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颜凤主:夫君,请俯首

一二五 黛竹如语泪如珠

一二五 黛竹如语泪如珠

仲夏,霰王府的郡主雪燕歌待嫁。

无人知道事情是怎样发展到这样地步的。据说念丞相因君颜远走一事本已郁郁,又听闻兰柯王临时起意决定不娶雪晴然了,顿时急火攻心,终于病倒。

雪晴然终能回到雪王府。时值雨后黄昏,雪亲王一如从前亲自在院里等她。雪晴然到得他面前,先一眼见到了他鬓上几缕霜雪色,不禁失声道:“父亲,你的头发--”

一语未毕,泪落如雨。数日前殿前相见,他还是好端端的墨色头发,端严风华,纵然忍辱跪在王殿外的炎炎烈日下,也依然令人不敢轻视。如今他鬓上竟现出这般苍苍白发,不知几多是为横云,几多是为她?

雪亲王在她头上抚了一下,沉沉笑了:“谁还没有白发苍颜的一天。若这样的事也值得你哭,以后可不知要枉流多少泪。”

端木槿在一旁忍泪笑道:“莲儿也瘦了,可要叫人好好做些好东西补补身子。”

雪晴然侧过头,看到端木槿也清瘦了许多,发间钗环皆无,身上也只有一件缟素。她不禁讶异道:“槿姨,这是……”

雪亲王低声说:“端木尚书过世了。”

雪晴然愕然地看看他又看看端木槿,心中悲凉凄惶,又掺杂了无穷的恐惧。不禁走到端木槿身前,倚在她怀中,颤声道:“槿姨,我们……我们可不要分开……”

这句没来由的话,端木槿却深深明白,含泪道:“自然不会分开。雪王府没那么脆弱。”

翌日,雪晴然带了梦渊去霰王府看望燕歌。因和亲之事,霰王府已得了朝中许多封赏,然而府中人并未因此就高兴几分,见到她来,也不过强颜欢笑罢了。

燕歌仍穿着那身天青色绣满栀子花的衣服,正试着将双鬟改梳成高髻。见到雪晴然,便散着头发迎了过来。雪晴然见她面含喜色,倒用不上事先准备的那些话,只隐去忧虑,问了些准备的东西,出发的日期等等。

燕歌一一回答了她,室内一时陷入了寂静。她想了想,终于忍不住说:“燕歌,那兰柯王……”

“他正和燕歌心里想要的人一样,又好看,又有本事。嫁给他,也能为家门添光。”

雪晴然仍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对不上,然而燕歌素来是个不擅掩饰的人,此时的笑容亦是真心喜悦。她便当自己多心,也终于笑了:“难怪人说是千里姻缘一线牵,若非我被软禁,妹妹又去看我,我们又一时起意去寻他,也没得今日呢。”

燕歌低眉笑道:“如今日这般,我心意已足。”

说完到底不好意思,羞得红了脸,忙用手去遮掩。梦渊乖乖看着两人说话,忽见她抬起手,立时忍不住说:“姐姐,好大的手镯。”

雪晴然一看,果然燕歌腕上笼着一个金镯,上面镂刻着极细腻的花纹,更以七彩宝珠镶嵌,隐于衣袖间,好不辉煌璀璨。便是她也从未见过这样繁复华贵的首饰,不禁有些惊讶。燕歌见她已经看到了,只得赧颜道:“是兰柯王给我的……说要我带了给他母后看。”

未及说完,已是满颊绯云。雪晴然终于暗暗舒口气,释然地笑了:“果然是好姻缘,倒叫我白担心了。如此,家中也可稍稍放心。燕歌,可还有什么是我能帮你的么?”

燕歌想了想,含笑说:“如今我不能随意出门。晴然姐姐,这时节凤箫宫的夏竹生得正好,你若有时得空,帮我折一枝来就好。”

七月里,燕歌被封为卮香公主,带着浩瀚的嫁妆车马动身去往古国兰柯。

除却夏皇子正在闭门思过不能前往,余下各家兄弟姊妹都到横云皇宫为她送行。雪晴然想到夏皇子和霰王府一向走得近,和燕歌也自幼相熟,此时不能来送,恐怕也难释怀。更加上她自己也有很久不曾见过他,遂趁着燕歌临行前的混乱,独自去了凤箫宫。

夏竹寂寂,时而摇落一地朝阳。她悄悄来到夏皇子院中,见窗扉半开,正露出他默默扇炉滤药的身影。这一刻他眼里没有修饰过的笑颜或戒备,只像平常人家的孩子,正全神贯注帮病弱的兄长备药。

她轻唤道:“流夏。”

夏皇子闻声回头,黛色的眼眸映着夏日初阳,泛起别样瑰丽颜色。他慢慢放下手中药碗,声音里传出了惊讶和欢喜:“晴然……你怎么来了?”

雪晴然疾步转入屋里,站在极近的地方打量着他:“气色倒还好。”

夏皇子随手掩起窗扉,将她拢到怀里,轻声笑道:“谢天谢地,你还在。”

雪晴然听得他声音中有些微的疲惫,便抬起头来,抽出双手将他鬓发理顺,展颜一笑:“可不知多久没吃过桂花糕了,做梦连房子都是桂花糕堆出来的。”

夏皇子笑起来:“在此等着,我将药端给轻杨,即刻取来点心给你。”

“我与你同去。”

“你还要回去送燕歌吧?不必耽搁了,他又不会怪你。”

说罢端着药碗,极轻快地出了房去。雪晴然连问候杨皇子一句都来不及,只好摇摇头,笑着在一旁桌前坐下了。

四下悄悄,那桌上满是摊开的画卷,倒好像夏皇子幽居这么久,每天就只在专心绘画。她微微一笑,动手将那些画一幅幅卷起收在案头的青花瓷罐中。眼看装得满了,觉得不好看,又转了念头,取出两卷来堆放在一旁。

放取之间,却不期然带出了瓷罐内藏着的一方手帕。她放下画卷,将那块帕轻轻展开,只见烟雨洗濯般的天青色帕上,绣着一片洁白馥郁的栀子花。

许多事如同闪电般连成一串,照彻脑海。她看着那手帕,不禁睁大了眼睛:“流夏,是你……”

燕歌与兰柯王相见时的种种巧合,她那日的慷慨陈词,对兰柯王全无来由的仰慕,原是顺利得不合情理。燕歌平日也并无那等华贵出挑的衣装。她那身亮丽华服上的花朵,本就是宫中才会有的精巧绣工。

她将手帕默默放回原处,用画卷掩住,如同掩起一个悲凉的秘密。

这时夏皇子推门进来,手里果然端着点心。雪晴然奔过去,却看着他欲言又止。夏皇子取一块点心放到她嘴里,露出个温柔的笑颜:“看你的脸色就知你又在胡思乱想。”

雪晴然也取一块点心送到他嘴边,微笑道:“时候不早,我去送燕歌。”

和亲的车队离了城门,蜿蜒延伸出很远。这时他们身后的城墙上猛然传来铮琮琴声,清越中难掩一丝悲色。王城内外皆听到莲花公主浸染着清寒的歌声。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燕于飞,颉之颃之。之子于归,远于将之,瞻望弗及,伫立以泣。

红绣装点的马车中,雪燕歌身着天青色绣满栀子花的衣服,泪水如断线的碎珠般打落在手中黛色竹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