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颜凤主:夫君,请俯首

二二七 最后为你做的事

二二七 最后为你做的事

在雪晴然的印象中,千红的帐篷是很漂亮的东西,每一顶都用极大的针脚绣着无数纷繁花朵,栩栩如生。

然而此时此地,千红撑起的是一顶素白的帐篷。那帐篷看上去已经很古老,肃穆的白色令人心中不安。雪晴然被带到离帐篷很远的地方,千红的刑者都在她身后静默着,依靠玄术静听帐中声音,只有金雀花在她身边。玄明已和云锦花并九位年纪较长的刑者在帐中留了很久,雪晴然茫然等待着。她早已知道千红的真实身份,却全然不知究竟会有怎样的惩罚。曼陀罗毒性未退,她只能焦灼地空等,或是从身边那些人的神情中揣摩一二。

忽然金雀花双手掩住面孔,泪水从指缝间滚滚而出。雪晴然立时就起身奔向帐篷。这一次无人拦她,只是还未到近前,帐门便开。玄明走出来,手脚上都挂着镣铐。他略略侧过脸去,像是想要看一眼身后的人,终究又停住了,只慢慢走到雪晴然面前。

云锦花的声音紧随而至:“九重天云氏,为报私仇,祸乱横云,涂炭苍生。依九重天刑典,当受锁山重刑。即刻随千红返回雪山领罪,不得拖延。”

“云锦!”金雀花亦快步过来,朝着她双膝跪下,“横云雪氏对公子做了什么,千红一清二楚!雪擎风屠戮云氏子孙,侵吞水月茶庄资财,雪千霜更企图掳走公主,此仇此怨,若不报还,天理难容!难道千红就要眼睁睁看着公子被治罪,作壁上观吗?”

“雪山铁律,怎能容情。”云锦花说了这一句,再难抑制声音中的悲色,“公子,你本是最懂得忍耐的人,怎会如此糊涂啊!”

到此时,雪晴然终于全都明白。她怔怔看着玄明,颤颤伸出双手,抚过他的鬓发脸颊,声音也颤得失了原样。

“是因为我……”她喃喃念着,“都是因为我……”

什么远走高飞,世上怎会有人比千红的刑者走得更远。她究竟有多粗心,竟会想不到他的选择。

玄明一抬手,带起一片镣铐喧响。他隔着锁镣将她小心拥在胸前,合起眼来仔细辨着她身上的淡薄莲香。他想到这时节,茶花怕是快要开了。如云如火的团团茶花,如烧如灼的绵绵痛楚。

“莲儿,”他低声说:“容我自私任性一回,依我一次。无论我说什么,你都要应下,行么?”

雪晴然连忙抬起头应道:“好,你说什么我都应。”

她旋即想到什么,睁大了眼睛就要改口。然而玄明已经急急开口:“不要跟我进雪山,不要让我再看你受苦。”

“玄明——!”

“我求你了!”他急急打断了她的话,“莲儿,这世上没什么事是我不能忍的,除了看你难过。雪山的刑期终究有期限,我也许明天便回来,也许三年五载才回来,只要你好好照顾自己,我们总还会长相厮守,总还会有再不用分别的一天。那时候,让我看到一个过得好好的你,好么?”

四周是如海般深沉的静默。半晌,雪晴然悲叹一声,点了点头。

“我答应你,去杨皇兄身边,等你回来。”

玄明闻言一笑,从袖间取出金错刀,帮她装好。恍惚间又是少年时光景,春寒料峭,这一笑温柔了时光,照亮了岁月,是人永生永世不能忘却的须臾静好。

两把刀都已给了她。他低下头,在她苍白的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去吧。再相见时,永不分离。”

雪晴然含了满眶泪水,努力牵住他的衣服不肯放手。这时,忽然有个带了泠泠殊傲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夫人,云明该上路了,你走吧。”

雪晴然微一侧目,看到个红衣翠羽的美丽女子,正是千红的舞者凤凰木。

玄明轻声说:“云焰,可否请你,将我妻子送回横云王城。”

“云焰这个名字,早已灰飞烟灭。”凤凰木漠然看着他,“我自幼与云氏断绝关系,早不是你叔父的女儿。幸得如此,今日才不会和你一起受罚。”

说罢,却一把抓住雪晴然的手腕,将她猛地拖到一边。

千红刑者立即带着玄明离去。雪晴然想要追去,却因曼陀罗毒性未尽,被凤凰木死死制住。

“夫人,方才我听到,是你自己说不会跟去雪山。”她的声音充满了淡漠,“云明求了云锦多久,才得她点头,将你的罪孽都加在他一人身上,你不知道领情么?”

雪晴然闻言只觉得一同冷水从头顶浇下,却在这瞬间打定了主意,反而安静下来,不再挣扎。

“你们会怎样对他?”她轻声问,“雪山会怎样对他?”

“云锦应了他,千红刑者不会把他将受的刑罚告诉你。”凤凰木放开手,摆弄着腕上的苍翠羽饰,“不过我的玄术不好,没听到云锦这句话。”

她抬头望着已经走出很远,远到快要看不清的千红,声音极轻:“六郎会被吊在九重天的山门上,不饮不食,忍饥受冻,直到命绝魂断,风干成骨。”

雪晴然面如霜雪:“命绝……魂断……”

“恩。”凤凰木淡淡回过头,“从此九重天上,再无云氏。”

好一会,雪晴然说:“你要将我送回横云么?”

没有回答。

“我听到他叫你云焰。你是他姐姐。”

“我从未踏进过云宅半步,十二岁便成为千红舞者,与云氏永无挂碍。除了一个名,那人并未给过我和母亲任何东西。母亲过世后,也只有他长兄云映湖着人照料我。”

她漠然一笑:“云氏薄情,不可能与谁天长地久。你是个公主,这世上心疼你的人有许多。就算你恨横云皇族害你父亲,也还有周焉人可以投靠。和六郎也恩爱够了,不如放聪明些,就此一拍两散,落得个善始善终。长痛不如短痛,今日悲切切恩爱离别,总好过以后被他辜负死不瞑目——”

“云焰,”雪晴然打断她,“你若真的不认他是你堂弟,又何必这般试探于我。没时间了,快告诉我,怎样才能救他?”

停了停,凤凰木说:“你救不了他,这世上没人能救出九重天的罪人。若然爱他,便死了这心,去找个让他放心的人照顾你吧。为他好,就别让他再为你忧心。”

雪晴然再想开口,凤凰木已反手一掌撞在她颈后。霎时间,一切都陷入了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