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巴纳德

第32章 Ch.31

CH.31

即使过了这么久, 江聿梁也无法忘记那天。

一时冲动、插手了打架还输很惨,惨到被江茗记进了日记那一天。

她那时没忍住好奇,问江茗, 你真的不生气吗?

江茗帮她上药,笑得很得意。

——我跟你说过吧,人生最重要的是经历。

这两个字, 不是上下嘴皮一碰,你觉得在书本和电影里看过, 你就嗯嗯你懂了。

只有真的试一遍,才知道什么叫经历。

在多年后的这一天, 成千上万个普通午后中的一个,江聿梁经历了很特别的恍惚。

生平第一次。

她像是被抛进了一整片彩色光线织成的网。

光线的温度她摸得着, 形状她也看得见。

扣在她后脑勺的有力掌心,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紧紧地锢住她。

在这不可忽视的力量中,夏天仿佛也跟着变形。小成一片不轻不重的灵魂,轻然地降落在她身上, 燃烧成凉意十足的火焰,从骨缝里一点点跳跃。

咚。

咚咚。

五感蒙然, 却还能听得清心跳声。

江聿梁脑子转的不大灵活,成了有点生锈、油没上够的机器。

这是谁的心跳?

她想。

应该是她的吧。

希望没有被听到。

倏然间, 他松了手,拉开了距离。

车门被拉开, 江聿梁不自觉地抬眸,还没从懵圈的状态里走出来, 有些发愣。

她长了双形状优美漂亮的眼睛, 眼尾微微上挑, 不做表情时有英气淡漠之感,要是做点表情。

比如此刻。

不知道为什么,像某种眼眸清亮湿漉的……

大型犬。

陈牧洲手扣在车门上,没说话,低头看了她一会儿,才开口。

“能往里点吗?”

“啊?”

江聿梁反应过来:“噢噢,好。”

她往回挪的时候,在没人能看到的角落,痛苦地皱了皱眉。

都不用复盘,她回答的尾音还在绕梁。

要了亲命了。

听起来又憨又傻。

表情不会看起来也很蠢吧。

活了二十来年,江聿梁头一次为形象懊恼起来。

黑色轿车驶入一条林荫道,从树缝中漏下的淡金光线铺天盖地,一并洒进了车内。

江聿梁一直看着窗外,脑子完全走神,直到陈牧洲叫第三遍才扭头。

“嗯?你跟我说话?”

陈牧洲:……

他笑了下,摊开掌心,温声道:“你看车里还有其他人吗。”

江聿梁恍然大悟了,这笑意八成是淡嘲。

一瞬间,她郁闷到连对方说了什么都不感兴趣。

“我先问吧。”

江聿梁脸色平平——

准确来说,是有点垮了。

陈牧洲似乎有点意外,但很快从善如流,嗯了一声,示意她先。

“你——”

她很有气势地说了一个字,还是打了磕绊,好几秒,才用咳嗽掩盖住心乱,说话快到像烫嘴:“干嘛要像刚刚那样?我也是女的好吧。”

是。一切都归结到这点最简单了。

可能在陈牧洲眼里,她根本算不上女生。

但是当她问出口的这秒,已经藏了自己都不易察觉的期待。

希望他否定吗?

也许吧。

陈牧洲没有沉默很久。

他看着前方,似乎陷入短暂的回忆。

“养过一只猫。它很喜欢这样,应该是对情绪有一定好处。”

“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陈牧洲转头看向她,问得很平淡:“吓着了?”

江聿梁以为他是问宗奕,摆了摆手:“没有,我是在想照……”

“视频。”

他扔出两个字。

江聿梁一顿。

她知道他在问什么了。

虽然不知道他跟宗奕都怎么沟通的,但肯定知道她看到了什么。

平心而论,不至于到宗奕想象的那个地步,可要说一点感觉没有,那当然是假的。

在那段视频里,陈牧洲明显比现在更年轻些。

也更阴郁,苍白,锋利。

那样的混乱中,镜头也始终贴着他,而他全然不在意。

温热的、艳丽的血色,沿着男人掌侧滑落,滴答落在地上时,江聿梁甚至有种能听到声响的错觉。

她没回答,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他的手上。

现在的手。

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手背青筋微凸,筋脉清晰。

衬衫袖口扣得很紧,黑金金属袖扣的质感,跟皮肤形成莫名的对比,令人心尖微跳。

江聿梁甚至痴迷于这神奇的瞬间。

人真是奇妙。总包裹在柔软的布料之下,将所有流动的、固有的特质一并冻结,暂藏其中。

是锐利是坚硬,或是完全相反,剥开了才见分晓。

她能感觉到灼然的目光,逃应该是逃不过的。

但江聿梁实在不知道怎么说,只能如实回答。

“我……不知道怎么说。”

她的声音有些低,沾了点迷茫:“我很难表达清——”

“不用说了。”

看她这样为难,陈牧洲直视前方,轻声道:“我知道了。”

江聿梁一头雾水,很想问你知道什么了,但一不留神,余光从窗外滑过,她突然注意到,已经快到RC总部了。

她坐直,往前张望了下,眉头蹙起:“是我看错了吗?怎么感觉乌压压一片人啊?”

司机平稳往前驶车,此时也没忍住,从后视镜上看了一眼:“陈总,记者。”

江聿梁瞳孔微震,下意识就想弯下腰去。

“外面看不到里面。”

男人淡冷的声音落下,江聿梁只能装作没事人一样,缓缓坐直:“没有,东西掉了,哈哈。”

……

她忽然觉得不太对。

干嘛心虚啊。

本来就是,如果被记者发现陌生女子在车上,后续不知道要多多少事。

思及此,江聿梁瞬间挺直了肩背,目光正气凛然:“我可以提前下车吗?”

车刚好驶到一个路口,如果继续直走不到五百米,就快到华际总部门口了。

司机看了眼后视镜,见陈牧洲无声示意,便及时转了弯,开进了小路,又拐到了辅道内。

现在不是高峰期,别说人,这条路上车都不多。

停稳后,江聿梁刚要下车,想了想又道:“等你空点的时候,我要找你说个事——”

“你有林柏电话,找他也可以。”

陈牧洲说。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转过头来,侧面隐在半明半暗中,静到极致,几乎有一重魔意。

江聿梁也安静了一秒,尔后道:“好。”

她关上车门,走到人行道上,决定先不打车,自己走一段路。

走到哪去呢。

邱邱是在金融区附近租的房,发了个信息一问,邱邱几乎是秒回,很快,给了她地址和电子锁临时密码。

地图显示,走上四十分钟就能到。

江聿梁走着晃着,中途还路过一家面包店,买了一个凯撒,一个金枪鱼,两个菠萝包,都是邱邱喜欢吃的。

她本来的打算是,暂时歇脚,先待一个下午。

结果一待就待了三天。

*

在这三天中——

不,准确地说,从她下车,而车掉头那一刻开始,他们就过上了两种不同的时间。

就这几天财经新闻里滚动播放的头条来看,新城商界都面临着地震般的巨变,而陈家和宗家则是绝对的主角。

想必陈牧洲的一分钟都要掰成两分钟用。

而江聿梁结结实实当了三天咸鱼。

一开始听到新闻还支棱了一下,在邱邱跟周宁的讨论中,确定了陈家并不是遇到什么麻烦,只是要把一部分海外的产业重新调整,又重新躺回了懒人沙发。

在她身上,其实也发生了点新鲜的事。

一是邱邱告诉她,自己代她给一家新兴画廊递了作品,对方还挺喜欢她风格的,问她手上有没有画愿意拿来谈。

江聿梁决定想一想。

二是那天宗奕给她看的照片,江聿梁想到了些事。

她是没见过江茗那时候的样子,但江茗背带裤下那件上衣,她隐约记得是哪个设计师的当季新品,当时还是一个欧洲新兴小众牌子。

江茗在那段时间里,对新款都很感兴趣,有时候还会去国外自己买。

江聿梁想确定这张照片是哪年的,再看日记有没有能对得上的信息。

这其实是很紧要的一件事。

可她却无法完全专注。

总是走神。

一不留神,就回到那天的午后。

陈牧洲的身影频繁出现。

非常影响她的办事效率。

邱邱跟周宁都看出她不对,拽着她问,说那天是朋友来找她,是不是撒谎了,那天去哪了?

江聿梁防线薄弱,沉默了会儿,捏着空空的薯片袋子,还是决定招了。

“我最近遇到个人,没什么特别的关系,但我最近……老想起他。”

不仅想起他,还会想起那天在车上,最后一次对话。

陈牧洲问。

——吓着了?

在当下不觉得,现在回想咂摸,江聿梁忽然惊觉,这个句式完全不是他的常用问法。

用陈述代替疑问,就算如此,也确保对方会回答。

他一向是那样的。

笃定,懒散,习惯了身居高位的淡漠。

那样……含着那么多不确定的问句。

就像是——

在害怕什么。

江聿梁怔住。

在跟邱叶汀和周宁面面相觑几秒后,突然间,她从懒人沙发里飞快爬起来,奔进房间。

三分钟内,换了身衣服飞奔出门,只留下在空中飘**的一句:“回来再跟你们说——!”

*

晚上八点四十,RC大楼地下车库负二层。

陈牧洲一迈出电梯间,差点撞上一道人影。

他蹙眉,面色有些阴沉。

但下一秒,一抹亮色闯入他眼目。

“陈牧洲,我来回答你了——”

江聿梁不知道从哪蹦出来的,有些紧张,语调飞快。

“那天那个问题,我没有吓着,我不是害怕,我是觉得——”

“人为自己的命运努力时,原来……”

“原来是这样的。”

江聿梁眼睛很亮,燃着一小从火焰。

她就像被那个绝望又强悍的灵魂裹挟住了。

在那一天,从那个画面中。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