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颜凤主:夫君,请俯首

一四八 纤云弄巧星传恨

一四八 纤云弄巧星传恨

寒枫阁以赏枫得名,冬天里枫叶落尽,却多了几分寂寥。夜风吹过周围的枫树林,发出莫可名状的声音。

羽华想来已在周焉国后身边受了许多委屈,此时早已睡去,呼吸却极不安稳。时而翻身,时而呻\吟,像是梦到了什么极可怕的景象。忽然她低低地叫起来,声音里全是极度的恐惧:“别,别过来……”

雪晴然翻个身,羽华有时会变得很胆小,她早已见过了。这会不外乎是梦到了周焉国后。

这念头一闪而过时,却听到羽华的声音变成了绝望的哀告:“不关我的事……三皇兄,不关我的事……求你饶了我,三皇兄……”

她又连翻了两次身,声音愈发急促:“母妃,别丢下我……翠暖,玄明……救我……”

她终于痛苦地叫了一声,猛地从**坐起:“放过我--”

声音戛然而止。雪晴然合起眼,装作睡得正沉。羽华转过头来听了一会,然后悄悄起身,赤足走到窗前。雪晴然微睁开眼,看到她战战兢兢地打开窗,向外张望了许久,这才又关好窗退了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羽华终于勉强睡稳。这时雪晴然翻身起来,极轻地穿好衣服鞋子,闪身出门去了。皇宫禁卫虽多,但远非密不透风。她身手虽然不好,但好在善于听风,能够发现别人所在,又仗千红之术,能隐藏起自己的声音。如此,足矣。

外间当值的侍女已经睡了,而舞儿并未在其中。她并不觉得意外,动身往凤箫宫的方向去了。且去看看杨皇子身体可好,再寻夏皇子问出雪亲王所在。

凤箫宫一片寂静,只有竹林簌簌作响。她慎重地从后院绕进去,凝神细听。所闻多是高高低低的鼾声,或不经意的呓语。在这些细微的声音里,却辨出夏皇子屋里尚有其它响动。

一瞬间她有些迟疑,因为从小到大,虽然无数次听过夏皇子的墙角,但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听却是头一回。想了半天,谨慎还是多过了礼节,更念及偷听本身就已经谈不上礼节,遂隐没脚步,到了窗下。

先听到的却是个女孩子的声音。即使这样安静的夜里,那个声音仍低到近乎耳语:“是个朱红的楠木盒,上面绘着纹样。奴婢虽记不全,但大致不会错。”

雪晴然极慢地牵了一下唇角。她再不会听错,这是舞儿的声音。

纸张掀动,夏皇子的声音低到她几乎听不得:“你画的不错,这是流云图。”

舞儿的声音忽然带了不易觉察的笑意:“公主以为是皇子给她的,奴婢听到她唤了皇子的名。那人想必也听到,就走了。”

“但你却听不到他离去的声音,对么?”

“皇子聪慧。”

夏皇子长长地叹了口气:“清舞,你可还记得最初去晴然身边的目的?”

片刻沉默,舞儿突然犯了错似的:“回皇子,清舞记得。”

“白夜会对你起疑心,便是为着你忘了最初的目的。清舞,你是去照顾她,保护她,而不是去监视她。”

舞儿急道:“奴婢不敢!皇子,白夜疑我,但他未向公主提过,公主并不知道……”

“果然如此,今日马车中,她为何要提起御花园的茶花?清舞,一个人是要多熟悉皇宫,才能告诉她御花园中本无茶花?”

一片死寂。他最后苦笑了一声:“事到如今,晴然必定以为是我指使你去她身边。”

“皇子的心意,公主并非不知,她怎会生这样误会。”

“雪皇叔之事到现在都无法给她一个交待,我早已辜负了她许多信任。”他像是忍不住又说了一句,“可我真的查不出雪皇叔所在。皇宫都翻遍了,王城也差不多翻遍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父皇他是有多--”

他停下来,不再说话。许久,舞儿轻声说:“如此说来,这一趟差,清舞是办砸了。”

她的声音说不出的虚弱:“难怪留下的总是姐姐,派出去的总是我。皇子,清舞这颗棋,是不是……”

“我不告诉他。”夏皇子停了停,“你虽做事不妥,却无意间成全了另一件大事。水月茶庄之事淡出世人眼中很久,我却总有些在意,如今愈发觉得怀疑。只是我既在苏东辽面前说了你是宫人,此后你便只能做一个宫人了。”

“是。”

“且回去吧。”

不知何时起,许多细小的雪花从夜空中无声地坠落。雪晴然仰起头,忽然有些迷惘,天穹实在太深太远,那么细碎的雪,究竟是从多远的地方落到人间来的?若落下来便注定会消逝成空,又何苦要走上这一遭呢。

翌日苏尚书果然送了好琴来。雪晴然便焚一炉香,在窗前坐下,静静弹奏一曲。才到一半,周焉后忽然问道:“你小小年纪,怎会奏出这样苍凉弦音?”

“兴之所至罢了。”

周焉后一手支颐:“你父亲究竟做了什么错事?”

雪晴然并不抬头:“国后既然已经得到消息,并且能趁我父亲不在出兵横云,想来这些细节小事,也是早已知道清楚的了。”

周焉后淡漠一笑:“那这么久,你都是怎么活下来的?你府里还有什么人?”

“只有一个侍女,是皇兄流夏差去服侍的。”

“莫要诳我。”

“岂敢。”

周焉后抬起眼:“雪慕寒得罪了许多人,你孤身住在府里,若无几个侍卫守着,哪里活得到今日。”

雪晴然停住琴声:“府中所有侍卫,都死了。”

周焉后漫不经心地抚着腕上一个八宝金钏:“别的我信。前几年礼王回去的时候,可专门提过你有两个侍卫,一个身手比雪豹还快,一个玄术高得逆天。这样两个人,难道也会死?”

“回国后,礼王说的二人原是我幼时玩伴。后来一个有福的,被我父亲送给了羽华姐姐。另一个……却是死在了禁卫的箭下。”

周焉后的手不知不觉停住了,双眼微微眯了起来:“哪个有福躲过了一劫?是那用刀的,还是头上戴了青纱的?”

“用刀的。”

一声轻响,雪晴然抬头望去,是她腕上金钏不知怎么掉了两颗翡翠。周焉后略一摆手:“人多吵得我。你们出去吧。”

两人巴不得出去。刚到外室,翠暖连忙过来扶着羽华休息。舞儿也来搀扶雪晴然,雪晴然说:“我不累,想出去走走。舞儿你留下,若有事,即刻去寻我。”

说罢出得门去,走到枫树林中透气。

几只麻雀在雪地上跳跃着觅食,圆滚滚的身子,蹦蹦跳跳起来却很轻盈。雪晴然在一棵树下坐了,什么也不想,专心看着这几只胖麻雀。虽不是什么名贵艳丽的鸟雀,却反而更能让人觉得欢喜。她不禁微微动了动嘴角,对那些麻雀笑了。她倒也想做这样一只胖胖的麻雀,无忧无虑,自在活着。

突然所有的麻雀一起惊飞,她怔怔抬头,千霜抱琴的高大身影已如玉山倾倒,就在她身边堆成了坐着的姿势。

“一个人在此发什么呆?”

“我在看麻雀。”

千霜抬眼四顾,不解道:“麻雀?在哪里?”

雪晴然气结:“还不是被你吓飞了?”

千霜将琴横在膝上:“不就是麻雀么?”

说着轻抚琴弦,一连串弦梦飘摇而起,个个都是蝴蝶形状,绕着她翩跹不去。雪晴然惊讶地睁大眼睛,完全被这奇异的幻景吸引。千霜住了琴声,低下头来看着她。好一会,他伸手碰了碰她的脸颊。

“你的脸色怎么这样不好?”

“大概是昨晚突然换了枕席,睡得不好的缘故。”

千霜似乎犹豫了一阵。

“听说你自幼进宫都是住在凤箫宫,可要去那里住着?”

“不必了。”

蝶梦渐渐散去。千霜抬起头,望着被枫树的枯枝割裂的天空:“是想念你父亲么?”

雪晴然没有回答。千霜重新低下头,一只手轻轻搭在她头顶。

“这样逞强是给谁看。傻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