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颜凤主:夫君,请俯首

一一四 君颜,后会无期

一一四 君颜,后会无期

窗外又响起了沉闷的雨声。雪晴然掀开竹帘一角,外面烟雨弥漫,在暮色中笼罩了漫山篁竹。她失神地望着那副迷迷蒙蒙的景象,喃喃道:“舞儿,这是第几天了?”

侍女想了想,低声说:“回公主,到今天,已是一月整了。”

雪晴然大叹一气,放下帘子道:“父亲究竟去了哪里,竟将我一人丢在紫篁山上这么久!”

前次和杨皇子一同回府后,她第二天便被雪亲王送到了这里。舞儿从宫中出来后直接跟到山上,也没有下过山。山下偶有消息传来,重要的没几条。不过是雪亲王告假不去上朝,皇帝把一个没名没姓的宫女突然越级封了皇妃,宁皇妃伤情太过大病不起之类。唯一一条好的是杨皇子的病似乎有所好转了。

她觉得现在的皇宫和以前似乎有很大不同,具体是什么,却也不好说清。五皇子尸骨未寒,皇帝就封新妃,这样的凉薄她倒是习以为常。但听舞儿说上次杨皇子连夜回宫之事,除了凤箫宫的人,其余竟无人知道,这就太奇怪了些。

想得糊涂了,她不禁倦倦地倚在小桌上。却听一声轻微的撞击,原来是颈上吊着的坠子碰在了桌上。那原是个玉石扳指用金链子吊起来,是雪亲王下山前戴在她身上的。问时,只说是前朝四皇子雪苍言的遗物,让她谨慎保管。

一切都是说不出的蹊跷。

夜里雨声停歇,雪晴然睡不着,隐隐听到院中有声音,忙用玄术去听。就听白夜对着什么人漠然道:“找死。”

她不禁有些惊讶,就要起身出去。能引得白夜说出这种话的人,她实在想不出有谁。一般人想要得他的好很难,但要惹他厌也一样很难,因为他根本不屑于厌恶谁。就在此时听到那个带了落寞的声音说:“我只想见晴然一面,并非要加害她……”

雪晴然愕然顿住脚。这般寂寥的声音,世间绝无仅有。除了君颜,还有谁?

白夜仍说:“有什么话,我可转达。再不走--”

雪晴然推开门,轻声唤道:“小白,让他过来吧。”

君颜听到她的声音,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好像被什么东西刺到了。雪晴然倚在门前,静静看着他:“驸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君颜回转身,默默看了她一会,很突兀地说:“我母亲……过世了。”

雪晴然沉默片刻,只淡淡地说:“请节哀。”

君颜朝着她走了几步,在阶前停下,仰望着她:“我去查证百花图途中,接到母亲病重的消息,因此拼了命奔波,凑齐了夏皇子吩咐的药草赶回王城。那时我父亲说母亲病情已安稳,但我若想见她,必要完成两件事。一是和羽华成婚,二是扳倒雪亲王。”

雪晴然微微一笑:“说来真是好生可怜。念君颜,你有母亲不能见面,我也只有一个父亲相依为命。你做的事情,可远不止你父亲说的那两样吧?”

君颜低下头,并不在意她的话,自顾自说了下去:“这几日彩姨病危,我去探望时,她才告诉我,我母亲……早在三年前就已辞世了。”

篁竹簌簌轻摇,满地竹影交横,如同一幅孤苦画卷。雪晴然终于敛起了轻慢笑容。君颜的声音愈发轻不可闻:“她说我母亲离去时,痛苦失智,满府都能听到她唤我名字的声音。那时我还在横云千山间寻访百花图,我父亲怕走漏消息,命人将母亲的嘴堵住,关进地牢……我去看过了,如今只剩一副枯骨,不但是嘴,手脚也都是锁住了的……我……”

他抬起头,复又低下。一座台阶,却如同千山万水将他和阶上女子隔开,将他同一生的喜乐隔开。他久已习惯了这样的孤寂,只是这一刻,还是难当苦楚。

雪晴然慢慢走下台阶,低声唤道:“君颜……”

便忍不住像旧时一般,在他鬓上抚了一下。君颜眼中瞬间蒙上一层泠泠泪光,却噙在眼里只是打转。他在朦胧泪光中看着面前女子,牵强一笑,却难以压抑声音中的悲寂。

“晴然,我好悔……”

雪晴然的掌心抚过他的鬓发,抚过他的泪眼,亦抚过他清瘦的脸颊:“君颜,今时今日,晴然原谅你了。可是现在,我已不能再应你什么……”

君颜点点头,含泪看着她道:“你能与我相见,我已知足。我今天来,是有些话想告诉你,”

“我全都听着。”

“以后,等你……等你到了宫中,要万分留心宁皇妃。”

他在悲痛中仍压低了声音:“若我猜得不错,当年云凰公主之死,怕与她母女脱不开干系。”

雪晴然一惊,指尖慢慢离开了他的脸颊。

“宫中诸人,羽华最畏夏皇子,你若留在夏皇子身边,她想必……不能奈何你。藻玉宫中还有两人,你要留神防备。一是宁皇妃身边宫女金坠,便是那头戴金簪的一个。她是皇妃亲信,藻玉宫任何事都有她过问,羽华虽是公主,却时时遭她轻贱,也只能忍气吞声。还有一人……”

说到此突然停下。雪晴然睁大眼看着他:“是谁?”

君颜似乎心中极为矛盾,过了好一会才低声道:“这人……晴然,眼下事情还未露端倪,你若不爱听,只当我没说。”

得了雪晴然点一点头,他才继续说:“羽华回宫归省,常在宁皇妃院里受些轻慢,成婚以来,也与我难得融洽。每到此时,她便背着我去寻了此人。起初只是使性子磋磨他出气,近些日子却都是……听他玩笑取乐,甚至同案饮茶,言笑甚欢。晴然,你当知晓羽华性情,世上有谁能得她如此欢心。我怕此人终有一天会成她的心腹,所以……”

“君颜,”雪晴然打断他的话,声音里却有自己都未料到的惶恐,“这人是谁?”

君颜犹豫许久,才轻声念道:“玄明。”

好久的安静。白夜冷声道:“别院侍卫过来了,你还不走?”

君颜只得再看雪晴然一眼,对她一揖:“晴然,从前种种,都是我的错。如今我走了,再不会有我这样的人惹你难过,请你……万万珍重。”

雪晴然怔然道:“你走了?你要去哪里?”

君颜并未回答,只望着她,露出个清浅无奈的微笑。时光恍惚间倒转,又回到了那个落叶缤纷的晚秋。秋千轻摇,花环璀璨,一方小小的蓝蓝的天幕宁静而耀眼。

雪晴然脱口道:“君颜哥哥,你……也要珍重。”

君颜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别院。他的白色背影,犹如一只脆弱的夏蝶消逝在夜中。

第二天,潮水般的禁军冒雨上山,将紫篁别院围得水泄不通。