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颜凤主:夫君,请俯首

一四四 雪夜一帘幽梦深

一四四 雪夜一帘幽梦深

雪晴然从侧门回到雪王府,舞儿远远便迎过来,见了她顿时大惊失色:“公主这穿的是什么--”

雪晴然嘴唇发青,僵硬地笑了:“墙倒众人推。可惜,这些好戏父亲他现在都见不到。”

舞儿猜想她是受了大委屈,忙住了声,将自己的外袍解下给她穿。雪晴然一把推开她,兀自向前走去:“我身上不冷,没有什么比我心里更冷了。”

到了屋里,见暖炉中炭火正旺。先回头道:“小白屋里有了么?”

“他的屋子白天不冷,就用了略差些的。”

雪晴然说:“他伤未痊愈,受不得寒。换过来。”

舞儿不情愿地停了一会,见她意思坚决,料想推脱不得,遂叹道:“公主对他这么好,究竟能得到什么。”

“什么也得不到,但是我以后回想起来时心里不会难过,小白以后回想起来时心里不会像我此刻这样冷。”雪晴然有些失控地提高了声音,喉咙顿时异常痛楚,“舞儿,不要再说什么得失计较了,我不想听。难道你肯留在我身边,也是为了得到什么?”

舞儿急道:“公主,你本来就什么都没有了,还要想着别人,这样可怎么活下去!白夜本是公主的侍卫,现在反成了累赘,公主,你若聪明,就速速自己进宫,由了他死活吧--”

雪晴然听到这一句“由他死活”,顿时又急又恼,挥手扇了她一巴掌。

舞儿惊诧地看着她,好一会才颤声说:“奴婢明明都是为了公主好……”

“我知道……”雪晴然方一动手已然懊悔,立时抬袖掩住面上悲色,“小白从小陪在我身边,我与他情同手足。只要我还在,就绝不会让他受委屈。舞儿,你陪着我吃了这许多苦,已经仁至义尽。如今我落到这部田地,也早成了你的累赘了。你带着这半月攒下的银钱,去找个更好的地方吧。以后我若好了,你再回来。若我没本事,你就不必再回来了。”

舞儿怔怔看着她,轻声说:“奴婢敬公主为人,可人总要先活下去。公主,夏皇子在宫中不知多牵挂你,你去他身边,虽不能因此救了雪王爷,却可将自己救出这苦海。虽有了太子,可他以后也是堂堂亲王,公主若不早作打算,以后时过境迁,万一给别的女子抢了先……杨皇子虽疼爱公主,可他也全都是为了夏皇子罢了,到时候必定翻脸不认。那时候,公主还能指望谁的情义呵!难道白夜能送公主一生安乐么?”

雪晴然背转了身不看她,只低声说:“我不去催,流夏也会尽力救我父亲。我已拖累了许多人,我就算死了,也不要再害更多人。”

舞儿气得跺了一下脚,咬着牙将整筐好炭送去了白夜屋里。

半夜又下起了雪,雪晴然冷得睡不着,想添些炭,又怕吵醒舞儿徒增伤感,加上白天里疲惫,只蜷了蜷身子了事。

忽然一个轻微的声音引起了她的注意。落雪声几乎掩盖了那个声音,她凝神谛听,终于辨出那是一个人的脚步。

她慢慢坐起来,意外的并不觉得害怕。也许是近来遇到的算计已经太多,这样目的明确的脚步声反而显得不那么可怖。黑暗中,金错刀的锋芒令人更安心许多。她也不披衣,悄无声息地起身赤脚走到门前。地面传来刺骨的冷,令她的心愈发安静。

脚步声显得十分匆忙,却又夹带了一丝迟疑,不一会已至门外。她甚至可以感觉到来人将手扣在门板上,不知是想敲门,还是想直接破门而入。

好一阵寂静。那人只是静静伫立在门前,没有下一步举动。雪晴然捏紧刀,亦静静伫立在门里。自从之前被兰柯王躲过一次,她暗地里不知又将那一招刀法练习过多少次,如今便是兰柯王再立于面前,她自诩也可伤他几分。

不料门外的人站了许久仍无动静。雪晴然心下狐疑,外面那么冷,就算穿得再暖,站上这么久恐怕也要冻僵了。忽然念头一转,想到那人一路走到她门外,既不掩饰起脚步,更未曾停下来辨听她所在,倒像是对这里的一切熟悉已极。如此,这来意倒不像不好,反是善极。

她的心如同擂鼓般咚咚敲打着胸腔,手中刀刃也不觉间微微发颤。事到如今,还有谁会在这样的寒冷雪夜来到她的门外伫立不去。而况知道她住在这间屋里的,除却她和白夜和舞儿,举天之下也就只有两人。

不知为何,粮断钱绝时未曾泪下,被仇清远羞辱时未曾泪下,此刻雪夜寂静,她却抓紧手中的金错刀,无声地哭了。她心喜竟有人会来看她,却又同时觉得悲伤。只因这一刻,她实在太希望门外的是那个目光明亮浅笑雍容的人。可深宫中的侍卫若这样出来,一旦被人察觉便要重刑处死。他怎能来。他怎会来。

高居世外,种满院茶花,临一池萍碎,取香茶半盏,抚一曲青梅,那原和他的笑容一般,是她永不能触及的幻梦罢了。

这时门外人忽然抬起手,雪晴然连忙收刀抹去泪水,一边开门,一边低声唤道:“流夏……”

门外风卷着雪掠过。她手下一缓,打开门时,门外已空无一人。

冷月清寂,四下声绝。她茫然四顾,竟连听也听不出他的去向。凛冽寒风瞬间弥漫到本已很冷的屋里。她打了几个寒颤,只得疑惑地关门。就在这时,她看到了门前雪地里的一个盒子。

月光冷清清照下来。雪晴然低头捡起那个盒子。那是个朱红古旧的木盒,上面的花纹翻涌纠缠,看不清晰。只是个方圆不足七寸的盒子,端在手中却沉沉地坠下去。

她将盒子谨慎地打开,顿时意外地睁大双眼。

璀璨明亮的金色闪动着照亮夜色。那盒子里装得太满,细密的金沙纷纷顺着盒子四沿流淌而下。流过她的指掌间,尚带着一丝温度。

她呆了一会,急忙再向四周谛听。她连白夜在隔壁不安的翻身都听清,却偏偏听不到任何离去的脚步声。

好一会,她将那盒金沙小心收在怀里,轻声自语道:“流夏,是我难为你了……”

言毕,虽则心怀担忧,终还是极浅地牵起唇角,退回到了榻前。

舞儿仍然睡着,自始至终未曾听到这一切。窗外大雪依然簌簌落下,雪晴然蜷到单薄的被褥中,紧紧抱着那一盒金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