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颜凤主:夫君,请俯首

一三六 贱人,就是矫情

一三六 贱人,就是矫情

千霜归朝以后,便住在皇后空下的丹霞宫。因他生性最恶受人拘束,丹霞宫内宫女侍者都极少。雪晴然走到丹霞宫外,老远便听到郁郁琴声。她定了定神,走上高高的青石阶。

不待宫人通报,室内琴声已住。雪晴然再次稳住心神,快步跑进屋去。

千霜依旧穿着一身青衣,并未因天寒而多加棉服。雪晴然走到离他极近处,低眉一拜:“见过太子殿下--”

千霜笑了一声:“你不是要去做平民百姓了么?这是哪阵邪风又把你吹回来了?”

雪晴然翻了他一眼,伸手在他怀中琴上拨动墨色琴弦,顷刻结出一个弦梦。千霜立即将之破解,并结出另外一个。两人故伎重演,在一张琴上反复拆解弦梦。到第七个,雪晴然失手拨错音,被他的弦梦牢牢缚住了。

她懊恼地别过脸不看他。千霜将琴放到一旁,伸手拈起她颈上那个带着裂纹的碧玉扳指,低声说:“便是用这个么?”

雪晴然强作镇静:“什么这个那个。”

千霜放下扳指,松开了那个弦梦。

“我自幼和母亲相依为命。她一直很纵容我,我因此过得很自由。这张琴,是弦梦代代相传的宝物,据说可以扭转时空,逆天改命。”

他从案上取过一盏茶,低下头去:“我几岁时,她就把这琴给我随便玩。我对这琴像对自己的手指一样熟悉,却始终无法做到逆天改命,将她复活。”

雪晴然缓缓跪在他膝前,双手不安地扣在他膝上:“九霄,我现在就在这里。你若想出气,怎样对我都可以。”

“把你的爪子拿开。”

雪晴然没有依言照办,反而整个人伏到他膝上,恳切地说:“我同你一样,自幼只有父亲相依为命,所以我知道你心中苦楚。九霄,千错万错都是我错,我实在不知会成这样……今日来此,随你处置。若侥幸能得不死,就权当永别。我父亲日日受曼陀罗之毒摧折,再不走,恐怕性命堪忧。他若有个什么,我实在活不下去了。九霄,你必定知道我的心情……”

她低下头,泪水瞬间打湿了他膝上青袍。

“我多想回到从前,雪王府平平安安,父亲平平安安。我什么都不懂,和你在紫篁山奏琴学艺。”

千霜伸出一只手,在她轻软的黑发上抚过。

“我并没说要怪你。”

雪晴然抬起头,含泪望着他。千霜叹口气,将她扶起来:“去用我的琴,奏一首平常曲子。我每天一个人在这丹霞宫中,已经快疯了。”

雪晴然连忙擦去泪水,走到案边坐下。就用那张九霄环佩琴,抚出一曲清风流水般的悦然。这一曲着实用上了她毕生所学,端的是情真意切。千霜听了,不禁问道:“这是什么曲?我从未听过。”

“我也不知。只是年幼时听人用一支紫玉笛吹过,觉得好听,便记下了。”

她一边说,一边带着些怯意去看他。千霜并不言语,她连忙起身,诚惶诚恐地回到他身前,仍对他跪下:“你还生我的气么?”

半晌,千霜摇摇头,唇边泛起一个莫名复杂的笑。像是讥讽,却又分明带了怜惜。雪晴然心中做了百千权衡,终是对他露出了个明媚笑颜。

“当真?”

“当真。”千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但是你欠我的情,要拿什么还?”

雪晴然立时顿住,好一会才低头失神道:“我什么都没有。原本也不过是仰仗父亲的宠爱罢了……九霄,我愿为奴为婢报还与你,可我父亲日日受着摧折,我必要守在他身边……”

“雪晴然,不要再啰嗦了。”千霜突然打断了她,露出一个鄙视的笑容,“你就是想说只要我有通天的本事能救了你父亲,我提什么要求你都答应吧?”

雪晴然一呆,又听他若无其事地说:“这可是个好机会,我需好好斟酌一番,到底都跟你求什么。”

说罢果然出神地思索起来。雪晴然脱口道:“你想乘人之危……”

千霜恼得笑了,即刻起身,双手将她挽住,高高地抱了起来,就像抱着个三岁稚子。

“我就乘人之危怎么了?你又是抹泪又是撒娇的拐弯抹角来勾引我,不就是希望我乘人之危么?”

雪晴然终于撑不住红了脸,半真半假地伸手去推他:“如此,你放开我!我回去了!”

她的手方一推到他身上,千霜即刻手臂一松。她整个人就要摔下去,不觉惊呼一声,本能地去攀他肩膀--千霜那一松手却是装样,为的正是她这一吓。待她回过神,已经和他抱得不成体统。千霜好笑地看着她,低声说:“傻丫头,何必这样自作聪明。只要你笑一笑,筋断骨碎我也愿意。”

雪晴然虽老实伏在他怀里,闻听此言却发自肺腑地哼了一声,将头扭向一边。千霜不客气地将她的脸扳回来:“你敢不信?”

“我为什么要信?”

千霜情知她不过是在试探他,遂微微一笑,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前。

“便是你不来,此事我也早想了很久了。我现在就去御书房寻我父皇,你在这里等着。”

雪晴然心头抽紧,连忙仰起脸,诚恳地说:“千霜,若这样去就有用,你也早就去了。我不要你白白受弦梦之誓的折磨,还是三思之后再前去。”

片刻沉默。千霜笑道:“需要利用别人的时候却还要想着保全别人,这毛病不好。”

“……那就随你的便。”

说罢想要推开他的手臂站到地上。千霜牢牢挽住她:“雪晴然,他日雪王府沉冤昭雪,你便站到朝堂之上,百官面前,说你要嫁给我。”

雪晴然强笑着点点头,切齿道:“你果然喜欢乘人之危。”

千霜笑道:“我若乘人之危,先要你说出那茶花的来历,将他沉到雷音江喂鱼去……”

言笑之间,房门在他们身后无声地开了。

深秋阳光照进来,茸茸的蜜色地毯仿佛染了一层陈年淡金,竟也有些刺眼。皇帝的御袍与这寒阳融在一起,难辨彼此。夏皇子垂首立在他身侧,面色如纸,眼帘低垂,看不清那美丽的深黛眼眸。妙皇妃则站在另一边,看着雪晴然的眼神难以琢磨。

千霜默默放开手,和雪晴然一起跪下迎驾。

皇帝沉默许久,回头吩咐道:“来人,将这女子容貌毁去,割了舌头。”

话音未落,夏皇子已然跪下:“父皇息怒,何不先听皇兄言明此中曲折。莲花公主素来谨言慎行,方才种种,未必不是在与皇兄言笑--”

“她虽为人谨慎,但凡遇到她父亲的事却会失智欲狂,不惜用尽一切下流手段。”皇帝打断他,声音中透出沉沉怒意,“雪流夏,你父皇他还不曾老糊涂,会看不出你对她的爱慕!你噤声!”

他微侧过头,却并不看跪在地上的儿子:“宁皇妃已推举府尹端木楠的次女蕖珊。她对横云雪氏忠心无二,做你的正妃,正合适。今日之事累她辛苦一遭,你去安排人送她回府。”

“父皇,”夏皇子疾速开口,“端木蕖珊素与莲花公主有隙,今日她所言全无证据,还请父皇三思。”

“荒唐!她是雪王府侧妃的表侄女,难道会没来由陷害自己的姑母?”

夏皇子目光几转:“儿臣愿即刻去请端木小姐举证。”

皇帝慢慢低下头,冷眼看着他,声音里满是狐疑:“将证物给你?”

空气里似乎有断裂的声音。令人焦灼的寂静之中,妙音缓缓开口:“陛下,不如让臣妾去吧。”

雪晴然抬起头,却看不出她在想什么。那双温婉沉静的眼睛像是晚秋结了一层薄冰的深潭,无波无澜,一片静寂。

皇帝点点头:“好,你去最好。”

妙音方一举步,千霜突然起身,带着疾风挡住了她的去路。

“父皇,为何不让流夏去?”

他实在是一头雾水,不知他们口中的“蕖珊”究竟说了什么,惹得皇帝如此兴师动众来听他的墙角。但他清楚听到夏皇子说她“素与莲花公主有隙”,也看到了他眼中焦急,想来蕖珊说的不是什么好话。蕖珊手中是否有证,他不知晓,也不能开口问雪晴然。然一旦她真的拿出铁证,雪晴然今日必定难逃一劫。

他自己必要寸步不离守在雪晴然身边,免得他父皇当真一个指头碾死了她。蕖珊那边与其让一个莫名其妙的当红宠妃前去,还不如让他那年少多谋的三皇弟去想办法。

妙音向他浅浅施礼:“太子殿下可能听错了,推举端木小姐做三皇子妃的不是我,是宁妃姐姐。”

这话中玄机轻叩。千霜微一沉吟,默默退回到雪晴然身边。

妙音再次要走,忽然大门外传来一个柔弱声音:“不必劳烦了,臣女端木蕖珊在此,证据也在此。”

众人一起向门外望去,蕖珊仍穿着雪晴然给她的那身衣服,眼中犹有点点泪光。她走到近前,含泪跪下:“三皇子,蕖珊便有天大的胆子,又怎敢污蔑公主。何况公主对我关爱有加,蕖珊心中一向将她看作至亲姐妹,何来嫌隙。蕖珊看雪王府获罪,公主孤单可怜,这才想去给她作伴。家中父兄本不愿我去,深恐被人误以为蕖珊也是雪王府一党。蕖珊却不忍看公主受人冷落独自伤神,这才固执去了。谁知竟会听到这样可怕的事……”

夏皇子浅浅一笑,切齿道:“端木小姐真是好慈悲的心肠。”

“皇子谬赞,蕖珊不敢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