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颜凤主:夫君,请俯首

一五一 多情自古空余恨

一五一 多情自古空余恨

雪晴然带着心事伏在桌边睡去,醒来时已是天亮。室内空无一人,她跑出去,看到白夜独自守在门外。

“玄明呢?”

“回宫了。”

好一阵,雪晴然才自嘲地笑了:“自然是回宫。”

白夜略微打量了她一下:“可是有事?”

雪晴然叹道:“本来要说的话还没有说完。昨天王殿上……”

想了想觉得无妨,反正此事许多人都已知道了。遂将殿上人折辱花玉容尸骨之事讲给白夜听。白夜并未发表看法,只疑问道:“这还有什么可说的?玄明不是已经打碎尸骨,解了围么?”

雪晴然喃喃道:“小白你不知道,禁卫把尸骨扔到玄明面前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我心中难过极了。”

白夜不假思索地说:“你一向如此。”

雪晴然呆呆地立了一会,直到觉得肚子有些饿了,这才想到侍女们已都不在身边,若不出去买,大概就要自己煮饭了。一想之下,又念起另一事,脱口道:“小白,我把舞儿留在宫里了。”

白夜淡然看了她一眼:“你终于起疑了?”

雪晴然斟酌了一下,尽量委婉地说:“其实她也不是有什么不好,如果你觉得挂念她,我再请她回来……”

白夜说:“为何我要挂念她?”

雪晴然呆了呆。

“不是你自己说每次她独自出门,你都很担心?”

“因她独自出门时,若与旧主互通消息,我和你都无从得知。”

“你还说问她怕不会说实话……原来是这个意思么?”

白夜眼中闪过些微迷惑:“还会有别的意思么?”

安静。

这时白夜突然想起了什么,低声道:“糟了,我也有句话忘了告诉玄明。”

雪晴然自小到大从未听过从他嘴里说出“糟了”这样的感叹句,感到十分新鲜:“你要告诉他什么?”

白夜并不回答,转而说道:“公主,再到上朝时,可否让白夜同去?”

雪晴然点点头:“自然。”

白夜神情凝重地看着她,似乎还想说什么。半晌,却只问道:“公主,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做完么?”

雪晴然摇了摇头。白夜扶了扶额前青纱,再不说话。

这一日羽华回到藻玉宫,一眼见到碧秀和青好正在踢毽子。两人玩得入神,皆未见到她来。直到她已走到面前,才吓得双双跪下。

羽华要过那毽子仔细看了看,冷笑道:“这东西做得精巧,哪来的?”

碧秀因之前得了翠暖的告诫,不敢开口。青好却老实地答道:“是玄明做了给我和碧秀玩的。”

碧秀忙说:“哪里是玩了。早上是绿萝给公主取糖水,慢慢腾腾老走不快。玄明说踢踢毽子腿脚就快了,所以才做了个给走路慢的踢。”

羽华说:“翠暖,去取剪刀来。”

翠暖应了一声,快步跑进屋去,尽力找了个最小的剪刀出来。羽华接过剪刀,将那毽子上的羽毛从末梢开始,一分一分剪成碎末。碧秀和青好跪在她面前,冷汗几乎要将冬衣浸透。这时羽华将毽子剪得只剩了几个摞在一起的铜钱,这才把剪刀递回翠暖手里,将那铜钱轻轻一扔。

“这样的,才能练出来。你们就踢这铜钱吧,踢到三个铜钱都碎了,才能吃饭睡觉。”

说罢向屋里走去,一边冷道:“翠暖,把那个生事的东西叫过来。”

翠暖应下,责备地看了碧秀一眼,去寻玄明了。

羽华饮过一盏茶,玄明便到了。谁也不说话。翠暖试探着说:“公主千万别生气,舒心的事多着呢,奴婢去给公主端些冰糖雪梨来?”

看她没有皱眉,这才慢慢退下去了。

翠暖刚一出屋,羽华立时就要开口。玄明却先于她,似乎有些惊讶地说:“原来公主讨厌毽子。”

羽华哼了一声,眼神里真正现出怒意。玄明跪在珠帘外,像是浑然不觉,仍迟疑道:“如此,却是白费功夫了……”

羽华不知他在说什么,不耐烦地掀起帘子出去,刚刚扬起巴掌,却突然顿住。

玄明手里拿着个金环箍成的毽子,毽羽是极艳丽的虹羽,修剪得整齐悦目,真不知比青好的那个好上多少倍。

她挑了挑眉:“这是什么?”

玄明淡淡一笑:“本是看公主近日操劳,想要做来给公主解闷的。既然公主不喜欢,这就拿去拆了……”

羽华笑起来,伸手夺过那个漂亮的毽子:“拆什么拆!你敢拆我的东西!”

就在一旁的椅子里坐下,一边打量着毽羽,一边含笑道:“昨晚出去,都去哪里寻欢作乐了?”

“昨晚?”玄明笑了一声,“我想去给姜凤烧些纸钱,却想到薪俸已经被扣到两年后了,只好空手去她墓前哀告一夜,求她在那边烧些银子给我。”

羽华放下毽子,朝着他俯下身:“你现在提到她时,没有从前那么难过了。”

玄明顿时住了声,微微咬了一下嘴唇。

羽华冷冷一笑:“男人尽是无情无义的东西。你已开始忘记她了。”

长久的寂静。羽华拿过那虹羽毽,伸手要扯上面的毽羽。这时玄明的声音忽然响起,是她不曾听过的安静声音:“我小时候,身边的孩子无论年长还是年幼,都有爹娘给的玩具。那时我很羡慕,就去问身边的大人要。她对我说,你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你娘早就死了,想要什么,跟在她后面去了向她要吧。”

他慢慢抬眼望着羽华:“我自己学会了做毽子,可是永远只能一个人玩。直到我遇到姜凤。她愿意把自己的爹娘分给我,把自己的家分给我,把自己的心分给我。她能不厌其烦地陪我踢毽子,抽陀螺,一样样把幼时得不到的东西还给我,哪怕别人笑话她。我是无情无义,否则早已去九泉之下陪伴她。可我并没有忘记她,尤其一辈子不会忘记她死去的那一天。”

好一阵安静。羽华起身到他面前,微微一笑,伸手在他唇边抚了一下:“随口说说罢了,怄什么气。告诉我,昨晚还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

玄明虽未避开她的手,却也没有再见笑容,只低声说:“我见到了白夜。”

羽华的手顿时僵住:“他没死?”

“我知公主厌恶他,但他与我自幼形影不离,我便是再无情义,也不能丢下他不管。”

羽华听出他话里有话:“所以呢?”

“本想来求公主,看样子说了也是白说,还是告退了。”

说罢就要起身。羽华将他按回原处,恼道:“你不说怎么就知道是白说了?说!”

玄明似乎很不情愿,半晌才开口道:“我想带白夜看看……周焉人。他自幼被遗弃在南方国境上,一直很想回去看看那里的风物人情。如今,他……”

羽华微微笑了:“他怕自己早晚会给雪王府陪葬,再也到不了家乡,所以想看看周焉的装束,听听周焉的语音,聊解心结?”

玄明没有应声。

“他要进宫来很容易,要通过重重重兵把守走到王殿,却是难比登天。”

“……是。”他侧过头去望着一边,“我不该妄想劳动公主,只求公主不要杀他。”

“奴才,我在你心里是什么?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么?”羽华切齿一笑,“起来。”

“是。”

“跟我过来。”

说罢,她站起身,兀自掀起帘子走向室内。玄明默默地跟在后面,看着她一直走到榻前站定,然后解开重重叠叠的外袍,露出一个贴身挂在颈上的锦囊。

锦囊打开,里面是裹着锦缎的玉牌,玉牌上的纤巧镂花,恰是九重冰莲形状。

是横云皇族的玉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