相中一位人品不错的青年才俊,出自淮安钟氏一族,年纪轻轻就高中了头甲。当时夫人还嫌姑爷是旁支,觉得门第配不上您。老爷就劝她说,以小姐的性情,嫁进高门大户里怕是要吃苦的,还不如低嫁了,过自己的舒服日子。他又对姑爷母子有恩,嫁过去,没人会给苦您吃。况且有他在官场上帮衬着,姑爷的仕途,应该不会有太多滞阻。过几年就能出头了,到时调回京来任职,您也能离家近些。”

“没人给苦吃?!”杨氏嗤笑,喃喃自语,“敢情这些年我吃的都是蜜糖呀!”

“小姐不要想那么多了,以后的日子会好的。老太太不在了,也不会再有婆媳问题,来影响夫妻感情了。听老奴一句劝,出了孝期,赶紧怀个哥儿,以后在这家里的地位就稳固了。至于是元配还是填房,反正淮安以外的地方,没几个人知道,这些年不也过得好好的?!”崔妈妈耐心劝着她。

“谁说没人知道!有那个孽种在,时刻都在提醒世人,我杨雅音是人家的继母,是填房!”咬着牙,杨氏低声吼道。

“要不,让姑爷把妙姐儿养在您这里?”崔妈妈献计。

“来不及了,养不熟的。她滑得像只泥鳅,一直对咱们有戒心,再拉拢也亲近不起来。况且她一岁了我才嫁进来,年纪明显对不上!反倒惹人非议。”杨氏垂头丧气。

“那也不能现在就跟姑爷生分了,眼下住在祖宅,左邻右舍都是族人。要闹将出来,小姐的名声算完了!况且,孝期还没过,把姑爷惹急了,他会不会休……”她满脸忧虑,欲言又止。

“他敢!”截住她未出口的话,杨氏面露凌厉之色,“他难道就不怕被人背后戳脊梁骨,说他忘恩负义?”

“话虽那样说,但现今是在钟家祖宅里。闹出事来,姑爷抓住机会,把妙姐儿落水,老太太气病的事给了抖出来,再加上梳篦不明不白的一尸两命……以小姐犯了七出之条,请族中长老出面,开祠堂……”崔妈妈越想越害怕

她的话,让杨氏感到后背发凉,也不敢做声了。

“小姐,在没生哥儿之前,该受的气,咱还是得受着,该忍的时候咱也得忍。不就是个六岁不到的小丫头吗?!搓圆捏扁还不是小姐一句话!她现在是年纪还小,还不懂事儿。等再过几年,醒事了,就知道讨好小姐的好处了!到时是嫁给落魄的穷秀才,还是说给世家公子为妻,还不是全凭您的一句话!这可是有正当名头的,不由得她不忌惮三分!”

“话虽如此,能用亲事拿捏她,也是几年以后的事了。眼下该怎么办?等回京了,一个大活人,年纪摆在那里,还是名正言顺的,这要是在亲友间传开了,我还哪有脸面在官眷世家圈子里混?当年成亲时……”不忍再提,杨氏一脸郁卒的表情。

崔妈妈也沉默了,明白她未说出口的意思。

“小姐,此事只能慢慢想办法!”崔妈妈凑近杨氏的耳边,轻声安慰她:“想让她不跟着咱们回京,有的是办法……”

“先不要想那么多,等服完孝再说吧!”安抚完杨氏,她脸上恢复了平静。伺候杨氏梳洗整齐后,两人就来到正院厅堂,开始安排全家人吃年夜饭团圆的事。

五房虽人丁不旺,但好在小孩多,都是天真可爱,喜欢闹腾的年纪。这顿饭还算热闹。叽叽喳喳吃完年夜饭,妤如又闹着要出院子,去忠信堂那边看烟花。在杨氏的抚慰下,只得站在院子里远远眺望着西南边的夜空过过瘾。完后回屋子,又吵着要姐妹们陪她守岁,一刻也不得闲。

相比妹妹的闹腾,妙如静静地坐在那儿,一副安然不动的样子。杨氏和崔妈妈,不只一次地来回打量着她。

这些举动,别人可能没怎么注意到,作为当事人的妙如,心里早已警铃大作。

都低调成那样,努力在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了,还被人重点关注,真是没道理。她们这又是怎么了?!

一家人就这样守着火盆聊着天,呆到了亥时末。

小孩子的精力毕竟有限,没等到子时,妤如就玩累了,躺在母亲怀里睡着了

钟澄起身,吩咐大家回房歇息,各自就都散了。

回到厢房,婢女们帮妙如梳洗完毕,就退了出去。只留下织云和秦妈妈,在旁伺候她脱衣服。妙如装作是无意间想起,漫不经心地问起:“秦妈妈,可知道正屋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太太今晚好像不太高兴,跟往常不太一样,似乎还与妙儿有关。祖母生前告诫过,莫要惹恼太太,可最近几天,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呀!”

“姑娘也发现了?”听到她提起这话题,秦妈妈也警觉起来,“烟罗从管厨房的聂妈妈那里打听来的,说是老爷一回来,就被太太请进屋里,两人下午吵了一架。太太出来张罗年夜饭时,眼睛还是红肿的,像是哭过。”

“从祠堂回来的路上,就好像有些不对劲了。在林子那边,太太可能听到什么事,惹她生气了。这事好像还跟我有关连……”妙如顺势分析着。

“会不会是给姑娘上宗谱记名的事?老太太临终前,总惦记着这事,应该给老爷有过交待。”她提醒道。

“上个宗谱而已!太太也用不着跟老爷吵,还哭成那样啊?”妙如一脸不解的困惑。

“姑娘有所不知,这嫡长女的名头,现在是看不出来,等姑娘及笄后,说亲时就值钱了。”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神情来,秦妈妈犹豫着该不该告诉年幼的妙如。

“是吗?这里头可有何说道的?”妙如满脸好奇。

“一般家族的嫡长女,都是要作重点教养的,要给后面的弟妹们带个好头。大家族里挑选作宗妇的媳妇时,一般也喜欢从嫡长女中找。太太想是怕姑娘抢了二姑娘嫡长女的名头。”

“还有这个计较!说亲时有大户人家的对象,都让给二妹不就得了!反正我也不想嫁进高门大户,当一辈子的笼中鸟。”妙如不以为然,心想,有杨氏在,自己想嫁得好,怕是真不容易!

“话可不能那么说。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亲事可是关系到您后半辈子一生的幸福,可轻忽不得……老太太生前,最后的愿望,就是希望姑娘以后觅得如意郎君,一辈子夫贵妻荣,子孙满堂。要遇到人品上佳,才学也不错的良人,您可不能因出身高门,就把人给回绝了……”

关系到生存基调问题,妙如也顾不得装小孩模样了:“妈妈,你想到哪里去了?先不说有没有那运道,遇上此般好的人选

。就说结亲这事,本人哪有说话的余地?父母之命,媒灼之言,结亲一般是结两姓之好,像我这种上无亲娘做主,下没兄弟帮衬的,谁看得上啊!这话要是传出去了……”生怕此话被人听了去,当成她的意思了。

“姑娘考虑的是,是老奴胡涂了,以后再不说这种话了!”秦妈妈面露愧疚之色。

“我的意思是,把期望定低一点。万一得到了,就是意外的惊喜,得不到也不会太失意。我知道妈妈是为了妙儿的终身着想。现在这处境,还是先不要碍人家的眼才好,藏起来再说。”

“姑娘说的是,反正还有七八年呢,也不急在一时。看太太的样子,像是知道了些咱们所不知道的事,没准还真跟姑娘有关,是得低调点!”秦妈妈回到主题。

“也许吧!反正最近几天,不能跑到太太跟前触霉头就是了!”妙如有些担心。

“姑娘请放心,我也会时刻看牢织云她们几个的。倒是姑娘最近得想法子,少出现在她面前才好。虽然是住在祖宅里,为了名声,太太会有所顾忌和收敛。若被她找到由头,真发作起来,她毕竟是长辈,姑娘再无辜,于闺誉只怕也有碍!”秦妈妈好心提醒。

“妈妈请放心,在太太面前,我就当自己是木桩和花瓶好了!”妙如俏皮地眨了眨眼。哧溜一声钻进了被子里。

当再睁开眼时,妙如以为自己躺在前世医院的病房里了。四面墙壁一片白色,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心中一惊:难道她又穿回去了?

“姑娘醒了!老爷传话过来,今天上午要去祭拜老太太。姑娘赶紧起来,太太那里都催好几遍了!”织云的声音灭掉了她的狂喜。

掀开被子,伸了个懒腰,妙如睡眼惺忪地问:“屋里怎么这般亮,昨晚下雪了吗?”

“可不是,姑娘快起来!二姑娘都让人在院子里堆了个雪人。”烟罗端进一盆热气腾腾的洗脸水,等着范妈妈帮妙如穿好衣服。

用完朝食,五房一家的女眷就上了马车,跟在钟澄坐骑后头,前往钟家墓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